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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式到达西安的时候,西安正好在下雨,他打了辆出租直奔酒店,什么都不管,先趴下踏踏实实就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大半夜了。出于职业本能,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起床开电脑。
随手就登上了最近常浏览的一个论坛,他盯着电脑发了会儿呆,然后百无聊赖地搜索自己的笔名。
底下出来一大串帖子,余子式挑了个顺眼的点开,发现居然不是个骂战贴,而是剧情贴,讨论秦始皇死后到底谁继位,余子式差点当场就泪流满面。他一个写*肉——文的,有生之年居然还能遇上正正经经讨论剧情的读者,
感谢周幽王,感谢秦始皇。
余子式忍着激动的心情看下去,结果眉头皱得越紧,这楼风向好像不大对啊。大半夜的,居然讨论着剧情,然后就吵起来了,眼见剧情贴转骂战贴,余子式心中莫名复杂,终于他忍不住回复了一条。
“应该是胡亥继位吧。”
没几秒他的回复就被其他人的淹没了。
骂战依旧,风风火火。就在这时,楼上那位一条条给列出了扶苏继位的依据,条理清晰思路明确,一下子扭转了局势,余子式都看呆了一瞬。一篇三分之二篇幅都在描写床的小说,能扒拉出这么多东西,简直太感人。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真相帝的说话语气颇怪异。
一边表示我非常不屑这种靠肉搏出位的小说,一遍表示我还是屈尊降贵看了看,结果也就一眼看穿了真相。
眼见着大部分人都深为楼上真相帝折服,支持胡亥的声音越来越小,余子式终于淡定地回了一句,“胡亥继位。”然后就打算关网页。
就在这时候,那位真相帝忽然就回了他一句。“楼上有何高见?”
余子式眉头一跳。我写的文,我都能让赵高继位你信吗?他随手就回了一句,“感觉作者还是挺尊重历史的。”
真相帝:“仁兄你是来搞笑的吗?写这种文,作者还尊重历史,仁兄你确定?”
余子式:“文品非人品。”
真相帝一瞬间像是找到对手,刷一下开启了刷屏模式。余子式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他的言论,无非是说如今网文写手大抵都是哗众取宠,真谈内涵文品你就输了。余子式看着看着忽然就轻轻笑了。
就在这时,真相帝问了一句:“仁兄你还在吗?”
余子式轻轻敲了几个字发了出去,“兄弟,大晚上的早点睡吧。”
真相帝:“哟,仁兄你还在呐?这大晚上的,你不也没睡?”
没等到余子式的回复,真相帝又发了一条:“不知仁兄在干什么?”
余子式:“在写胡亥继位。”
真相帝:“……”
然后余子式关了网页,打开word开始码字。
那一晚,余子式的手速飙到了新的巅峰。写完直接就发,发完就点进最新更新。余子式坐在电脑前,就这么抱手看着自己刚写的文。看了一会儿,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哪里是什么文青,说是愤青还差不多。
世上哪有跟自家读者这么较真的文青?
余子式揉了揉眉心,自嘲般摇摇头,伸手就想关网页。
就在这时,他的手碰到鼠标的那一瞬间,电脑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余子式下意识眯眼。当他再次张开眼的时候,他忽然就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一片耀眼的白光,上面他刚打的字全都在扭曲变形,余子式愣住了,他倒是知道这破网站天天没事就抽着玩,但是,抽成这样……网站是被恐怖袭击了吗?
余子式试着点了几下鼠标,没反应?他伸手就去关电源,还是没反应?余子式觉得自己要快被这破电脑亮瞎了。
这大晚上,简直岛国恐怖片既视感啊!
就在嘴角抽搐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余子式还在尝试关机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电脑的屏幕上扭曲的字体,正在慢慢凝成一副小字。
那是两千年前的大秦小篆。
“*之内,皇帝之土,东到大海,西涉流沙。
南及北户,北过大夏,人际所至,莫不臣服。
秦德昭昭,秦威烈烈,恩德所致,泽及牛马。”
如果余子式此时抬头,他一定能认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大秦琅琊石刻。
但余子式没有。而等他终于抬眼,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
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偌大的酒店房间,除了一台普通的电脑还摆在桌子上,早已空无一人。
大秦。
细雨屋檐下,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清瘦男人正跪坐在屋檐下,手里执一枚乌鹭棋子,看着面前的仅有黑子的棋盘沉默了很久,终于,他轻轻落下一子。然后他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漆黑短发的青年从内院走出来,他一只手撑着门框,苍白着脸色问道:“这是哪儿?”
中年男人回头看向他,轻轻回道:“大秦。”
余子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半天他猛地回头朝着内院走回去。
中年男人看他的动作微微一愣,喊道:“你干什么去?”
余子式头也没回,“投井。”
中年男人眼见着余子式消失在视野里,忽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鞋子都没穿一把抓起来就跳着追了上去,“公子且慢!且慢!”他急吼吼地朝着余子式喊道,“有话好好说,公子!”
余子式是真的想投井!因为他刚从里面爬上来!一抬头就看见满眼高低古建筑,那一刀一划的古手工痕迹让余子式直接眼前一黑。活了二十多年的余子式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向自己解释这满眼的先秦风光。
这是所有仿古和做旧都呈现不出的效果,当你真正站在它面前,你才能明白那种感觉,直面两千年历史的感觉。
他现在跳回去还来得及吗?
他才刚靠着周幽王出头!他才刚带着老贼致富奔小康!他卡里的钱还一分没动!他才不要在这儿穷山恶水的秦朝开荒!余子式脱了外套就打算往井里跳,忽然觉得腰上一紧。
“兄台!千万要冷静。”
余子式现在忙着投井,没空搭理身后的人,伸手就推了把他,没推开,他皱眉道:“你谁啊?”
