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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萤伸向妹妹的手中途一转,撩开了帘子。珠帘穿过她的手,因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凉云眼露迷茫地望着那只手,她方才看得分明,姐姐是要伸手来摸她的。为什么被如嬷嬷一唤,就调转了方向。
姐妹俩各自保持了沉默,马车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谢凉云甚至不敢动一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这种既想打破,又害怕打破后扑面而来的未知,纠结的心情令谢凉云战战兢兢。
谢凉萤没去理会妹妹的百转心思,她望着马车从进柳府大门之后一路驶向二道门的风光。
柳家的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虽然勋爵已被夺了,但宅子却还是仍由他们住着。这所宅子据说原是前朝后主爱子的府邸,风光自然与旁的不同。虽说改了不少逾制的地方,但眼下仍旧是处处显了精致。
柳家到了快这一代,人口简单,府中没什么多的人。偌大的柳府,除了在江南当知府的幺儿外,只有柳太傅夫妻两个和长子一家住着。府里许多院子皆是空的,谢凉萤曾经无意中误入了一处废弃的院子,屋子里头的家具都已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许久不曾有人打扫了。
柳太傅上了年纪,满头银发,已经不太上朝了,太傅之位也不过是领的闲职。他是三朝元老了,虽说已经渐渐离开了朝堂,不太理政事,但人望犹在。柳老夫人年轻时是个好舞文弄墨的——这是谢凉萤听谢家祖母提起的,她并未曾亲见当时才子不惜千金一掷只求买得柳老夫人一字的盛况。不过只看如今这位老夫人寻常还习字研读经书,倒的确同传闻对得上。
这两位老人家,谢凉萤都见过。她幼时常跟着谢家人来柳家做客。两位长辈都是宽厚慈和之人,不然谢家也不会点头把唯一的爱女嫁入柳家。只可惜柳家长子柳元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流连犬马声色之中。谢凉萤的姑姑过门没多久,后院就多了三房小妾,两个是早就有的通房,一个则是新纳的良妾。所幸柳家底子厚,经得起折腾,否则柳澄芳的父亲早就穷困潦倒,需要接受弟弟的接济了。
那位良妾便是柳澄芳口中所说被赶出家门的曾氏。曾氏的父亲与柳太傅有师生之谊,可惜曾父穷其一生都没能考中科举,早早地撒手人寰。曾氏为了能让兄弟继续有钱科考,主动求了柳太傅做柳元正的良妾,用自己换得了五十两纹银供兄弟继续求学。
要谢凉萤说,曾氏能得柳元正宠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的姑姑被谢家祖母养的骄纵,在家时父母捧着,兄嫂让着,过门了之后哪里还能有这逍遥日子?常常与柳元正一言不合而起争执。柳太傅夫妇知道儿子给不了谢家女荣耀,便也一味向着大儿媳。受了气的柳元正便在曾氏这温柔乡沉溺不起。待柳澄芳的母亲因为生产之后落下的病根而一病不起后,他越发变本加厉。又急又气的谢家女就此撒手人寰,扔下了年幼的柳澄芳。
大概,曾氏与柳澄芳之间的矛盾早在自己姑姑病中就有了。谢凉萤叹了口气。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她隐约还记得自己是见过姑姑的。那时躺在床上的姑姑形容枯槁,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搁在褥子上,身上的皮肤是黄黑色,半分不显当年所称的风华。那时的柳澄芳已经很懂事了,日日在母亲病榻前侍疾。
谢凉萤还记得在姑姑病得神志不清时,她口口声声念叨的,便是曾氏。起先还有力气骂,每每此时,颜氏就要将自己抱走,埋怨小姑子在稚子跟前出言不逊。到了后头油尽灯枯之时,只余下贱人二字。她不过是偶尔去探望才听得一两句,可见每天在她身旁的柳澄芳听得定是比自己多得多了。
马车外的喧闹声打断了谢凉萤的思绪。她抬眼往外头看,原来已经到了柳府二道门的院子。
谢家姐妹在如嬷嬷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立在台阶上的柳澄芳轻提裙裾,如翩飞蝴蝶一般过来,拉了谢凉萤的手,笑道:“身子总算好了,上回去外祖家就没多同你说话,也不知你近日在忙些什么。今儿可要同我好好说上一会儿,我听外祖母说你如今可能干了,竟把外头的铺子打理地有声有色。”
谢凉萤强压着想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勉力笑道:“不过是小打小闹,也亏得祖母和娘信我。”
谢凉云跟在后头噘了嘴,不满道:“我也想要个铺子,但祖母和娘就是不答应。每次家里有什么都是给了姐姐。”说着含怨地看了谢凉萤一眼。
柳澄芳放了谢凉萤的手,在谢凉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还小的很呢。外祖母哪里能放心你去管铺子,回头把铺子给捣鼓空了,外祖母哭都不知道上哪儿去。”
谢凉云反驳道:“我和姐姐一般年纪,哪里就小了?怎得她行,我就不行。”
柳澄芳闻言一愣。也是啊,谢凉萤如今瞧着的确成熟了许多,不像谢凉云还是小孩子心性。不知不觉中,他们就把谢凉萤当成大人来看了。
站在台阶上的男子此时走到柳澄芳的身边,拉过她的手,笑道:“姐妹来了就把我给忘了,看来成婚后我得让谢家的妹妹们少来府上,把你放在我眼前看着才好。要不然阿芳哪天跟蝴蝶似的飞走了,我都不知上哪儿找。”
柳澄芳羞红了一张脸,轻轻地捶了一下那人。
谢凉萤朝男子盈盈一拜,“表姐夫。”
柴晋扫了谢凉萤一眼,客气道:“五妹妹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他转向谢凉云,调侃道,“倒是六妹妹,还同前几年一样,半点儿没变。过几年可就要嫁人了,再这么下去可不成。得向你姐姐学学。”
谢凉云气呼呼地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一个个的都数落我来着。”
柳澄芳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早就在园子里摆好了茶宴,咱们一道过去吧。”
不情不愿的谢凉云被柳澄芳拉着往里头走。落后一步的谢凉萤借机与柴晋攀谈起来。
“听说前些日子芳姐姐在海棠楼宴客,有人救了一位公子。不知道表姐夫知道这件事吗?”
