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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粗布搭就一个简易的营帐,谢必安与范无救进去时,第一眼便看到两张床铺,一大一小,小的那张该是为个孩子准备的。
“我弟弟体弱多病,为抽出时间照料他,便分了单间的营帐供我俩休息。”祁阳见谢必安考究的眼神,简单解释了。
谢必安环视四周,确实发现了一些孩童的东西,小小的竹蚱蜢、木制的小陌刀,这一点一滴昭示着此地有男童生活过的影子。
然而此刻,帐中一片荒芜的,帐篷的布料让利器划出几缕刀口,缺了口的药碗落在地上,沾了黑土白雪,板床露出垫底的稻草丝,帐中取暖的那个小炉子许久未燃火,靠近一吹,能掀起一层黑灰。
失去了人气,此地一片荒芜,祁阳看着这陌生的营帐,有些茫然,倒是谢必安与范无救没管别的自顾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着。
“唉,在鬼域里横冲直撞了半天才找了个入口,一进来就让你的哥们那刀指着,不累着也吓的够呛。”有了坐的地方,谢必安长呼一口气,解放了快跑断的双腿。
小军爷一身玄金相间的铠甲簇新的,闪亮亮杵在帐中,盯着谢必安便道:“这也没外人,你们有话直说。”
范无救直言道:“其实你已经死了。”
小军爷干巴巴扯了下嘴角:“死你大爷,你才死了。”
“我确实死了。”范无救满脸无辜。
祁阳表情出现了几秒空白,觉得被愚弄了,愤然转身就抄刀子。
“军爷息怒,我搭档说话直,你莫见怪,”谢必安抬手拦着对方,好声道“先容在下问一句,你弟弟去哪了?”
祁阳眨眨眼,似是理了理思绪,道:“两天前,有契丹叛军夜袭,我将他托付给当地平民,让他们帮忙照料着。”
“哦,那这一城的平民是都撤离了喽?”谢必安道“方才我看外面,只有你们一帮军爷游荡,没有外人的影子。”
“是。”祁阳点头。
“那么,若是你们打赢了,城中老弱妇孺又何须撤离呢?”谢必安似在诱导着,让祁阳慢慢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叛军不知何时又会突袭,援兵未到,为避免百姓伤亡,薛帅下令让他们撤离。”祁阳也是冷静,各种异况都让他回的滴水不漏的。
范无救听着,忍不住对谢必安耳语:“这鬼域的领主能力有些大,居然把所有的鬼的记忆都改了。”
“鬼差录上也有提到过先例,这不是第一次。”谢必安道,又迎上祁阳“你方才说了薛帅,那眼下这地方最有权的管事者便是你口中的薛帅了吧?他是……”
“薛直,”祁阳眼皮都懒得抬,“玄甲苍云军的统帅,三箭定天山薛仁贵之孙。”
这都不知道,那铁定不是奸细了,哪有奸细连敌对阵营的顶头上司姓谁名谁都没摸清的。
那么,对方来雁门关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祁阳一时摸不透谢必安底细,再来方才提到了弟弟,这如同撩拨了他心底最敏感的一根弦,令他开始担心起弟弟祁麟状况了。
烧退了吗?有按时吃东西吗?那些逃亡的平民,能照顾好他吗?
祁阳想着他弟弟,而谢必安则结着祁阳的话讲当下情况理了个顺序出来。
此地统帅是薛直,照理说,鬼域成型之后,由力量最强的那个来决定此地演化的故事背景,祁阳说薛直是这的管理者,那|八|九不离十,这薛直就是鬼域的创造者。
鬼域,那是亡者死亡之时执念过强,在家自身力量强大,机缘巧合之下,在人间形成了一块扭曲的空间,在此空间之中,所有事物皆按他所想而行动,哪怕人畜无意闯入,也会精神恍惚,觉得自己是亡者记忆中的一员,顺应亡者的意思做事。
最大的特点是,他们所做之事大多是无意识的重复行为。
方才谢必安看到大营一角那些说故事听故事的将士,喝酒的老将来来回回只说那一个故事,手中的酒碗喝完便自动填满,机械地继续往嘴边送,想来,是薛直对此人印象便是如此,一个坐在角落不停喝酒,会跟兵蛋子吹牛说故事的老将士。
若有人强行打断这些角色正在进行的事,或是不服从亡者的安排,那抹杀存在时最快捷的“回归正轨”的手段。
谢必安大致记着这些事,方才那些军爷差点就要将他与范无救“就地正法”,多亏祁阳出手相救。
不过,祁阳提到了薛直,若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他刚见过一位将士,正和薛直有关。
“这样的,我前些时日刚遇到一位,也该是你们苍云的将士,他叫温故,不知你认识吗?”谢必安记得,他见到温故时,对方就是一身玄色金边的盔甲,头配白色盔缨在关外寒风中飒飒而动。
“温故?”祁阳面色一滞“他、我知道他,他去世了。”
对,温故去世了,在大战开始的前几天,他出城勘测敌情,并尝试联系援军,却在途中被敌将截获,押至关前的城墙下,当着他们的面斩杀马前。
可面前的人说,前些日子遇到了温故??