就在这时,凌空一把黑色长剑飞来,直接擦着余子式的耳朵呼啸而过,深深钉入了十米外的墙上。余子式浑身一瞬间僵住了。他慢慢回头看去,连带着死死抱着他腰的那中年男人一齐看过去。
不远处的城墙上站了个黑衣的青年,眉峰锐利面容俊秀,他抱着手,冷冷道:“先生?”
“没事没事!”挂在余子式腰上的中年清瘦男人暗暗伸出一只手把鞋子扒拉好,咧开嘴笑道:“鱼,你下去吧。”
名叫鱼的黑衣男人点点头,踩着窄窄的墙头回身走了,走到一半他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栽出了院子。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冷冽的声音,“先生,有事可唤我的名字。”
“知道了。”那中年男人蹙着眉,似乎面有不忍。
余子式看着这见所未见的一幕,他暂时没法做出什么反应。接着,他腰上忽然一松,那中年男人往后退了两步,对着余子式整袖作揖朗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在下濮阳不韦,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余子式却是忽然顿住了,“你刚说什么?”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那男人温和笑道。
“不是这一句。”
“公子,既来之,则安之。”
男人看着余子式一字一句道,那声音盘桓在余子式的脑海里经久不散。余子式猛地伸手抓住清瘦的男人,“你都知道?”
那中年男人看着余子式,眼中浮现出一两丝惭愧,他低头似乎是有些羞涩道:“知道。”
余子式抓着那男人的手一瞬间收紧了。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喃喃道:“濮阳不韦,濮阳商贾吕不韦,你是吕不韦!秦朝丞相吕不韦。”
中年男人的眼中一瞬间亮了起来,他把赤着那只脚往后藏了藏,说道:“都是旧事了,不韦如今也不过一介罪臣,不再是什么秦朝的丞相啦。”男人轻笑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我只知道公子乃赢姓赵氏,名高,却不知公子称字如何。”
“赢姓赵氏,名高?”余子式准确抓到了吕不韦话中的要点,愣了半天道:“那不是,赵……赵高?”余子式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他直勾勾地盯着吕不韦看。
我是赵高?你是吕不韦?那这里是秦朝?
不对,这里不是秦朝,这是战国。因为秦相吕不韦根本没活过战国,他就死在秦王嬴政征战六国的前夕。一介平民,不再是秦朝丞相,那就是嫪毐叛乱之后,吕不韦罢相谪居阳翟的时候。
余子式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调动了所有的资料在分析。不对啊,你是吕不韦,但是我不可能是赵高啊?我怎么可能是赵高?余子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连衣服都是现代穿带过来的,他怎么可能是秦朝赵高?
穿着布衣旧长衫的温和男人拢着手,笑的温文尔雅里偏偏还带着股狡黠,“公子,大秦等你多年了。”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余子式脑子轰的一声,看着吕不韦半天,他终于咬牙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吕不韦却是不再说话了,他扭头看了眼院子,那里还摆着他刚下的棋,一枚枚乌鹭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衬着窗外细雨春色极为讨喜。他忽然扭回头,笑得很是纯良,“公子,今日天色正好,春色怡人,布衣罪臣吕不韦看你顺眼想收你做个弟子,你可愿意?”
“你说什么?”余子式不可置信地看面前的一副穷酸书生打扮的大秦过气前丞相,拔高了声音问道。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有点理不清当下的情况。
吕不韦却是淡定地继续说下去,他掰着手指认真分析道:“吕不韦如今一介布衣,戴罪之身,内无存粮地产,出无盈门宾客,但是清贫也好,纷争少够清静。平生得罪的人我算来也是不少,放言刨我吕氏祖坟的壮士也有几位,朝野听闻我的名字,都骂几句乱臣贼子,声名也是颇为远扬。家中还有几位赖着不肯走的穷门客,天天上门蹭吃蹭喝,你住下了也不会觉得日子无趣。你觉得呢?”
余子式面无表情地看着吕不韦。
“我祖上是卖草履的,我还可以教你做买卖。”吕不韦讪讪地看了一会儿余子式,“不喜欢?那我还能教你读书写字,当年咸阳城高悬吕氏春秋,我放言天下改一字赏千金,七国清流士子无人敢应,这你觉得如何?”
余子式慢慢回头就往外走。
“公子?赵高?”吕不韦猛地上前一步扯住余子式的袖子,“我们还可以商量。”
余子式看了眼自己的袖子,终于问了一句:“是你把我弄到秦朝来的?”
吕不韦低声咳嗽了一声,“不是弄,是请。”
“你把我弄回去。”
吕不韦略显尴尬地赔笑道:“我怕是做不到了。”
余子式推开吕不韦就往外走。
“你别冲动,哎,公子你跳井你也回不去的,你别这样,鱼!”吕不韦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飘落在余子式的面前三步左右的距离。
年轻的剑客手执黑色长剑,双眼沉沉,就那么对上了余子式。
余子式觉得他心中一跳,脸上却依旧是淡漠的模样,他冷声道:“让开。”
长剑猛地出鞘半寸,剑气瞬间掀起无数的悬浮尘埃,整个院子里的细春草都无风自动。
这边余子式很识相地扭头就往回走。立在屋檐下的吕不韦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余子式吼道:“对了,你要是想学剑,我也可以教你。以你的资质,不出三十年,必有所大成。”
余子式伸手抵上眉头,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一口气半天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