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so,最快更新权奸 !
沛县,暴雨。
夏日的暴雨气势极大,几乎有着冲刷天地的壮阔之感。余子式一行人走在路上,伞根本撑不住,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三人索性就冒雨前行,泥泞沾满了衣摆,本该是狼狈不堪,却偏偏三人谁都没有一丝狼狈的样子。
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这三个人,在雨中慢慢前行,坦荡从容。
狗屠樊哙刚杀了条狗,备好了明日的摆摊叫卖的肉,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拿布抹了把手中的血,起身去开门。茅草屋檐下立着三人,浑身都湿透了,其中一人青衫书生模样,上前一步轻笑道:“咸阳一别多月,樊兄近来可好?”
樊哙扶着门框愣了一瞬,眼中的情绪一点点从诧异变成惊喜,“是你?”
农舍中狭小干净的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张床,余子式与胡亥都换了干的衣衫,此时余子式正坐在床上拿着毛巾轻轻替胡亥擦着头发。胡亥的头发是纯黑色,全披下来的时候恰好过腰,光泽极好。
少年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极为温驯,擦了半天,余子式终于放下了布,手顺着少年的发梢一点点往上摸,忽然,胡亥回头看向余子式,一双眼黑漆漆的。
余子式的手一抖,忽然忍不住伸手插过胡亥的长发,猛地拽紧了往后一扯,胡亥猝不及防地后仰狠狠摔在床板上,仰头时脖颈那一道弧度极为漂亮,他闭了一瞬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一片暗色。
“别动。”余子式低声平静道,少年长发如泼墨,愈发衬着面容如玉。余子式看了一会儿,伸手想抚上少年的脸,还没触到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赵高,外面……”
门本来就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罢了,一推就开,张良就这么站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片死寂。
片刻后,胡亥终于没有忍住,扬手甩袖一枚洛阳铜钱,出手几乎带上了凌厉杀气。张良侧身堪堪避开,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转头就走,刚走两步又脑子一抽退回来替两人掩上了房门,“打扰了。”
余子式手下一抖,差点没撑住自己,此时心境之复杂岂是一句话能道尽。
杀人碎尸不外如是。
胡亥看着面色淡漠但是手在轻微颤抖的余子式,轻声道:“先生。”
“没事。”余子式沉默片刻,伸手起身将胡亥从床上扶起来,摸了把他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起来吧。”
胡亥坐起来,看着余子式淡漠的脸庞,忽然有一丝不甘。自始至终,余子式看着他的眼神都很淡漠,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波动。胡亥攥紧了手,又逼着自己一点点松开,平复了一下心境,他抬眸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胡亥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先生……”
余子式本来在试胡亥的鞋子有没有干,感觉到胡亥的动作忽然回头,一抬手准确地抓住了胡亥的手腕,眼中清冷忽然凛冽,他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胡亥一下子竟是被余子式的眼神摄住了,“先生你的头发还湿着,我替你擦一下吧。”
余子式伸手摸了一下头发,的确还湿着,“没事,头发一会儿就干了。”说着他轻轻揉了下胡亥的头,无奈地笑了下,“不过鞋子还没干,怎么办?”
胡亥低头看了眼床下的鞋子,忽然看见一只手拎起了它们。
“我去把鞋子烘干,你在房间里好好待着,我很快就回来。”余子式也不怎么想穿自己可以养鱼的鞋子,直接赤着脚下地拎着鞋子往外走,刚走两步忽然觉得腰被人从后面环住了。
“先生……”
胡亥话未来得及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余子式伸手就将鞋子套上了,回身安抚般地亲了下胡亥,“等等,我出去看看。”
刚一出门,余子式就被外面顶着暴雨汹涌而来的村民震撼了一下。余子式一开始是以为这群人是奔着樊哙家来的,后来发现这群人直奔樊哙家旁边的小道而去。这群人均是满面红光,一双眼难掩兴奋与好奇,偌大的暴雨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迅疾步伐。
余子式上一回见到这种万人空巷的场景,那还是有一年咸阳集市口有人当众宣淫。他略作思索,随即也跟了上去。
开阔的平地上摆着一顶精致的轿子,一道的貌美侍女捧着黑底红漆的聘礼,武夫壮汉围了一大圈,本是肃穆庄严的婚嫁场景,却被一个浑身匪气的男子生生打破了气氛。
那男子一身老实人庄稼汉打扮,却是满身的痞气,他正拦在花轿前,脸色难得的发沉。暴雨打湿了他头发,滴水的碎发下一双凌厉的眼。
在村民越来越响的喧哗声中,花轿帘子忽然被狠狠掀开,一女子穿着玄色纁裳嫁衣,一脚走了出来,浑身的珠玉在暴雨中依旧璀璨夺目。女子负手而立,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男人,一身桀骜风骨。
“你拦着我做什么?”
