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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平日虽然跟黛玉相处不多,但他自从见黛玉第一眼的时候,就有种特别难以言说的熟悉感,自此便待她与其他姊妹们不同。只可惜琏二哥总是要他上学,姑母总是拦着他不让她靠近黛玉,还有那四个碍事儿胡搅蛮缠的婆子……他和林妹妹相处的时间总是那样难得,本以为日子还长,日后还有机会的,万万没想到,他这就要走了。
宝玉心抑郁地打成结了,一团气闷闷地堵在胸口,压着他十分难受。憋了几口气之后,眼泪儿就在眼眶里打转起来,鼻子也算了,很想哭。
贾琏受不了宝玉这副哭啼的样子,不等他落泪,就先开口训他道:“她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有来就有走,这副表情什么意思,给我收起来!”贾琏训斥宝玉道。
宝玉更委屈了,豆粒大的眼珠儿悬在眼里摇摇欲坠,他瞅着鼻子伸手拽着贾琏:“琏二哥哥,你说林妹妹什么时候会走?我还能再见到她么?”
贾琏挑眉瞧宝玉:“你想见一个人的时候,难道就只能等人送上门么?”
宝玉一怔,愣愣地,渐渐收了眼泪,希冀的瞪大眼看着贾琏:“二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以后能去瞧林妹妹?可扬州那么远,别说老太太不会同意了,太太也定然不愿意我去的。”
宝玉说完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站在那儿,低着头。
贾琏嗤笑:“那是你没能耐,你要是有能耐,你想去哪儿便可去哪儿,还用顾忌那么多人管你么?”
宝玉又是一怔,傻傻地站在原地呆想了一番。的确是啊,如果自己也跟琏二哥哥那般有出息,做个大官,自然能在荣府说的算了,受人尊重敬仰,去个扬州不过是张口的事儿。琏二哥就是,这都去扬州两回了,平日里派人去扬州来回传信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而自己呢,只怕将来给林妹妹写上一封信都很难送出去。
自己真没用。
宝玉自卑的低头,纠结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贾琏见他在反思,变没理他,继续忙手头上的事。过了会儿,他感觉有谁滴在桌案上,接着就听见越来越急的喘气声儿,抬眼一瞧,宝玉眼泪扑扑落下来,似乎想在他的桌案上横开一条长江。
贾琏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把墨台推到宝玉跟前。
宝玉发懵地看着那黑乎乎的墨台,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贾琏,心料他一定会接着教训自己要好好读书某出息的事儿。
贾琏定定地看着他,叹息一声,才缓缓道:“正好没墨了,茶也喝干了。你多哭几滴泪进去,便省得我叫那些丫鬟进门。”
宝玉:“……”
“快哭,多哭点。若是哭累了,就动手帮忙磨墨。”贾琏继续补充道。
宝玉深喘几口气,到底是被贾琏这种讽刺又奇葩的言语把眼泪给说没了。
贾琏至此方道:“你林妹妹不回扬州,林家是打算要在京城落根了,你林姑父承蒙圣上眷顾,即将被调入京做大学士。以后……你可就福了,会有一个探花郎出身的林姑父考校你学问。”贾琏见宝玉的表情渐渐变得喜悦,便笑着顺茬说下去。
宝玉一听“考校”二字,脸色就变青,心悬了起来,再听“探花郎出身”更是担忧得不行。他爹贾政还没有科举出仕已经对他考校十分严格了,若是要个真探花郎来考他,岂不是难上加难苦上加苦,最要紧的是最后肯定会在林妹妹跟前出丑,惹得林妹妹更不喜欢他了,林姑父意见可能都不会待见他。自此以后,他跟林妹妹那就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距离,想想就叫人觉得残酷的紧。
学习,出息,好像这年头不学习人都没出息一般。他就不信了!他因何要随波逐流,跟那些酸腐书生走一条道,不仅没趣儿,连那路都脏污得叫他一想便觉得厌恶至极。
贾琏估摸着宝玉脑子里有冒出一些不想学习的‘大道理’来,笑着又道:“以前还跟林姑父开玩笑时聊过,说你林妹妹如此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将来要如何选婿才能叫他满意呢?他说——”
贾琏故意顿住,观察宝玉的反应。
宝玉整个眼睛瞪得锃亮,挪着脚尖急急地向贾琏的方向凑了凑,问:“他怎么说?”
“你猜。”贾琏笑。
宝玉更急了,甩手撒娇道:“好二哥,快告诉我。”
贾琏:“他只说了一句话。”
宝玉本来就没存心思觉得自己会入了林姑父的眼,但他还是好奇,还是希望自己被选中。然后宝玉再听到琏二哥说只有“一句话”,顿然兴奋地不已,觉得自己希望更大了,林姑父说不定是个开明的长辈呢!
