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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祖母将颜氏母女带回自己的院子去,令家中养着的女大夫细细看了。颜氏倒是无甚大碍,身上不过多出淤青,谢凉云可就没那么运气了。谢凉萤是养着长指甲的,当时那一巴掌将她的脸给划破了。
得知自己脸上可能会留疤的谢凉云将镜子扔在地上摔个粉碎,捂着脸嚎啕大哭。颜氏见她如此也心疼不已,心里对谢凉萤更是恨上了几分。
谢家祖母看女大夫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里也闷闷的。谢凉云算是长得不错的,虽比不上自己的外孙女柳澄芳,却也很是拿得出手的。谢家原还打算等她年纪再大些时,在宫里妃子娘娘跟前求个恩典,好叫她嫁个皇子为谢家做个助力。现在看来,怕是指望不上了。
讨债的小畜生!谢家祖母恨恨地咬牙。谢凉萤此举可算是打乱了谢家的计划,不得不另外再做长远的盘算。
哄走了颜氏母女,谢家祖母一人独坐在屋里生闷气,直到谢家的家主谢参知回来脸色还不见好转。
不明就里的谢参知在下人的服侍下脱去了一身官袍,有些惊奇地看着谢家祖母,“今儿是怎么了?同你结缡数十载,可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家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打发出去便是了。”
谢家祖母没好气地瞥了谢参知一眼,自她主持中馈后从来便是说一不二的,下人哪敢造次。如今作妖的那个,别说她动不了,便是谢参知都动不了。
“打发?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哪里敢动三房的那个。”谢家祖母冷笑,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谢参知。
谢参知原本还有些戏谑的表情,当下听了这话便收了笑意。他挥退下人,在谢家祖母身边坐下,沉声问:“怎么回事。”
一想起午后那场闹腾,谢家祖母便额头青筋直蹦,气的她胸口极闷。“也不知道那位发的什么疯,午觉起来见了六丫头就上去一巴掌,几个仆妇都拉不开。等我侄女过去,她竟胆大包天,连着她一块儿打。人倒是已经让我关了,只是六丫头脸上怕是得留疤了。”
谢参知一愣,随即脸上也阴沉起来。他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摆着的一套茶具都移了位。
“简直荒谬!往日里夫子教的温良恭俭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对母亲和妹妹下此重手。”谢参知在房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跟嫡妻想的一样,谢参知在乎的并非谢凉云受了多重的伤,而是谢凉云的伤让谢家之后的计划几乎满盘皆输。他虽深受当今圣上信任,身居中书省要职,可心里始终都想尝尝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为了能达成自己这一心愿,他早早就同家里几个商量好,将与皇后长子年龄相仿的谢凉云细心养着,届时捧上皇长子妃之位。如今皇后那处关节已经打通,家里却出了这种事。
而谢凉萤……却是无法嫁入皇家的。不说皇后对她的不看重,便是这性子也无法说服大臣们。
皇帝虽未立太子,但自古便是立嫡立长。原本想的好好的,谢凉云嫁入皇家之后,自己再从旁使力,博个从龙之功,保谢家三代昌荣总是无碍。现下这么一搅和,原本三个手指捏螺蛳的事全成了未知。
实在想不出好办法的谢参知便道:“先把五丫头关着吧,你抽空去趟宫里向娘娘求个药。宫中太医多有能人,许就有祛疤之法。也别提是姐妹相争,免得引起娘娘的不快,对六丫头有个好强爱斗的印象,只说赏花时不小心被枝叶划破了便好。”
谢家祖母点头应下,“我尽晓得了。”
按下谢家祖母入宫求药之事不提,且说被关起来的谢凉萤。谢家倒是不曾亏待她,一日三餐皆按份例送来,热汤热菜热茶,除了不能离开自己的屋子,旁的都是求必有应。
手捧一杯热茶,谢凉萤在房里慢慢转圈消食。她已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时了,此时她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
谢凉萤努力回忆自己前世的记忆,终于从已不太记得清的回忆中想起柳澄芳应在上月底与恪王柴晋订了亲,今年年底便成亲。
此时离谢家破败还有五年的时间。
谢凉萤知道自己并非如柳澄芳那般,是个狠心又绝顶聪明之人。所以前世她分外崇拜柳澄芳,能从她那继母手中活下来,并抢了妹妹婚事,婚后柴晋与她琴瑟和鸣,又不曾纳妾,看起来事事顺遂。如今想来,这般的女子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心思一转,又想起了谢凉云无意间提到的颜氏断臂之事。谢凉萤苦笑,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心软,毕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家人,若不是亲耳从谢凉云口中听到,怕是根本无法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知道比起妹妹,生母颜氏更疼爱妹妹一些,可对自己也不曾薄待过。
矛盾的事实让谢凉萤的心来回撕扯着,一面是柳澄芳和谢凉云对自己下毒致死的前世经历,一面又是对谢家多年来生养之恩的感激。
落锁的门此时从外面被人打开,一直伺候自己的连嬷嬷低眉顺眼地从门外进来。自打上次谢凉萤发飙之后,伺候她的下人们便再不敢造次,生怕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位五小姐。三夫人和六小姐还是主人家,五小姐都敢下手,何况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呢。
人都是惜命的。
连嬷嬷小碎步上前,在离谢凉萤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朝她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老夫人请小姐过去呢。”
谢凉萤眉毛一挑,这是结束禁闭,放自己出来的意思?
“来伺候我更衣。”
早就在门外听命的侍女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为谢凉萤更衣洗漱。
在去谢家祖母的路上,谢凉萤随口问道:“可晓得祖母让我去是为了什么?”