“你在哪遇到的?你怎么可能见到温故大哥?”祁阳明显激动起来,上前一步,双手揪住谢必安的衣襟,目睹同胞被杀害的伤痛太强烈,武将那眼眶都微微泛红了,声声质问对方。
谢必安面容如常,淡淡道:“我亲自从战场上将他带走的,他托我转达你们,他回家去了。”
回家……
祁阳的心底一动,双手松开了对方的衣襟。
似是怕对方不信,谢必安继续道:“他家在长安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有爱妻独自一人抚养着他的儿子,每隔三月,他都会寄些银两回家,我本要带他离开,但他说,已经八年没回家了,希望临走前能回去看看,他家阿言长大了没,模样像他还是像他夫人……”
这自然不假,大家身处一个军营,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唠嗑聊天也会谈起家中事务,祁阳记得,温故说过,他有个老婆,还有个儿子,儿子八年未见,该长大了。
温故到死前也未能见他妻儿,面前这家伙如何做到带温故回家的?
若说是骗子,可他说的温故的事却半分不假。
此刻,祁阳也是困惑而纠结的,凝视面前画这张鬼脸但气质亲和的男子,迟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必安咧嘴,大大方方:“就如我先前所说,我是个鬼差,只有鬼和快死的人,才能看见我。”
然后,那白衣男子上前一步,逼近祁阳,一字一句:“小军爷,你已经死啦,你想想看,温故死后,你军气势大衰,契丹叛军抓着时间来了次夜袭,你们为护送平民和其余苍云残部离开,都战死在这雁门关啦。”
此话出口,祁阳听得面色煞白的。
不再像之前范无救那愣头愣脑的一句“你死了”来的荒唐,这次谢必安细细说了一通,将这最真实的前因后果给祁阳理了清,在有他对温故那“莫名”的了解,就如同他真切看过这边关发生的一切一般。
虽然,谢必安透过温故的双眼,确实也看过这雁门关以及苍云军的诸些事了。
他死了。
雁门失守。
安禄山背叛。
不仅是他,外头的老张、新兵蛋子,路过的所有苍云,甚至那城头之上伫立不动的薛直,他们都……
不可能啊!!
祁阳头中一痛,有些记忆,关于战火的,关于鲜血和刀光剑影的,关于同胞濒死前最后挣扎的吼叫的,关于他失去意识以前,最后看到的,那城墙之上不愿倒下的背影……
祁阳大步走出营帐。
他要去问老张,问薛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可是一出营帐,几十把明晃晃的陌刀正直直指着他这小小的营帐,那些握刀的,面容呆滞眼神空洞的将士,皆为袍泽。
苍云不对袍泽兵刃相向,但如今,他们都不记得了。
祁阳也是彻底承认了,现如今这在场的不再是昔日的苍云。
而是一帮迷失在鬼域里的孤魂野鬼。
身后,谢必安踱步走出,看了外面的状况,颦眉:“哎呀,果然还是被围攻了,这下可好……”
“老白,这还能出去吗?”范无救看了帐外那阵势,就知道凶多吉少。
都是死的了,难不成还再死一次?
谢必安突然有点想笑,可惜现场气氛太严峻,他只能严格控制面部表情,强忍着这不合时宜的表情。
“擒贼先擒王,除非能拿下薛直,否则这些小罗喽难缠的很。”谢必安遥望不远处的城墙,薛直在这鬼域里,留下的只有一抹背影,遗世独立般不理会身后一切。
谢必安也在想着该如何是好,却听见身边兵器叮当一响,侧脸看过去,发现是祁阳拿起了自己的陌刀与盾牌,直直站在自己面前,同那些苍云对峙而立。
“小军爷?”谢必安微怔。
“我苍云,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拿着武器,祁阳冷面傲视对方“既然同胞陷在这什劳子鬼域里,那我只能拼死一救了。”
闻言,谢必安牵起嘴角:“小军爷,我一定想办法带你们出去,好生投胎去。”
“哼,”年轻的苍云扛着大刀,扭头白了谢必安一眼“什么小军爷,我叫祁阳。”
趁着祁阳同其余苍云打做一团时,谢必安深吸一口气,飞身跳上了城墙。
他从范无救那学来的“心似白云身插翼”飞行术此刻派上了用场,那高而巍峨的城墙但爬行都能花上些时间,这一跃而飞地上去了,三两步就能赶到薛直身边。
于是乎,正面神秘仅给他留个高冷背影的薛直,终于一揭庐山真面目地呈现在谢必安面前。
“薛大帅,您醒醒,时候到了,该下冥界投胎了——”谢必安大步走到薛直面前,然而在看到对方面容时,吓得心脏差点跳一下。
一个人,该是如何赤胆高傲,才会死得这般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