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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一下午的奏章,余子式终于搁下笔。
徐福出海需要物资与人手,但嬴政到底不是朱棣,这事儿得换着思路来。
徐福缺人,又听说仙人都喜欢未弱冠的孩子,那不如先拨三千深识水性的童男童女?
前两年始皇帝东巡,在琅邪东海一带撞见过海上巨鱼,这事儿闹得挺大,足证海上一域着实不太安全,这么一来,拨点兵器与侍卫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么多人一起去,那粮草也得有吧?衣服物资也该有吧?最重要的是,去访问仙山道人求不死药,不带点东西去聊表诚意也不像话吧?钱财金玉也得有。
钱财、物资、侍卫、人手、粮草,齐活!
余子式扫了一遍自己写的奏章,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确是有了长进。
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能把这玩意写出来。
彼时余子式只是有些感慨自己的失格,他没想到的是,不久的将来,这封奏章会落到另一个人手里,造成一场他完全无法控制的巨大灾祸。
……
三月后,秦始皇发童男女数千,诏令方士徐福自琅邪入海,访东海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求仙问道。
所带之物有秦篆书、中草药、水稻五谷、葛绢丝织品、青铜铁器,医书农经数百卷等。
所传之术有农耕工艺、冶金之术、百草种植术等古中国百工之事。
徐福,字君房,齐地琅邪人,秦著名方士,通晓天文星象、航海之术,平生志在四海,心怀仁义。秦始皇二十八年,于琅邪故土凭吊先辈,而后扬帆东去,一去不回。
徐福,自尧舜禹以来,海客谈瀛洲第一人也。
……
深冬时分,秦咸阳学室,穿着红衣裳的少女费力地攀着墙,屏着气小心翼翼,尽量不闹出任何的动静,就在她即将翻出去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脚下一空。
乌衣的少年猛地冲出角落,伸手稳稳接住了往下掉的惊慌小姑娘。
桓朱紧紧抱着阎乐的脖子不撒手,吓得脸色都白了,回神后仰头看向眼神沉默的少年,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阎乐将桓朱放下来,“你上哪儿去?”
桓朱挠了下头发,别开了头,“先生说的东西太无聊了,我出来透口气。”说着她还伸手扇了扇,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天天气多好啊,是吧?”
阎乐盯着桓朱,忽然觉得鼻翼下飘过一丝苦味,他猛地拽住了桓朱的袖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又闻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桓朱,眼神彻底变了,“你身上哪里来的药味?”
桓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你闻错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回家了。”
阎乐却是第一次伸手将桓朱强硬地拽了回来,他一字一句问道:“桓朱,你是不是救了那个人?上回你和我在巷子里撞见的那个外乡人。”
桓朱不耐地皱了下眉,“没有!”
“那个外乡人有问题,桓朱,他身上的伤口不是一般的刀剑造成的!伤他的是大秦王族暗卫!桓朱,你告诉我,你把人藏哪儿了?”阎乐紧紧拽着桓朱的胳膊不松,见桓朱还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他有些急了,“桓朱,你这样会害死赵大人的!”
桓朱心中终于一惊,她扭头看向阎乐,却仍是执拗道:“如果换成父亲,父亲也会救他的!”话是这么说,底气却有些不足,阎乐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有些慌了。
阎乐冷静地看着桓朱,“告诉我,你把人藏哪儿了?”
桓朱犹豫了一会儿,“家里的柴房。”
阎乐倒吸一口凉气,桓朱这胆子也太大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敢往家带。想起桓朱的一身药味,他问道:“你给他买药治伤?”
“嗯。”桓朱眼神有些闪躲。
“你哪里来的钱?”阎乐追问道。
桓朱别开视线,却被阎乐给拽了回去,她没办法一咬牙交代干净了,“我去找父亲要钱,父亲不在房间,我就先拿了。”
“你偷的?”
桓朱瞬间瞪圆了眼,“这怎么能叫偷呢?我这是……”
桓朱狡辩的话还没说完,阎乐已经拽着他的胳膊往家里走了,“那人醒了没?”