宝玉欢喜的凑到贾琏跟前,嘿嘿笑道:“二哥哥快说说看,可别吊人胃口了。”
“林姑父说,”贾琏盯着宝玉,“只要能比得过他就行了。”
宝玉半张着嘴,笑容僵在脸上,半晌不知道该怎样转换表情。他抖了抖嘴角,胖嘟嘟的右脸一抽一抽的,最终闭上了嘴,脸色讪讪,目光呆滞而尴尬地望着地面。比得过林姑父……光才学这一点他就坑里头了,更别说其它。
贾琏见宝玉几乎绝望了,很高兴:“所以说人有的时候要识趣儿点,才不会被人嫌弃和笑话,你懂么?”
宝玉心头一震,脸火辣辣的,耷拉着脑袋掉眼泪。
“光哭这一点你就不像个爷们。琮儿比你小好几岁,而今都当自己男子汉了,调皮的时候上树掏鸟儿,摔得膝盖出了许多血,愣是一滴泪都没掉,只笑着叫我给他点糖吃就好。你啊,甜点吃的最多,也就是嘴上尝了甜头,没往心里进,每日依旧是插科打诨。”贾琏对比道,让宝玉好好体验一下别人家的熊孩子。
宝玉听说自己连个泥猴子都不如,自觉十分受辱。他可是被奉若珍珠一般的嫡子,竟然被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子夺了光彩去。他不要!
宝玉冲贾琏深深鞠一躬,咬牙切齿道:“我不哭了,二哥,我也要好好读书,做个跟二哥一样有出息的人,然后去去……”
“行,你去吧。”
贾琏见宝玉树立决心,也没有多大的惊喜,这孩子永远是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却什么都不去做。不过而今后宅这么多人都不爱搭理他,他应该是受了不少的刺激,在加上黛玉要离府的危机,宝玉应该能装装样子发奋几日。
这孩子的怪毛病看来是戒不掉了,胖成猪了也不要脸的追着人家跑。看来而今唯一能杜绝他歪心思的办法就是将他从后宅里剔出来,荣府他定然是不能待了,只要有贾母护着,只要他还是荣府的宝二爷,他定然就成不了气候。
贾琏写好给林如海回信后,就吩咐兴儿安排人,还叫他留心注意京城附近有名的学堂。“那种建在寡淡之地,能叫人静下心来读书的地方,可别找像贾家学堂之流,那样的烂泥塘子去了还不如不去。”
兴儿得令去了。
贾琏又唤来管家赖大,吩咐他来做给林家找新府邸的事儿。这是个肥差,凭着赖大见钱就贪的个性,这次肯定会手脚不干净。贾琏早就看不惯他了,明面上做着荣府的奴仆,实际上日子过得却比主子都舒服。脏活累活不敢,只挑三拣四找能刮油的肥差做。仗着额伺候过国公爷,以为自己立了天大的功劳,把自己正经当个爷儿。回了自己的小家,还有正经伺候他的丫鬟小厮围着他团团转,整个就是一不像话!赖大之于荣府,就如和珅之于大清朝一般,尽管都是八面玲珑能力强的人物,但蛀虫永远是蛀虫,不剔除了,荣府这尊大树早晚得枯死。
赖大一听这是个肥差,果然如贾琏预料的那般,干脆地给应下了。心里头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少说能从中斡旋赚个上百两出来。官人家的府邸自然要阔绰,这总价数额大,他从中稍微加点零头肯定没人注意的。再说他可是荣府的大管家,琏二爷以后万事儿都得依仗他呢。
贾琏仔细地跟赖大陈列四点:“第一风水要好,要宽敞明亮;第二精致,要有江南园林景致;第三宅内无人死于非命,无任何不吉利的事儿发生过;第四不能有恶邻。至于其它细节,便由你把关了,差不多就可来知会我去看。”
赖大乐得屁颠屁颠,拍了胸脯跟保证后便恭敬地退下了。
贾琏又派人暗中盯着赖大的小把戏,便抛在脑后不管了。贾琏从荷兰那里引进来得草莓,还是侧重在繁殖上,所以结果的不多,因为口味独特,新鲜独一份,所以深得宫里头的贵人们喜欢。现在他的草莓是宫里头的特供品,三天两头就会有宫里头的太监来取一篮草莓过去。
宫中主子们爱用爱吃的东西,向来是民间流行的风向。草莓这一稀罕物最贵的时候在京城炒到了十两黄金一斤的价格。贵虽贵,但贾琏从没出售过一斤出去,他繁育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要去普及,而不是要垄断市场囤货奇居。宫里头的主子要孝敬,那是没法子的事儿,但这以外的,贾琏绝对不会开任何先例。就算是官场上的同僚来私下里要,贾琏也是一口咬定没有,全上供到皇帝嘴里去了。想吃?那好,请您努力想出治理国家改善民生的良策,从皇帝嘴里讨赏来吃。
