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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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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宫灯闲照,华盖寂静无声。

    濮阳步履轻移,朝卫秀走去。

    她仍是一袭玄色宽袍,发丝束以玉冠,腰间佩以香缨,并没有什么奢华的地方,然而她身上却总存着风雅,仿佛与生俱来一般,随她一挑眉,一偏首,便是无尽光华。

    濮阳眼中满是意料之外的喜意,她走近了,便凝目端详着她,似欲弥补这近月不见的相似,又似确认她近日可好。卫秀唇畔也染上笑意,由着她看。

    夜色已浓,隔着坊巷,朱雀大街上的喧闹之声隐隐传来。上元夜的欢庆浸润茫茫夜色,这一夜仿佛也与平常不同了。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使人生出无尽的欢喜。

    二人终是回过神来,各自弯身,依礼见过,濮阳方上前接替了仆役,推着卫秀,柔声问道:“先生如何来了?”

    “夜间无事,又闻是上元,便出来走走。”卫秀回道,她目视前方,却可以感觉到因公主站在她身后而带来的心安。

    “宫中行宴可好?”她又问道。

    濮阳低首看她脑后的头发,那发丝柔顺乌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玉冠束起,这玉冠是她上回赠与的,此时看到,心中的柔软被触及,濮阳眼中漫上温柔。卫秀在她身边,她也同样心安。

    “与往年一般,先祭太一,后于太液池旁行宴。宫中宴饮,总是拘谨。”公主缓缓诉说。

    侍候在旁的秦坤听着,不由心中暗笑,明年的上元宴,便是公主与先生相携赴宴了,明年的先生,也该改口称驸马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上前笑着道:“天还尚早,城中热闹方起,殿下与先生不妨前去一游,与民同乐。”

    大魏民风开明,且二人名分已定,此时同游,纵为人所知,也不会说什么,至多打趣一句小儿女情态罢了。

    可谁人无少年?

    濮阳止步,望向卫秀,卫秀回首,便见她满目意动,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此等候,殿下且去换下华裳。”

    欣喜霎时染上了濮阳的眉眼,落入卫秀眼中,是如画一般的岁月悠长。

    上元夜,烟火纷纷,乱落如雨,灯火笙箫,明灭悠扬。

    她们这样相携外出的时候不多,二人轻车简行,只带了十余名侍从,便往城中最为热闹之处行去。

    人流渐渐拥挤,道旁华灯高悬,满街流光溢彩,将人群也映得影影绰绰的。民间之物,自然不如宫中府中的精巧,却也别有一番意趣,一盏盏样式不一,似花球,似棱角,似方胜,似双鱼,悬在屋檐下的,提在行人手中的,使人眼花缭乱。

    亦有笙箫所奏之曲,不知何处传来,缭绕于空中。人声鼎沸,亦不觉嘈杂,反是被感染了喜庆。

    人多,侍从们警惕地跟随,有意无意地将公主与先生同人群隔离开。濮阳双眸映照着灯火,显得十分明亮,她含着笑意,一路观赏。

    卫秀见她开心,也跟着欢欣起来,眼中也漾开一抹深深的笑意。

    花灯是装点上元不可少之物,今夜人人提着花灯,街旁也到处是售卖花灯的商贾。孩子们在街上奔走玩闹,又或聚在商贾四周,抬起小小的脑袋,指点着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许多花灯。

    再往前,又有傩戏。

    傩戏是祭祀驱傩中演变而来的。一群带着面具的伎人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起傩舞,边上满是围观的百姓,人群之中,喝彩声不断。许多百姓也罩上了面具,随着手舞足蹈。

    濮阳看着有趣,令侍从也去买了一面具来。

    面具是香樟木所刻,刻绘出傩公的样子来。傩公是温和正直的神祗,可佑人平安喜乐。濮阳接过,很是欢喜地转身,便见卫秀提着一盏莲形的花灯,微笑看着她,见她转身过来,她将花灯递过去,面上隐隐有着期盼。

    濮阳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她仔细端详着,很快便显出喜欢的神采来,卫秀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期盼便化作了高兴,脸上也随着有些微微发热起来。濮阳自提着花灯,弯身将手中的面具戴在卫秀脸上。卫秀稍稍后倾了一下,但很快便止住了,任由那刻绘成神祗模样的面具落在了她的脸上。

