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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都位于京衡国中部偏北,雪在冬日来得晚一些。
处理了政务,雍坤帝起身带着德至出了政务殿,昨夜的雪不大,宫道上的积雪早已经被清扫干净,因为天冷,薄薄的一层积在屋檐墙顶也没化,内力凝神,扫过去便能瞧见积雪上落上了一层透色的冰晶。
干净清透的世界。
冬季北边胡人盘踞的草原粮食锐减,京衡的精兵正在往前压进,前线有保暖的衣物,有充足的粮草,有源源不断运过去的炭木。
来年开春之前,北胡必降。
战报还扣在案头,雍坤的心情不用猜测,非常好。
曦儿喜梅,御花园深处便是刻意开辟出来的梅园,有内力在身,并不惧寒,每到梅花开放时节,雍坤帝处理完政务总要去走一走。
路途很安静,这个习惯宫里所有人都知晓,却没有哪个宫妃会预谋在这里上演一出偶然相遇,原因不用多讲,前车之鉴足够惨烈叫人记忆刻骨铭心。
御花园偏北,雍坤帝五感过人,空气中清冷的雪花的味道带着天地最纯净干净的清香,混着一点点似乎带着清幽傲骨的梅花香味,还有,清淡的酒香。
德至自小跟着他,忠心耿耿,在雍坤帝面前永远他是天他是地,但其实自身功夫放出去也足够威慑一些人。
见前方的雍坤帝停下了脚步,也凝神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空气中混着的梅香不是身后御花园里的梅香。
雍坤帝无心后宫,这御花园本来是历朝历代的香艳场.所,在这一代几乎要成为皇宫里最冷清的地方,花种本就不多,加上冬日,雪一压,尽是白白的一片。哪还有花的影子。
至于那片梅园,雍坤帝不喜人靠近,虽没有说过,但是这是皇宫里不成文却每个人都牢记于心的规矩,所以里面的梅花任由生长,有长得野蛮横行的,也有萎靡不振的。
其实花也像人,花香就好似人体带着味道,闻着似乎没什么差,但是内息高手一凝神便能分辨一二。
现在空气中混着清淡酒香的梅花香味,叫人舒服,具体的感官,就好像记忆里常会浮现儿时对于美食记忆的味道,会浮现,知道喜欢,却是抓不住那一种缥缈的丝线。
德至凝神分辨之后便不再有所动作,尽职尽责所有的注视只停留在雍坤帝明黄色的背影上。
雍坤帝抬脚,带着德至沿着这酒香的方向走去。
京衡国的皇宫不算巨大,但范围绝对不小,两个人似乎踏步不紧不缓,但身影一过,明明只是一步,又似乎已经三步的距离了。
“陛下,这边是使臣行宫。”
“嗯。”话音落,二人已经到了宫殿门口了。
很明显能看出,宫殿的殿名牌是新挂上不久的。
三个字落在浅色的木殿牌上,‘清明殿’,乌金墨,即便一眼看过去是黑色字体,但细细再看,阳光一照字体上处处细细碎碎的反着金色的光芒。
字体风骨流畅,飘俊朗奕,古话讲字如其人,至少一个人的字能看出写字人一半的心性风骨,落笔力道可看脾气温和或暴躁,走笔之间能判断是否优柔寡断还是刚毅果决,字体间隔可看能容人容己程度,而最后字旋,这能看韧性与静心程度。
雍坤帝锋利的眉轻轻蹙了蹙,这字,不是出自龚首辅,而且单看这字,他朝堂上一半栋梁得败北。
‘清明殿’。龚首辅的宝贝孙女,名字他还是知晓的,清若,这般明晃晃的加个明字就落殿名,嚣张,还肆无忌惮。
若是龚首辅早前说的实话,她闹着进宫,那这样心性的人,进宫快三个月他不闻不问,早该去政务殿求见了。
这是这三个月不闻不问,她这边一点动静没有,安静到皇宫里都快忘记龚首辅的宝贝嫡孙女进宫这件事了。
显然……事情有环节错了,龚首辅没胆这样明目张胆的欺君,至少,有些事情的本质和他所听不符。
明黄色的身影太过特别,在这京衡国独一无二,何况那人气势磅礴,只是负手而立已经避世凌然的肃穆感。
清若自椅子上起身,带着一众宫人行礼问安,“龚清若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雍坤帝站在殿门口,稍微低头往里望去,行礼的姿势很标准,内里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内衬,外面披着白色的狐绒,但是屈膝行礼的动作不仅优雅标准,甚至狐绒边角都没落到地上。
问安的话也说得符合贵女气度,声音软而清,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叫人听着轻容也舒适。
心思转了一圈,也不过是瞬间,“起身吧。”
“谢陛下。”
落落大方带着宫人起身,视线落在他脸上,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恭敬最好的视线落点。
雍坤帝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一个不算最好看,但是确实,他一瞬间懂了龚首辅那般半生朝堂腥风血雨里度过的人为何会宝贝他至极。
她看着他,目光落落大方带着轻柔干净的笑意和尊敬,没有半分逾越和爱慕的痴意。
只一眼,雍坤帝便确认了,消息确实有误。
误在哪个环节,现在不是追究的时间。
清若侧开身子朝身子后方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臣女正在煮清酒,陛下若有兴趣赏脸尝一尝?”