众官员们见贾琏看似温和好相处,一碰到跟务农有关的事儿上就犯牛脾气,起初滋生许多不满和非议,渐渐地见他一视同仁对谁都如此,反而都心安了,就当贾琏是个怪胎,忍了他这份儿怪脾气。
贾琏对庄子上的人管得更紧,再三警告之下,还是有人桥上那玩意儿的贵,起贼心。借着那一亩草莓,贾琏可是没少抓庄子上的蛀虫。抓到的,一律不给面子,也不管他家亲戚跟荣府的什么管事儿挂着什么亲戚,一律拉去送官,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就因为这些严苛的管理,市面上没有流通到一颗草莓,以至于越往后,价格越高。又因为这东西不耐运输,摘下来的的新鲜果子两三天就烂了。所以在稀有到根本没有的金陵地界,草民已经炒出了天价,一百两黄金一斤。
一两是五十克,现代黄金每克的报价大约二百多块左右,也就是说一两黄金兑换人民币至少要一万多,一百两,那就是一百万衣裳。
真正的‘天价草莓’。
贾琏听着消息的时候,不禁乐了乐。这消息要是被现代的那些果农和商贩听到了,一准而都争相恐后的带着草莓穿越来卖。
不过这价儿也只是在金陵地区的极个别现象,无非是那些官宦富贾闲的没事儿干,得不到就瞎吹牛皮。真正要他们买时,可未必肯出这个价,但除了薛家,因为薛家有个大傻子,为了图新鲜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况且他家有钱,就狂了。
贾琏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他这草莓的事儿,薛蟠被勾得心痒痒,怎么都不服气自己那么富裕竟然吃不到这味果子。
薛蟠为这事儿,连美人儿都不嫖了,一心扑在怎么弄到果子上,消息打听来的打听去,发现就只有荣府的琏二爷手上能弄到。薛蟠不服这口气,也在金陵贵族圈把牛皮吹出去了,巴巴地跑到薛姨妈跟前,表示一定要去京城买些那个什么草莓回来孝敬她才行。
薛宝钗骂他不通事儿,“你少唬弄我们,当我不知?拿东西经不住运送折腾,而且全都是特供给皇上的,别人别说吃了,闻都闻不到。除非啊,你是那闻名天下的农庄小凌庄子上的奴仆,或许还能有幸的见一面。”
“真他娘的受气,我一堂堂薛家大爷,而今混得竟不如小凌庄上的一个奴隶。”薛蟠不忿道,转而梗着脖子,赤红着脸道,“我不管,话我都放出去了,今冬之前我必定会弄到这果子吃给他们看!素日我说话都是说到做到的,才有声望,这要是失了言,做了缩头乌龟,我,还有咱们薛家以后还怎么在金陵的贵族圈里头混!”
“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啊,你又惹事儿。理会你那些狐朋狗友做什么,不过是一口吃得,吃不吃有什么打紧。就是进你的口里了,你能多长一块肉不成?”薛姨妈温和地劝道。
宝钗外头看他:“可不是,你就不能好生在家歇着,管管家业。”
“我一主子,凡事那需要亲力亲为,管那些家业做什么,自有下人去打理!我现在就一门心思要吃拿东西,吃不着我就不睡觉,”薛蟠转转眼珠子,突然顿住,然后拍大腿道,“咱们可是跟荣府挂着亲戚的,娘的大姐就是那荣府二太太,想吃一口能有多难。咱们何不去京城,投奔荣府,住上几天,吃个够就是了。”
“要不要脸,和姨妈脑的事儿就是你带给我们的,那样的人家还怎么去。”薛宝钗微微蹙眉,宛若银盘的白皙的脸颊上出现一丝忧虑,她很白,雪白一般,还带着淡淡地柔光,脸蛋上的肉恰到好处的修饰了她的美貌,正应了描述杨贵妃的那句话,多一丝则多少一丝则少。
薛蟠意见妹妹不高兴,心里也堵得慌,可树要皮人要脸面,他还想在他金陵的那些哥们们跟前好好混呢。薛蟠转而看向母亲薛姨妈。
薛姨妈半垂着眼眸,显然有动容之色。这段日子,她也接了不少从京城递上来的信,都是大姐道歉的,诚意十足,句句肺腑戳人心我,瞧得她也很是心酸。渐渐地,对于大姐暗中算计自己哪一出也不那么埋怨了。荣府那一大家子十分复杂,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妯娌,就是单单那些下人都不好管教,更何况处理这些人的关系呢!姊妹之间不就是互帮互助的么,想当年她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自己日子混得也很小心,有些算计的。