柴晋有些吃惊,他同薛简认识,当日赵小姐救薛简的时候也在场。薛简是去南疆办差得的伤,这趟却是陛下给的密差,所为何事就是他都不知内情。当日为了防止薛简受伤的消息外露,他已经嘱咐过海棠楼的伙计和赵家小姐别说出去了,并未到场的谢凉萤是如何知道这事儿的。他在朝上已是多年,有些事想的就多了。
看着柴晋眯起的眼睛,谢凉萤有些心惊,觉得自己问的太鲁莽了。只能又解释道:“表姐夫也知道我如今外头有个铺子,这是铺子里的伙计告诉我的。”
柴晋并未因此放下戒心,只敷衍道:“是赵御史家的庶小姐救的人,当时我已经离开了,旁的就不知道了。”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得知薛简无碍,且如前世一样被人所救,谢凉萤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到底还是同前世一样的……
柴晋一直暗中观察谢凉萤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柳澄芳见未来夫婿一直在盯着自己表妹看,登时脸色就不大好。她几步过来挽了柴晋的手,作天真状问道:“阿晋和五妹妹说什么呢?”
柴晋摇摇头,“没什么,阿萤不过是问我前些日子你在海棠楼办宴之事。”
“哦。”虽然应了,可柳澄芳还是紧紧地挽着柴晋的手。她瞥了一眼谢凉萤,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时,误以为她是因勾引不了柴晋而难过。不由得心里怒气大盛,暗道要提防这个妹妹,以后少来往才是。
一场茶宴因四人各怀心事没多久便散了。
回去的马车上,谢凉云面露羡慕,对谢凉萤道:“若是我以后也能嫁个像表姐夫这样的男子便好了。姐姐你看到了吗?席间表姐夫对芳姐姐真是温柔极了。”
谢凉萤不由得苦笑。她自然是瞧见了,只是这极大地打击了她的复仇之心。从薛简被赵小姐救了,再到柴晋和柳澄芳一如前世的恩爱,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前世原有的发展而去。谢凉萤怀疑仅凭自己,根本无法撼动谢家。更何况是柳澄芳了。要动柳澄芳,必然越不过柴晋去。
难道自己真的就只能任由事态如前世一样,而毫无任何改变之力么?
谢凉云见她不理自己,气恼地把头扭向一边。
马车经过贡院,谢凉萤恍若初醒,出声自己要先去看看铺子。如嬷嬷本还不愿意,但拗不过谢凉萤,只得先带着谢凉云回去,等会儿再另派马车来接她。
谢凉云看着姐姐进了铺子,不忿道:“也不知道祖母和娘那里看上姐姐了,竟给了那么好的铺子。”
如嬷嬷是知道内情的,对她可比对谢凉萤好多了,温声劝道:“待六姑娘出嫁了,老夫人和三夫人必会给的更好。”
这才把谢凉云给哄住了。
她们自回谢家不提,且说谢凉萤从后门上了铺子二楼,照旧是魏阳带着账册过来见她。
周掌柜忙于处理字画的生意,事事亲力亲为,并没有太多的闲余时间来和谢凉萤商量。正好魏阳和谢凉萤能说得上话,便将这事儿交给了魏阳。
魏阳见了谢凉萤后,两人就脂粉生意聊开了,定了三日后正式售卖魏阳研制的脂粉。
谈完了正事,魏阳踌躇了下,问道:“东家可知道你外祖家近来是不是遇上了要用大笔银钱的要紧事?”
“嗯?”谢凉萤把手上抿了一口的茶碗放在手边的桌上,不解地看着魏阳。
好端端地怎么提到了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