她身后不远处,有个小亭子,说是小亭子,也不尽然,因为周围是鲜绿的藤蔓绕着柱子而长,而柱子之间用上了透明的玻璃,不过看过去,那玻璃是有些模糊的,里面看不尽然。
开着几面小窗,索性现在‘正门’开着,内里也可一览无遗。
布置得像一个小寝殿,不过有琴台,中间的桌子偏大,边角放着一些粉色的小花。
现在中间的桌子上一边放着棋盘,一边正在煮着清酒。
看起来,非常不错。
雍坤帝抬脚走进来,环视了一下便知道那混着的梅花香是为了了,这院子里梅花不少,不过全是白梅,被雪一盖,不细看看不清晰,只是白梅虽然最不显眼,落了雪之后确实香味最喜人的。
雍坤帝第一个抬脚进了亭子,便发现内里乾坤了,他在外面只透过门看不真切,内里比外面看着大很多,并且周围的玻璃外面看里面是模糊的,里面看外面确实非常清晰。
清若已经跟着进了屋,主座自然让给了雍坤帝。
自己坐在了对面的小圆椅上,亲自给他烫洗酒杯,而煮着的清酒不仅斟了雍坤帝的,还斟了德至的。
“陛下。”
“德公公。”
德至跟在雍坤帝身后,大桌子后面有一排的椅子,也非常舒适,似乎就是专门为他这样跟着主子而来的准备的,忍不住又细看了一眼递酒杯过来的纤纤细手,刚刚那番烫洗酒杯斟酒的动作虽然简单,但也是有些诀窍的。这龚清若做起来,自然流畅富有美感简直像在作画。
“有劳龚小姐。”
短时间内,雍坤帝确实已经给了她很高的评价。
屋里和外面的气温有差,雍坤帝转头看了看便知道了玄机,和暖房一脉相承的原理,不过她这里显然完善得非常好。
忙完之后,清若才朝雍坤帝笑了笑,干净,透彻,没有惧怕,也没有迷恋,只有子民对他们的皇,最虔诚的尊重崇敬。
雍坤帝忍不住缓了缓神色,抬起白玉的酒杯抿了一口一酒。
“好酒。”两个字,落得清俊有力。
德至也忍不住抬起酒杯尝了尝,什么味道,能让陛下称一句好。
清若弯了眉眼,坐在他对面,“臣女的荣幸。”
冬日里,煮酒花香暖房。
雍坤帝常年清冷的眼眸印上了些许温度。
手边就是棋盘,下到一半,雍坤帝扫了一眼,不是寻常。
转而问她,“自己下的?”
清若点点头,自己也喝了一口酒杯里的酒,动作带着女儿家的矜贵柔美却不做作,偏了偏头问他,“不知是否能得皇上指点一二?”
雍坤帝时常自己与自己下棋,在寂静的深夜,又或者在即将破晓的黎明。
棋盘上,白子稍微势微,雍坤帝挑了白子,直接用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
清若笑了笑执起了黑子。
进暖亭前,她吩咐了如意和玲珑,这会两人动作轻微的进来行礼,上了糕点,而后如意在身后待命,玲珑坐到了一边的琴桌上。
轻柔的琴声响起,雍坤帝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白嫩如玉的指尖夹着黑子,正在仔细看着棋盘,神情认真,眼眸里却总是淡淡笑意,似乎错落这着冬日和煦的阳光。
开始时两人落子都有些慢,越到后面反而越快,清若已经被雍坤帝逼入绝境,神色很认真,却一直没有开口,清酒微甜不上头,如意一直在旁斟酒,琴声也一直柔和。
最后一击。
定了胜负。
清若放下棋子也没有犹豫,真心实意,“陛下赢了,臣女学艺不精。”
雍坤帝看着她,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其实相距不远,她额头上有一些细微的汗珠,刚刚的情势确实被他逼得急了,但是陷入死境也没有认输,却在最后胜负之时干净利落的放下了棋子。
现在开口,声音已经是干净的软糯,带着十六岁少女特有的一切美好。
透亮的杏眼,有笑意,还有不服输的战意。
学艺不精。
换成她祖父,也许输赢难说,但这朝堂之上其他辅臣没有五个能撑她这么长时间。
雍坤帝嘴角带出一点弧度,“下次想赢吗?”
清若重重的点头,想赢,怎么不想赢,只要有比赛,那就没有人不想赢。
雍坤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龚清若,若是儿郎,这朝堂上必定有他一片天,或许还会成为他为下任君王培养的辅臣。
仅仅一次见面,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雍坤帝自己也有些惊讶,但细想之下也不算太惊讶。
“朕的棋艺太傅写过一本心得,一会朕派人送来给你。”
清若灿烂笑开,按照她的礼节细致,现在该朝他行礼谢恩了,但是她没有,只是接过如意手里的酒壶自己给他斟了酒,开口便多了两分暖音,“谢谢陛下。”
他不用赏赐定性,她便也不行礼。
雍坤帝点点头,她刚斟满酒,他便抬着喝了一口,喝得不多,但是显然,帝王心这一刻是舒畅的。
他们棋局停下之时那边的琴声便停了,侍女安安静静的坐着,虽然长相也算精致干净,可是视线几乎没有接触过帝王,偶有接触眼眸里也只有遵从再无其他。
德至再看心情舒适到眉眼舒展的帝王,心里难免对清若恭敬再添的同时也添了维护。
清若和帝王之间的相处,没有一丝暧昧哪怕两人之间还挂着不明不白的身份问题。但是却自然而然哪怕第一次见面。
帝王今日,该是有种交得一朋友的感觉了。
出生在皇家,夺嫡的血腥之路,成为帝王之后无上却又清冷的王座。
朋友这两个字,别说在雍坤帝的认知里,就是从前在德至的认知里都是从未出现过的。
今日,不知为何,这个词就这么在脑海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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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清若。
七窍玲珑心。
唯一可惜不是男儿身。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