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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吉嬷嬷送皇帝出了仁寿宫,目送皇帝踏雪而去,她脸上依旧浮现着固有的笑容。
雪夜是寂静的,不平静的是人的内心。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落雪的夜晚,也好像是她如今晚一般送他出的仁寿宫。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生母,但是皇帝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母慈子孝,感情甚好。
只是那年,皇帝刚刚登基,皇宫里尚未进新人,皇帝的女人也就皇后和皇贵妃,还有后来病逝的郑妃和现如今打入冷宫那位,寥寥可数。那晚,怀孕八个多月的皇贵妃喝了一碗皇后亲自送去的八宝莲子羹突然早产,下身流血不止,差点一尸两命。
太后连夜召皇后来仁寿宫查问,皇后拒不承认八宝莲子羹有问题,而且言语之间失礼越矩,太后原本就对专宠而且嚣张跋扈的皇后有气,一碗热茶泼到了皇后脸上,“难不成是皇贵妃自己给自己下毒不成?”
不想皇后也是个性子烈的,又被皇上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口气不平,一头撞柱子上,立时香消玉陨。
皇后一死,皇帝盛怒。他抱着皇后的尸体走出仁寿宫的那一刻,太后和皇帝之间多年维系的母子之情也逐渐消逝,多年来只剩下后宫里请安的一应礼数。
下毒之事也查不出个头绪,皇上怒气难消,将皇后和皇贵妃身边近侍宫人一并发落出宫去为皇后守陵。当年的事当年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烟消云散,宫里除了几个仅有的老人再无人知情,而当年宫档上只记下“大乾元年,恭孝仁温敦和顺皇后病逝”几个字罢了。
吉嬷嬷眯着眼睛,站在雪地上,这样的夜,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簌簌地落雪声,再就是皇帝渐渐走远的踩雪声。
她绕过大殿,冒着落雪来到仁寿宫后院的佛堂。
跪在佛祖脚下蒲团上的女子,低眉敛目,双手合十,默念经文。那张脸,像极了已逝皇后赵灵儿。也是因为像极了皇后的容貌,太后才肯留下她,消除母子之间的隔阂是要紧的事儿,只要人在仁寿宫,一个宫女还能翻出什么乱子。
一个多月下来,吉嬷嬷日日和她接触,自认她言谈举止之间,和已逝皇后赵灵儿判若两人。
一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一个淡泊从容,静若止水。
“青陵,今日就到此吧,颂完这一遍经文续了香火去休息吧。”吉嬷嬷跪在青陵身边的蒲团上,拜了三拜,吩咐道。
青陵双腿跪的麻木,颂完经起身时,站立不稳摔在佛前的地上,硬是爬不起来。
挣扎良久,麻木的双腿渐渐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是钻心裂骨的痛,痛得她一头的冷汗。
“小姐,你怎么了?”一个小宫女悄悄溜进佛堂,瞧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青陵,宫衣底下露出一条肿的粗壮的腿,“哎呀,小姐的腿怎么肿成了这样?”
烛光下一张明艳的小脸,是青陵再熟悉不过的婉莘。那一日秀女遴选,婉莘未得皇上封赏,因着相貌清灵性子又好,被教引嬷嬷推荐到了仁寿宫,做了仁寿宫专事洒扫佛堂的宫女。
主仆二人因缘际会,在皇宫又相聚了,而且住在佛堂偏殿的一间小屋里。
青陵呻吟了一声,把手搭在婉莘的肩上,“婉莘,跪的久了,起身时摔了,好像是腿摔折了。”
婉莘扶着青陵回到二人居住在佛堂的居所已是一身热汗淋漓,“小姐,我去禀报吉嬷嬷,请个医女来给看一看吧。”
“婉莘,别去,这么晚了,别打扰了吉嬷嬷,明儿个再去吧。”青陵连忙拉住婉莘的手阻止。
“可是小姐,你的腿已经肿成了这样,还在发烧!奴婢去给你烧些热水来,喝一点兴许就不疼了。”婉莘聊起青陵的下衣,一条腿红肿发烫。
热水能治腿疼吗?青陵不由得想笑,忍住疼痛说道,“婉莘,你我还要主仆相称吗?你我能在后宫相遇实属不易,以后的日子还得相依为命走下去,婉莘,祖母去了,你我就是最亲的人了,你还要叫我小姐吗?答应我,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主仆之分,只有姐妹之情。”青陵忍着疼痛,说道。
婉莘的眼泪就下来了,“你的腿都已经伤成这样,你不顾着自己的身体,还说这些做什么?”
青陵用袖子拭去婉莘泪水,“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说,我已经是在鬼门关走了几次的人了,身体是好是坏,原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由她去疼。可是,你我之间还要分这些个主子丫鬟的,才令我最是心疼。答应我,以后我们只是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依为命,才能在后宫活下去,知道吗?”