女子清傲的视线与男人的凌厉视线对上,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两人。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的脸,眼中均是决绝快然。
潦倒莽夫与富家小姐的戏码,在那浑身草莽痞气的男人一句气势浩然的吼声中掀起了□□。
“吕雉,老子后悔了!一句话,我刘季喜欢你!老子从看见你第一眼起就喜欢你!”
所有人都沸腾了,唯有那女子面色不变,清丽的双眼就这么望着那男人,“第一眼?”
“第一眼!”刘季几乎是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
吕雉望着面前的男人,这个早先大闹了她家乔迁的俗劣男人,这个当堂忽悠了她父亲将自己许配给他的油滑男人,同时也是在瞧见自己第一眼就翻脸悔婚的卑劣男人,吕雉忽然冷笑不止,“我在你家赖着住了三个多月,这话你怎么不早说?我瞧你刘季那时可是看我诸多不顺眼。”
刘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笑道:“你若是个没人要的,我第一眼见你,定然当堂就娶了你,你不同意我就将你偷回去抢回去,非得让你从了我不可。可吕雉,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刘季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
“你如今就觉得自己配得上了?”吕雉扫了眼刘季那身破旧的衣裳,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
刘季流氓地笑了下,“我昨夜才想清楚了,不是我刘季配不上你,而是吕雉,你这样的女子,天下哪里有配得上你的人啊。”他笑着朝着雨中的女子伸出手,“吕雉,我刘季没本事,家里穷,人又是个混账东西,但是今天就不骗你了,我同你说一句话,你好好记着。”男人一字一句笑道:“世上只要我刘季活着一天,我护你一辈子周全。”
暴雨中女子的婚衣已然全部湿透了,她静静立着,冷眼望着那男人递过来的手。
“嫁我。”刘季轻轻笑道,流氓匪气的脸上忽然满是温柔。
吕雉静静望着这男人,淡漠道:“什么?”
男人斩钉截铁道:“嫁我!”
认真起来的流氓地痞,真是要命。吕雉身后小心翼翼屏气不敢言语的婢女没有她家小姐这般沉着与魄力,望着刘季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她欣慰地笑起来,望着一身嫁衣的吕雉,笑得一团和气。
不知过了多久,雨中的女子终于勾唇笑了笑。
玄色嫁衣广袖迎风,女子终于缓缓伸出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搭上男人宽厚的手掌。
余子式站在一群看戏的乡民中静静望着大雨中的这一幕,有如得见九天青凤栖梧桐。
他没有说话,没有感慨,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雨中那一对男女,耳边是无数史册竹简抖落在地的滔天喧哗声。无数画面有如滔滔洪流滚过眼前,宏图霸业,大汉疆域,男人悍然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大风起,云飞扬,
女子孤身一人站在未央宫最高阶上,称朝临制,母仪天下!
千秋帝王业,未央长恨歌,世上多少故事的结局不如人意。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所有人人都散了,平地又恢复了空旷寂静,喧天大雨中,余子式忽然感觉一只手轻轻从后面环住他。他没说话,感受着少年紧紧贴在他后背的胸膛,他能很清楚感觉到少年心脏的搏动,耳边似乎有沉闷的声响传来,那是血液汹涌澎湃的声音。
“先生,你在想什么?”少年偏过头轻轻搭在余子式的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你在想什么?”余子式侧过头看着少年。
少年轻轻一笑,很认真地轻声道:“先生,我想娶你。”
天地间暴雨如注,所有的声音全都远去,余子式站在雨中,暴雨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清冷的眸光一瞬间飞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