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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王述之下朝并理完政事后带着司马嵘直奔幕府。
司马嵘已被免除奴籍,王述之却依然将他留在身边使唤,也并未另外给他安排住处,似乎是有意让他身兼侍从与幕僚两重身份,因此二人依旧共乘一车,司马嵘不会骑马,如此倒也乐得轻松。
出了城门,王述之忽然拍拍自己额头,笑起来:“倒是忘了一件事,王迟,你原名叫什么?”
司马嵘虽刻意向元丰刺探过消息,可对于元生的过去仅仅一知半解,入陆府之前的事更是无从打听,只好硬着头皮镇定回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小人只知自己如今叫王迟。”
王述之听得直摇头:“不妥,不妥,王迟可是奴名,要改。”
“小人本就身份低微,是得丞相提携才有今日,更何况这是丞相起的名,小人觉得很好。”
王述之拿如意在他额头点了点,笑道:“怎么还小人小人的,去了幕府可别让人笑话。”
司马嵘忽觉额头发烫,有些不自在,忙改口道:“属下记住了。”
“嗯。”王述之满意点头,“那就不改名了,我再赐你一个字。”
司马嵘愣住,抬起头直直看着他。
王述之兀自思索,沉吟道:“迟,晏也,才高而气清,不如就叫你晏清,如何?”
说着抬起双眼,一下子望进司马嵘沉沉幽幽的眸子里,忽然觉得这双黑眸有着极深的漩涡,让人移不开目光,竟也跟着怔住了。
马车轻晃,碎光从竹制的帘缝中透洒进来,明暗交织里,二人互相对视,竟都有些出神,狭小的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
最后倒是王述之先醒过神来,笑了笑:“怎么成木头了?不喜欢?”
司马嵘忆起自己上辈子到死都是无字,不由心中酸楚,想不到本该由长辈放在心上的事,如今却由王述之提起,一时脑中有些纷乱,连忙垂眼遮住心绪,感激应道:“丞相有心了,属下很喜欢。”
王述之仔细看了他一眼,又倾身凑过去打量他神色:“你怎么了?”
司马嵘迅速收敛心神:“无事,属下只是心中感激。”
王述之点点头,未再多问。
二人到了幕府,下了马车,司马嵘目不斜视地跟随他走进去。
入了议事厅,很快便有一拨人迎上来拱手行礼,直起身后抬眼一看,见王述之身后跟着的少年眉宇不凡,气度隐现,不由齐齐愣住。
王述之侧身让开,抬手将司马嵘拉到身前,含笑道:“我身边这位名叫王迟,字晏清,往后与诸位便是同僚。”
司马嵘微微一笑,对众人躬身拱手,又在王述之的引见下与他们一一见礼,谦逊道:“在下初来幕府,若有行事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前辈多多指点。”
这些幕僚早就听闻有一名叫“王迟”的仆人很得丞相赏识,想不到如今这仆人竟已免除奴籍、出入幕府,不由大为惊讶,再看王述之的态度,更是不敢对司马嵘轻待,忙拱手回礼。
裴亮见王述之兀自入座,忙跟过去,低声道:“丞相,恕属下多言,王迟瞧着心气不低,恐非池中之物,您若是想要重用他,务必三思而后行。”
王述之轻轻一笑:“怎么?你还怕他闹翻天不成?志存高远方为男儿立世之本,王迟这样的正合我心意。倒是陆公子差点令珠玉蒙尘,如今看来,我可要重新审度他的眼光了。”
“正因如此,丞相更要小心才是,并非陆公子不识珠玉,而是王迟此人在陆府确无过人之处,若这八年的谨小唯诺都是有意为之,岂不正说明他心机极重?”
“唔……”王述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笑道,“看来陆公子并非眼力不济,倒也可以重用,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同时得了两位人才?”
裴亮:“……”
王述之朝他摆摆手:“此事不必过于忧虑,我丞相幕府岂非容人之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难道为了安心,用一些酒囊饭袋才对?”
裴亮仔细想了想,点点头:“丞相所言在理。”
王述之知他忠心,并不在意,只抬眼朝司马嵘看过去,见他在那些幕僚面前气度从容,竟隐隐透着凌驾诸人之上的气势,不由微微一笑,赞道:“裴亮,你的眼光也不错。”
裴亮听得不明所以。
王述之哈哈大笑:“好了,你先下去吧。”说着朝司马嵘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侧入座。
正在这时,有人送来急报,王述之接过来展开一看,敛起笑容。
季主簿问道:“可是豫州有消息了?”