连嬷嬷陪着小心地回道:“老夫人方才宫里回来,得了娘娘不少赏赐,便请各房姑娘公子都过去,要分赏呢。”
赏赐……谢凉萤脚步一滞。她想起前世自己和谢凉云出嫁时,谢家给的嫁妆可谓是天差地别。
没关系,前世没有的,这次自己挣回来。
下人们并不敢催促谢凉萤,任她停下来。可心里却着急得很,生怕到时候去晚了被谢家祖母罚了薪俸。等谢凉萤收拾好心情,重新朝前而去,心里才放下了那块大石。可却忍不住埋怨,这谢家真是没一个好伺候的。
到了谢家祖母的屋子里,谢凉萤余光一扫,并未看见自己的几个兄长,只有各房的堂姐们和伯母在。心下了然,怕是要拿自己做筏子。
她上前盈盈一拜,“见过祖母和伯母、姐姐们。”
二房的谢凉婷冷哼一声,“祖母竟还叫你出来,先说好,离我远着点,我可不想被你一巴掌打得嫁不出去。”
这话刺得谢凉云一跳,捂着还留着疤痕的右侧脸忿忿不言。她向来比不上这位伶牙俐齿的三堂姐,只好敢怒不敢言。
谢凉萤倒没太大的反应,前世谢凉婷因这张嘴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她朝颜氏和谢凉云走去,看着她二人有些惊恐却又强按捺住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道:“前些日子是我错了。竟将妹妹和母亲当成噩梦里头的恶鬼。祖母关了我几日,我已是想明白了,还望娘和妹妹不要生气。”
说罢向她们行了个大礼。
谢家祖母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知错能改。你年纪还小,被梦魇住了也是有的事。只是日后万不可再这般鲁莽了。”
大夫人掩嘴轻笑,道:“阿萤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是不是留在母亲身边好好教导一番?再过些年可就要定人家了,如今还不通庶务可不行。届时嫁出去了,可不得叫人说咱们谢家不会□□人。”说着她看向陷入沉思的谢家祖母,“母亲□□人素来有一手,自打晴儿在你跟前后,我每次见她都觉得同以前不一样了,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谢家祖母觉得大夫人说的倒没什么错,把人在跟前看着总好过让她自己一个人。颜氏是她的嫡亲侄女,她是知道底细的,要不是行事上欠缺点,自己也不会将她嫁于三子,而是做那主持中馈的宗妇。
“便这么定了。”谢家祖母手一拍,此事便这么定下来。她又道:“我此番去宫里,娘娘宽厚,又赏了不少东西。五丫头你能知错,便将这个给你吧。望你日后谨记礼仪本分,莫忘了温良恭俭的夫子之训才是。”
谢凉萤亲手接过了那个盒子,当众打开,里头躺着一支七凤衔宝簪,看上去贵气又不落俗套。
这么重的礼自然引来旁人的不满。
“哟,看来打了人还能得赏。娘、妹妹,你们也让我打上几拳呗,改明儿祖母赏了我,咱们三人分了。”谢凉婷不屑地一撇嘴,嘴上不饶人地一顿数落。
这话可有些过分了,二夫人狠狠在她身上捏了一把,示意女儿闭嘴。
倒是大房的谢凉晴主动解围,“五妹妹的凤簪固然好,我的也不差。祖母可从来不厚此薄彼。五妹妹知错后幡然悔悟,已说了再不会犯。三妹妹莫非还要明知故犯不成。”
谢凉萤朝谢凉晴微微一笑,心里一声叹息。这个二姐姐倒是个好人,只可惜所嫁非人,嫁过去不到一年就被婆家生生磋磨死了。
谢凉云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凤簪,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牡丹金簪,顿时觉得相形见绌。
三房母女三人回了院子,谢凉云便闹开了,非要和谢凉云换,“那个凤簪我之前见三公主戴过,那时就喜欢得很。姐姐把这个当成赔礼与我换好不好?我也不白拿你的。”
颜氏深知凤簪不妥,现今她是压根不想见也不想惹这个大女儿,一味劝道:“那是长辈所赐,你姐姐怎么好同你换。你乖一点,明儿娘叫匠人上门来给你打几幅时兴的头面。”
谢凉云闷闷不乐地在颜氏的说服下歇了心思,但到底是不服气的。谢凉萤先打了自己,要不是皇后赐药,怕是自己这辈子都要带着这道疤了。如今自己这么明白地提出来要交换,竟然还不接茬,完全没有长姐的风范。
越想越不开心,谢凉云便甩开了颜氏,径直回去自己院子了。
谢凉萤趁着妹妹离开,也主动告退。
回到自己院子后,谢凉萤命人将凤簪收起来。刚才谢凉云的话引起了她的深思。
公主身上戴的东西放在朝臣之女身上便是逾制了。谢家祖母缘何会将逾制的东西给自己呢,要知道这事可大可小,保不准被人冠上一个谋反的名头全家抄斩。
动了心思的谢凉萤将连嬷嬷叫来,让她把自己所有常用的配饰都一一取来清点。不查还罢了,一查之下,竟有泰半皆是逾制之物。
谢凉萤觉得有些冷,怪道自己前世没什么朋友。不少同自己谈得来的闺秀不出几日必是冷淡收场。想来她们是怕自己因逾制被责罚时受到牵连吧。
目光又转向了满桌的饰物,谢凉萤无视忐忑的连嬷嬷和大丫鬟,冷冷地盯着那些物什。
逾制之物皆是祖母所赠,其中所含之意不言而喻。
原来谢家从那么早便开始对自己下手了。
谢凉萤已经不想去追究谢家背后的目的了,她彻底凉了心,对谢家那最后一星半点的谢意尽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