“昨天晚上半夜醒了一小会儿,我问了他几句话,他说他叫燕朱,还和我同名啊,反正觉得他是个好人,哎!阎乐你在听吗?喂!阎乐!你拖着我干什么去啊!”桓朱暴躁地喊道。
阎乐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桓朱一字一句冰冷道:“带你回去,趁着赵大人没发现,把那人从家里扔出去。”
桓朱还想说话,阎乐手上一用力,拽着桓朱就走。
……
余子式正在院子里,一卷卷地将书摊开晒太阳。书房房顶漏了,前两天下雪,雪融化后雪水湿了一架子的书。蒙毅与冯劫带着人马上门的时候,余子式正在院子里晒书,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远处桓朱与阎乐也看见了这场景,两人猛地就冲了进来。余子式看了眼两脸色一瞬间苍白的孩子一眼,将手中的书轻轻放下了,“阎乐,带桓朱下去。”
说完这一句,他回头看向蒙毅与冯去疾,不急不缓问道:“这么兴师动众,出什么事儿了?”
冯劫正想上前说话,蒙毅忽然伸手拽住了他,自己上前一步,平静道:“有人说你这儿窝藏了重犯,我与冯将军过来看一眼。”顿了片刻,他接下去道:“简单搜查一下就行。”
余子式一见蒙毅的神色就懂了许多,凭着他的身份与地位,不至于被这么对待,而蒙毅与冯劫却是直接带兵上门,这架势分明是板上钉钉的捉赃拿人。由于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他心中也没多少底,良久才对着蒙毅轻声道:“搜吧。”
一旁的阎乐根本拖不动桓朱,实际上别说是桓朱了,他自己都慌得挪不动步子。一听见余子式让人搜查,他脸色瞬间白了,“赵大人!”
“父亲!”桓朱忽然喊了一声,她浑身都在抖。
余子式眼中一锐,皱眉低喝道:“哭什么?就这么点胆子?”他走上前伸手摸上桓朱的脸,在桓朱的眼神中他已经有了一丝极不祥的预感,却仍是淡淡问道:“今天学堂放得这么早?”
“父亲。”桓朱紧紧拽着余子式的袖子,在他的视线下硬生生忍住了眼泪,“我……”
“怕什么?”余子式伸手将桓朱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下来,暗暗捏了下她的手,“没事。”说着他看了眼阎乐。
禁卫军从院子中涌入,脚步声落在众人耳中冷硬而嘈杂,余子式回头看向蒙毅,后者正静静看着他,那视线沉默而平静,年轻的大秦上卿一个字都没说,袖中的手却是攥得极紧。
“蒙大人!”将士从内院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件东西。
余子式与蒙毅同时看了一眼,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带血的箭头沾着破碎的衣料,那箭簇的形制两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蒙毅抬头看向余子式,余子式却是盯着那箭簇皱眉。
“我能问一下吗?”余子式看向蒙毅,“是哪一位逃犯?”
蒙毅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而是轻声道:“跟我走一趟吧。”
余子式点了下头,心里有了数,也没多问,他自己也在御史丞待过,知道蒙毅的难处。
“那能给我点时间和他们说几句话吗?”余子式扫了眼桓朱与阎乐,征询般看向蒙毅与冯劫。
冯劫为难地皱了下眉,尚未开口拒绝就听见蒙毅淡漠的声音,“一刻钟。”
走廊下,余子式轻轻摸着桓朱的头发,“说吧,怎么一回事?”
桓朱已经慌得连话都没有条理了,边说边拽着余子式的袖子抖,余子式安慰了她两句,看向阎乐,阎乐强撑着镇定,将情况简洁地给余子式说了一遍。
余子式听见“燕朱”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狠狠一皱。朱色为丹,燕朱。
燕丹。
余子式看向阎乐,从袖中掏出一枚玉递给阎乐,“无论别人问你们什么,都说不知道,绝对不能承认一个字,记住了?”
阎乐脸色苍白,借了玉点了下头,镇定问道:“去找郑大人?”
“不,去公主府,拿着玉去找华庭公主。”这事儿郑彬绝对兜不住,但华庭不一样,华庭的母亲是冯劫的长姊、冯去疾的嫡女,有华庭护着,哪怕是情况糟糕到无法控制,至少桓朱与阎乐不会受什么折磨。
桓朱死死拽着余子式的袖子不放,不停地掉眼泪,“父亲,对不起,我……”
“不怪你。”余子式伸手轻轻揽住桓朱的肩,“救人是好事儿,别哭了,记得别乱说话,我不在的时间里要听阎乐的话。”
桓朱抱着余子式哭得直抖,“父亲,你别出事!”
“不至于,别自己吓自己了。”余子式摸着桓朱的头发,轻声道:“我又不是进掖庭,最多在御史丞待两天,把话说清楚了就是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几天就回来了。”
说着话,他回头看了眼立在远处大门口的蒙毅,“行了,我先走了。”
他轻轻扯开桓朱,收拾一下被桓朱拽皱的衣袖,下了台阶朝着蒙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