而且她们毕竟是姐妹,加上大哥外放无法依靠的关系,他们姊妹更应该互相帮成,一致对外……
“我的好娘亲,您就答应了吧。我看您前些日子一读姨妈来的信就流泪了,显然是不恨姨妈了,咱们就去瞧瞧她吧,他一个人子啊荣府孤立无援,定然难过。而且那个贾琏我是亲眼见过的,当真厉害,那气派劲儿倒不像是荣府嫡孙的,更像是国公爷活了过来。”薛蟠描述道。
薛姨妈笑起来,伸手掐儿子胳膊一下,“你有胡诌,你那里见过国公爷的样儿。”
“没见过,就听你们说,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总之是很厉害的了。还有,娘,您不是盼着儿子出息好好管理家业么,还说咱家在走下坡路不如从前了。这草莓这么值钱,咱们去商量商量,让琏二哥帮衬咱们一把,把苗子分给我们一些种,咱们薛家肯定走上坡路。”薛蟠道。
“又胡说,”宝钗无奈地翻个白眼,不过她也是很好奇这位国人颂传的农术人才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外面都传他长得玉树凌风,性情温和风雅,也有说他雷厉风行,跟个地狱修罗一般。不过不管怎么传,他就像个神秘的传说一样,叫人乐此不彼的议论着。
只可惜了,这样争气的男儿比自己大上好几岁。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都有所动摇,忙趁火加柴,煽惑俩人动心。薛姨妈素来宠溺儿子,拗不过他,再加上自己各方面的考量,便应了薛蟠所言,备了封信给王夫人,提了提草莓的事儿,希望王夫人能表示一下诚意,满足他儿子的需求。得了王夫人快速回信保证之后,一家子便收拾启程直奔京城。
草莓,草莓,草莓……
因薛蟠满脑子都这东西,什么香菱瘸子的他都不关心,一路上也不游玩了,一心留着口水奔向京城。
其实,他也不止是因为这点原因才那般折腾的。这次来京城,他主要是还想见一见那位天神般的人物,人和人之间真的不同,他满身像是镀满光辉了一般,照耀着人心里发亮。那一次见,几年难忘。薛蟠是由衷的崇拜敬仰他,每每回忆他说的那些话,薛蟠就想再一次聆听他的教诲。
这次去,若有可能,他一定要认那位高人做先生才行。
薛家这一路上京的速度很快,半路上还好心捡了个要饭的。薛蟠本是不削对这些人好的,因为料想到到京之后,此举可以引来那位一身正气的高人的赞许,薛蟠就决定做这件好事了。
这人脏兮兮的,衣衫破烂,头发乱的跟鸟巢一样,却嘴巴极为灵巧,会说甜话儿。薛蟠还觉得听欢喜的,把自己的就旧衣服舍给他,让人把他拾掇干净了。转头再瞧这厮,竟然看得过眼,一笑起来气质竟跟自己有些相似。赶路的时候,俩人说话还挺投机,爱好也神似。
“……此人还会在母亲和妹妹的跟前讲些笑话,常把她们逗得发笑,我听着也十分可乐呢,从言语中听着他的确是读过书的,而且受不过不少苦。他家虽然落败了,但祖上想到当年在金陵的时候也是响当当的,跟荣府的关系匪浅。”薛蟠见到贾琏之后,就行了大礼,急急忙忙跟他表现自己在路上做好事的行为。
贾琏很奇怪薛蟠为何要跟他说这事儿,只顺口赞了句:“你能救人倒不错。”
薛蟠乐呵的跟什么似地,以为跟贾琏更熟悉了,便开始问:“听说二哥的婚事就定在明天初春,我万万不敢错过,一直催着母亲早些赶过来,别等入冬之后就来不了了。二哥,我可是为您准备了一份厚礼,很用心的,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嘿嘿嘿嘿……”
贾琏刚才正忙着琢磨之前正在统计的收成情况,反应慢了些,这会儿他回过味儿来,脑子里荡着薛蟠说那个落难的破落户“和荣富关系匪浅”,贾琏蹙眉,抬眼追问薛蟠:“你救的那人他叫什么?”
薛蟠愣了下,挠挠头,“孙……孙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