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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带着所剩不多的残兵忍饥挨饿赶了一整日的路,终于赶到永康县,此时时近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馋得他们眼珠子都冒出绿幽幽的光来。
这一路着实够辛苦,他们没有可换洗的干净衣裳,走一路尿骚味便飘一路,尤其过了正午,让日头一晒,这味道就更刺鼻了,以致有人去农家敲门讨些吃食都让人一脸嫌恶地轰出来。
太子手底下的人又岂是善茬?太子就更不必说了,受到如此待遇当即便恶语相向,不仅扬言要砍人家脑袋,还挽起袖子准备开抢。
可惜百姓们早见惯了各种战乱,见他们如此邋遢,只当他们是山上下来的流寇,操起锅铲敲敲打打把乡邻全喊过来,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粗腰粗腿的农家妇,全都撸起袖子扛起锄头,比他们还凶狠。
太子一行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逃走了,心中又是堵又是恨。
太子腹中空空,先还唱空城计,后来空城计都唱不动了,只觉得双脚踩在云端,轻忽缥缈,再加之先前又是落水又是着火,伤身又伤神,此时已经两眼直冒金光,见路人捂着口鼻纷纷退避,也顾不得生气发怒了。
一伙人期期艾艾地走,正垂头丧气,忽然听到一阵纷乱响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上百号部曲装扮的男子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拔出各自腰间的佩刀,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晃得他们更加头晕。
“哪里来的匪寇?抓起来!”当先之人怒喝一声,挥手就下了命令。
太子一听顿时急了,正要开口呵斥,就听旁边的于俊达扬声喊道:“慢!这可是太子殿下!”
路边的商贩见此处剑拔弩张,纷纷收拾摊子准备退避,听到“太子殿下”,目光齐齐转过来,愣了愣,哄然大笑。
太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怒又恨。
喊话之人显然是永康王府的护卫首领,看都不看他一眼,呵斥道:“永康王病重,谁不知太子要来看望他,你们这些粗鄙之人也敢冒充太子,罪当致死!来人,将他们全抓了,万一惊扰永康王,你们担待得起么!”
“是!”这一声震耳欲聋,众人应完立刻上前抓人。
太子这一行人原本倒也身手不错,奈何一路遭了不少罪,元气大伤,士气也不振,不消几下就无力反抗,一个个让他们给捆得个结结实实。
太子大怒,扭着身子骂:“好大的狗胆!孤此趟可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见圣旨如见天子,你们竟敢以下犯上!”
于俊达也慌了神,一边挣扎一边好言好语道:“这位的确是当今太子,我们可是带了信物的。”
护卫首领斜睨着他们,一脸不耐:“信物在何处?”
“在孤身上!”太子见他似有松动,当即便梗直了脖子,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
一人上前往他身上摸了一通,果真从他胸口掏出一卷明黄的物件,瞧着的确像圣旨,却有些皱巴巴的,护卫首领接过去,展开来一看,皱了皱眉,又抬眼看看太子,见他神情倨傲,便冷笑一声,随手将圣旨仍在地上:“想当太子想疯了,连圣旨都敢伪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将他们送去牢里!”
于俊达大惊:“你轻慢太子殿下也就罢了,见了圣旨竟还不放人,难道是永康王授意的?!”
那人哈哈大笑:“一群无知小人,连圣旨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就拿这么一块糊着黑墨的绢布来糊弄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着似乎怕他们不承认,又捡起那圣旨,展开来给他们看了看。
太子和于俊达全都傻了眼,他们这一路折腾来折腾去,已是精疲力尽,情急之下未曾多想,竟忘了这圣旨曾随太子落过水,如今上面哪里还有半点字迹,全剩下深浅不一的墨痕。
来时昂首挺胸,到了永康县却损兵折将,还被投入大牢,太子拍着牢门大叫:“你们有本事关人,倒是让永康王出来审案呐!”
狱卒轻蔑地给他塞了一碗牢饭:“永康王病着呢,没空审,待他病好一些自会来料理你们。”说着摇摇头转身离开,“唉……没见过这么急着见阎王的。”
太子气得头皮都快炸了,一脚将饭碗踢开,踢完了却发觉自己更加饥肠辘辘,忍不住菜了脸色,最后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眼里既是焦急又是仇恨,心中早已将罪魁祸首王述之千刀万剐,连带着将永康王也一并骂了。
如此一连过了两日,太子已是憔悴不堪,却硬是咬着牙憋着气死活不吃狱卒送来的饭,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终于端起碗来吃了一口,立刻就皱起眉头,味同嚼蜡地将牢饭吞下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枚玉佩,连忙扯出来抓在手中,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
太子在此之前虽不曾坐过牢,却对牢里那些狱卒的贪婪有几分了解,拿着玉佩左右思量了一番,既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又怕送出去之后被狱卒私吞,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将狱卒叫过来。
“这是孤的玉佩,你交给永康王,他一看便知。”太子嗓音沙哑,语气始终倨傲。
狱卒伸手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将信将疑,最后往腰间一塞:“那你等着。”
太子一脸不舍地盯着玉佩,又目送他离开。
玉佩送到永康王手中,永康王掂着笑了笑,起身更衣,又梳洗一番,命人将太子带出来,自己则光鲜亮丽、红光满面地出门相迎,远远看见太子的身影,忙肃了肃眉目,一脸歉意地迎上去,也不管他满身臭味,抱着他就嚎啕大哭:“侄儿啊!你受苦了!都是伯父的错!伯父这就好好惩治那些瞎了狗眼的!”