“姐姐,婉莘记住了。你的腿成了这样子,婉莘一点办法没有,婉莘真是没用!”婉莘眼泪不住的流出来,哽咽道。
一声姐姐,青陵已是笑逐颜开,她嘴角挂着淡然的笑容,“不妨事,婉莘,你去外面取些雪来,用雪水撮一撮,兴许能消肿。”
一夜瑞雪,第二天,雪后的皇宫粉雕玉砌,朝阳洒下来,雪光莹润,格外妖娆。
皇帝下了朝,也未乘坐轿撵,一路步行,来仁寿宫请安。却被吉祥拦住了,“奴婢给皇上请安。”
“免了,母后可起来了?”清寒的眸光令身着棉袍的吉祥有些许冷意。
“皇上,太后在佛堂礼佛,特地吩咐奴婢,今儿个不必请安了。”吉嬷嬷行了拜见礼。
“那朕就随意逛逛,等候母后礼佛。昨夜大雪,仁寿宫的梅花可曾开了?”可能是朝阳照耀的缘故,吉嬷嬷感觉皇上冷峻的脸上显出一抹柔和。
“回禀皇上,梅花未曾开放,只是她昨夜诵经起身不慎折了腿,昏迷了一夜。奴婢知道是该请太医去瞧,可是她现如今还是待罪之身,请太医不合规矩,太后又在礼佛不便打扰。奴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吉嬷嬷低着头瞧着自个儿的衣襟,宛若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折了腿?”皇上嘴角动了动,恍然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当日的事儿,的确因她而起,但罪不该她,是朕不知惠妃有孕,失手推了惠妃,怎么现如今还不能请太医瞧一瞧吗?朕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王太医在仁寿宫门口候着呢,是来给母后请脉的吧,姑姑可先着王太医去瞧一瞧,母后慈爱,想来不会怪罪于你。”
“奴婢替青陵谢过太后,谢过皇上!”吉嬷嬷行了礼,眼神沉了沉,果然,皇上抛开前尘往事,连日来请安,太后与皇上母子之间能够恢复七年前的亲近,与她不无关系。
“既然如此,朕晚些时候再来给母后请安。”皇上抬脚就走,桂雨紧跟其后。
“奴婢恭送皇上!”
太后礼佛本就是挡人的借口,此时太后就在仁寿宫大殿门内,吉嬷嬷和皇上的举动瞧得清楚,她就是想试一试皇上是不是真的转了性子,皇上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对感情那么专执的一个人,曾经费了多少口舌心血,他依然专宠皇后赵灵儿,后来又是对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像的惠妃专房独宠,现如今说转性子就转了,她有点不信。
吉嬷嬷回禀了与皇上的谈话,太后狐疑,“惠妃只是与她有几分相像,便独独受了几年的专宠,如今真的转了性子?皇上有没有说要去看她?”
“回禀太后,皇上没有要去看的意思。”
太后回身坐在榻上,抿了一口茶,闭幕思虑良久,方开口道,“因着她,本宫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也和缓了不少,皇上虽然没有说去看她,心里还是着紧的,竟然忘了就算她没有罪,也是个宫女,合着也没有叫太医瞧得道理。”
吉嬷嬷服侍了太后一辈子的老人了,太后心里想什么她自然明白,笑着说道,“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因着惠妃失了孩子,反而让皇上转了性子,现如今皇上雨露均沾,开枝散叶,贤妃和余嫔相继有孕,这未尝不是好事儿,在这后宫里,皇上喜欢谁多一点,喜欢谁少一点,原本也不是什么事儿。”
太后祥和的面容变了变,“吉祥,你说的对啊,在这后宫里。皇上的宠爱也算不得什么。先帝在的时候,着紧的那些个人如今还不都是化了尘做了土。这一个月来,本宫看她也是个懂事的,既然皇上喜欢,你就让王太医去瞧瞧,本宫和皇上母子间紧张了那么多年,合着该有个人来维系维系了。”
吉嬷嬷带着王太医来到佛堂偏殿的小屋,小屋里没有生火,异常寒冷。一张只铺了褥子的床上,放着一盆雪,青陵正用雪搓着红肿发烫的腿降温消肿。
“青陵,腿伤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太后知道了,紧着让王太医来给你瞧病。”吉祥姑姑来到床前,握住青陵冰冷的双手暖起来。
“姑姑,都是奴婢自个儿做事不稳妥,不敢打扰太后和姑姑休息。”青陵受宠若惊,挣扎着想下地行礼,被吉祥挡住了。
“王太医,您来给她瞧瞧。”
王太医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提着药箱子走过来。
青陵大惊,叫道,“姑姑,奴婢是待罪宫女,没有请太医瞧病的规矩,请姑姑找个医女来给奴婢看看,奴婢就已经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了。”
吉祥姑姑笑道,“宫里原本是没有请太医给宫女瞧病的道理,是太后惦记姑娘的身子,恩准王太医过来的。”
青陵缩到墙角,不顾腿伤跪在床上,这一动触动伤口,她疼的出了一头大汗,却不管不顾的说道,“姑姑,奴婢恳请太后收回成命,奴婢宁可以后瘸了拖一条残腿,也不敢坏了宫里的规矩。”
吉嬷嬷心疼的扶住青陵,“快躺下,腿就伤着,你这是做什么?”
青陵却是不听,恳求道,“奴婢恳请太后收回成命!”
吉嬷嬷也是无奈了,“快躺下,奴婢这就回禀了太后,找个医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