    一向内敛稳重的先生戴上有些俏皮的面具,濮阳不禁轻笑起来。她在阑珊的灯火下,笑意嫣然,卫秀心头发烫,望着她的目光像融入了一整条春江水一般,温柔而情意绵绵。

    这是难忘的一夜。

    直到将近子时,人群逐渐散去,她们才随着人群,也一同回府去。

    濮阳提着花灯,并未交与侍从,卫秀也将面具拿在手中,不时看一眼。

    “先生今日可用过汤元了?”濮阳仍旧神采奕奕。

    “晚膳时用过一碗。”卫秀回道,“殿下呢?”

    “在宫中陪着陛下,也进了一些。”濮阳笑着说道。

    公主府就在眼前。门前立着甲士,屋檐下所悬宫灯仿佛将要燃尽了。自热闹的街市走入这黑暗寂静的里巷,仿佛突然间,繁华便冷寂了,使人无所适从。

    濮阳也有些不自在。她此时已知了,今日先生来便是特意与她上街同游的。念及此处,濮阳更觉欣悦。

    公主府已到了。府门前的甲士见公主,齐整地弯身行礼。

    卫秀示意身后的仆役停下,抬头看了看濮阳。濮阳有些不舍,却也知总有分别的时候。

    明月隐入阴云之后,夜风也寒冷起来。卫秀握了一下濮阳的手,她的手心带着凉意,卫秀不由怜惜,叮嘱道:“时候不早,殿下快入府去,早些安歇吧。”

    濮阳仍有留恋,但她很快便想到,只需再忍上数月,便可与先生日日相对。她的眼角浮现体贴的温柔,抬手理了理卫秀衣领,道:“先生路上慢行。”

    虽分居两处,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接近。

    过了上元,往来走动的亲友便少了下来。卫宅也逐渐归于平静,准备起婚事来。卫秀亲力亲为,一件件看下来,便发觉少了伎乐。那几日必然是少不了筵席的,有宴无乐,不足尽兴,她又指派人去采买些善音律的乐人来,又派人往教坊,去看看可有排演得好的舞姬。

    家中人虽少,然人一旦到了高位,便一事都不可少。

    事虽杂,然卫秀到底思路清明,安排起来,也不算难。她还有空闲翻一翻底下的奏报,看看近日朝上,又有什么新鲜事。

    齐宋的战事,已停了,用的是正旦将至,不宜大肆杀伐的借口。宋能主动退兵,齐自然求之不得,当即也退了一步。魏师不曾南下,却轻易阻挡了一场战事。

    这倒是好,不过齐国内政,似乎有些不安稳起来。齐帝对豫章王愈加宠信,待太子日益疏远,齐国大臣见此,也渐渐亲近豫章王而远太子。长久下去,恐怕齐太子将孤立无援。

    国君对朝政的影响,可谓立竿见影。齐帝贪图享乐,大臣们也跟着学,齐太子反倒格格不入,虽有贤臣,终归不济。

    魏国储位之争可比齐国更加严峻,可魏国朝中,政治清明,大臣们虽有所向,也在相互争斗,却不敢耽搁了本职。这与皇帝的手段分不开关系。

    太簇正月,万物动生,朝中倒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大事,只是修了多年的《周史》,年前听闻已成书,过了年本可颁行天下,不知为何,皇帝突然下诏,令太史监暂缓颁行,先去修一部收录上古至今的诗文的集来。待修成,再与《周史》一同颁布。

    史书是最后的公正,后世如何评说,多看史书如何记载,但凡士人,无不重视身后之名。

    有周一代,魏所著《周史》最具分量,卫秀也不免重视。见突然推迟了,又要修新著,便发觉其中恐怕有什么秘事。

    既然是皇帝下诏,便与皇帝脱不了关系,只是,此事是打听不出来的。干预修史,并非光彩之事,纵有所为,也必是隐秘。太史监处,更不会泄露口风。

    卫秀不禁生出些疑虑来。

    正想着,便听闻仆役来禀,东海郡王来访,此时便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