太子强撑的那口气在走出牢门时已经出得差不多了,精力一松,人就软下来,连脚都站不稳,此时迷迷糊糊睁大眼,见他气色好得堪比寿星,顿时大怒:“原来伯父的重病是故意装出来的?!”
永康王好似没听到,强行将他拖入屋内,抬手一摸他额头,大惊:“昌儿,你怎么额头烫得如此厉害?”说着慌忙转头对旁边的下人吩咐,“快去将大夫请过来!”
太子确实烧得厉害,没晕过去已经实属难得,此时呼出的气都是热烘烘的,阴沉着眼冷哼道:“伯父何必做戏!”
永康王不管他,只将他按在榻上好言好语地安抚,让大夫瞧了一通,一边催促着下人去煎药,一边对着他愧疚道:“昌儿好生歇息,伯父这就将牢中那些人全放了。”说着便起身大步而出。
门外立刻就有心腹迎上来。
永康王乐得眉开眼笑,挥挥手示意他去放人,自己则回去换上舒适的衫子,叫婢女在脸上涂涂抹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满脸倦容的病夫,接着便和衣躺在榻上。
牢中于俊达以及一众侍卫被放出来,让人领着进了永康王的卧室,顿时一股浓浓的草药味迎面而来,听闻太子已经看过大夫,正在歇息,一时有些闹不懂永康王是有意还是无意,想着他们毕竟是亲伯侄,便逐渐打消疑虑,齐齐隔着帘子向永康王行礼。
永康王抬手掀开帘子,费力地咳了两声,虚弱道:“本王体虚,不便下榻相迎,于大人万莫见怪。”
于俊达连称不敢。
永康王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于俊达回头一看,见太子踹开两旁试图搀扶的婢女,扶着门框走进来,忙迎上去:“太子殿下。”
太子抬眼,目光落在永康王的脸上,怒火更炽:“伯父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永康王一脸错愕:“侄儿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太子气得胸口起伏,再不愿在此地多留,转身便走,口中怒道,“都跟我回京!”
于俊达听他嗓音沙哑,吓得不轻,急忙追过去将他拦住:“太子殿下,您身子不适,还是先将养两日再走罢,再说永康王又重病在身,您若是瞧都不瞧一眼,说出去怕是不中听啊!”
“哼!留下来让他戏弄笑话么?当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子执意不从,当先便往门外走。
“侄儿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永康王急急下榻,被发跣足一路追到大门外,“伯父不知你今日到,下面那些人怠慢了,是伯父的错,咳咳……侄儿莫要生气,快随伯父回去歇着,你……咳咳……你正病着,不宜奔波……”
此时早集刚结束,街道上人来人往,频频偷窥,消息很快就传遍小小的永康县:那日市井中臭气熏天的还真是太子呀!哎呦都是误会,永康王病得这么重,都追出来道歉了,太子却愣是不给个好脸色!
太子见时不时有人扭头看自己,面色更黑,也不管永康王如何劝说,拔腿就走。
永康王急得直跺脚:“唉……罢了罢了!快,快给太子备马车,派些人沿途好生看护,千万别出了岔子!对了,还有药,多抓些药备着!再拿些衣裳来!”
百姓们继续议论:永康王对太子殿下真好啊!太子殿下就有些……
太子此时再有骨气都无用,没了马车还不知何日才能回到京城,只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拂袖冷着脸朝马车走去。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太子殿下?”
太子一听这熟悉得令自己咬牙切齿的嗓音,怒气冲冲地扭头盯着来人:“王述之!”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王述之听他直呼其名,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拱手见礼:“下官听闻永康王病重,特前来看望,想不到竟碰见太子殿下,哎呀……殿下这是怎么了?”
站在他身后的司马嵘抬眼看了看,见太子发髻散乱,面色苍白,脸颊上还沾着一道道灰渍,身上的衣裳更是不成样子,隐约还闻到一股残留的骚臭味,愣了愣,实在没忍住,“噗”一声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