王述之抬眼,眼底微沉,将急报递给他。
众人传阅,纷纷变色,最后传到司马嵘手中,司马嵘只扫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这是将豫州的案子查清楚了,着眼处正是他曾经提过的刘其山,豫州牧梁大人下面的主簿。
送贺礼入京的是杜大人杜越,杜越路过豫州,顺道拜访梁大人,不过吃了顿饭的功夫,贺礼就不翼而飞,眼下已经查出来是刘其山与人里应外合,而外面偷偷将贺礼运走的却是太子派过去的人,如今太子奉命彻查,算是自己查自己。
厅内一人怒极冷笑:“太子这是贼喊捉贼,真是唱的一出好戏。”
司马嵘在一旁听着,并未开口,王述之也不曾询问他的见解,只在众人商议之后,吩咐道:“先将贺礼盯住,我们是暗查的,不宜声张,暂时按兵不动,看太子究竟要做什么,到时再做决断。”
二人回到马车上,已近日暮时分,王述之笑看着他:“今日未曾给你安排差事,你可有想法?”
司马嵘道:“丞相这是为属下着想,属下需向他们多请教,为丞相效劳不急在一时。”
“唉……你也太无趣了……”王述之大摇其头,指节在他额头敲了敲,笑道,“若给你安排了差事,你每日都要往幕府跑,我使唤谁去?”
司马嵘:“……”
王述之朝他脸侧的伤疤看了看,见那道口子极为细小,并不明显,又朝嘴角看去,指节下移,在伤疤处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想不到你也有莽撞的时候,竟能让树枝戳到,还疼么?”
司马嵘双手莫名攥紧,抬眼看着他,脑中忽然空了,只摇摇头。
王述之眼角笑意流转,触上他的视线,手指一顿,也不知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又往下移了半寸,在他下颌处轻轻捏了捏,打趣道:“怎么就不是面如凝脂了?是你眼神不济还是铜镜沾灰?”
司马嵘:“……”
王述之说完自己倒是先愣住,见他耳尖微红,面上却老成持重,眼底再次浮起笑意,“唔”了一声:“的确不是,偏瘦了,还需再多吃一些。”
司马嵘:“……”
回到丞相府,听说陆子修今日曾登门造访,王述之又让人去传话回请他:“让他直接去秦淮河的画舫,我在那里等他。”
接着进屋自己换好常服,并不用司马嵘伺候,换完朝他看了一眼,道:“你就不用去了,趁天色未黑,出去给自己置办几身长衫,这些短褐以后不必穿了。”
司马嵘应了声是,就见他匆匆忙忙出去,原地怔怔地站了片刻,竟有些走神。
陆子修登上画舫时,天色已经黑透,王亭拉开帷幔将他请进去。
今日画舫上并无歌舞,王述之一人坐在里面独酌,听到动静抬眼看了看,笑起来,伸手示意对面席位:“左梧兄快请进,不必多礼,坐。”
陆子修止住大礼,微笑拱手,道了声谢,入座后目光轻扫,并未见到司马嵘的身影,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王述之见他面上不动声色,笑了笑只作不知,一番对饮寒暄后,开口道:“上回陆太守来京,我曾向他打听过你的意愿,陆太守说你纵情山水、无意朝政,我可是好一阵遗憾,想不到今日竟有惊喜。”
陆子修微微一笑:“看丞相来信中提到新亭,陆某如遭当头棒喝,这才深知自己平素过于任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为朝廷尽绵薄之力才是。只是陆某久居山水竹林间,于朝政略有生疏,恐会辜负丞相厚望。”
“怎么会?王迟在你身边,只习得你才学一二,便已叫人刮目相看,你就更不必如此谦虚了。”
陆子修闻言更加诧异,心道元生虽聪明伶俐,可毕竟心性怯懦,一言一行都怕行差踏错,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不显拘谨,怎么忽然得了丞相如此大的夸赞?
王述之浅酌一口,笑道:“对了,王迟已被我免除奴籍,他不愿更名,我便为他赐字晏清,今后他恢复自由之身,算是幕府中人了。”
陆子修心底一坠,面色微变。
王述之笑看着他:“你可替他高兴?”
陆子修疑云丛生,忙定了定神,微笑点头:“能得丞相赏识,在下自然替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