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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莽山上,真正的文人雅士们已在清溪之边铺上草席,各个盘膝坐定。
此处有溪水涓涓流淌,又在青山空谷之中,不远处,还有一座不知何人修筑的小亭,凡在此处之人,无论鸿儒白丁,都会情不自禁的心生雅意,白墨将莽山诗会的地点选在这里,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白墨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摇着折扇,斜倚在草席之上,双目微阖。老楚坐在白墨身旁,手中拿着一个大号的酒葫芦,傻笑一会儿便喝一口酒。一位翩翩公子配上一位举止乖张的异人,这名士范更足了。
“白兄,可否借酒壶一用?”
魏击走到白墨身边,盘膝坐下,温言道:“有些口渴。”
白墨没有睁眼,随手一扔酒壶,便落在魏击怀中,魏击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看了看天色,问道:“时候不早,可以开始了吧?”
“莫急。”
白墨摇了几下折扇:“总得酝酿一下,这些文人名士们才有得发挥。公子,还是再去找几个瞧着有些学问的人寒暄寒暄,对公子今后造势取名,都是有些妙处的。”
这诗会一事,说是要交流所学互相印证,其实来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一场沽名盛会,白墨打算在这场盛会中沽得名声,却也知道x不能都叫一个人装了,如果其他人都只是当个观众而已,他们回去后未必会再提此事,只有所有人都能沾得名声,此次诗会才会真的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传播开来,成为佳话,也只有如此,白墨才可能在这场诗会中造起名声。
所以,白墨打算给他们些时间琢磨点应景的诗词出来,待会儿就成了他们即兴而为,给这次诗会再增添些雅意,何乐而不为?
魏击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正色道:“魏某其实并非欲求名利。”
“《大学》有云,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是说作为君子,理应为其志而尽其所能,不管魏公子所求如何,借人传名略造其势,无伤大雅。魏公子是否觉得白某有些功利,不屑与白某为伍了?”
白墨睁开眼睛,直直盯着魏击的眸子,言语之中,已经露出了些许锋芒。
魏击并不在意白墨习惯性的狷狂,只是正色道:“三十年之约,只要白兄莫忘,魏击便不会怀疑什么。”
“这是一定的,你等着输吧,哈哈哈!”白墨连笑三声,之后一把从魏击手中夺回酒壶,灌了几口。
与此同时,白墨不远处有几个文士打扮的人拼席而坐,本来口中一直聊着经史子集,听白墨笑声之后,忽然有一中年文士低声说道:“诸君可否见过此人?那魏击何故在其面前唯唯诺诺?”
一位老者冷哼一声,道:“列为可还记得那尸丞相魏无忌所呈的《赈灾九策疏》?”
“怎么不记得?据传此九策并非魏无忌所作,乃是他门下的一位年轻智囊所想,九策一出,各地哗然,边塞诗人陆楷还作诗抨击,说‘《赈灾九策》一时出,无灾无难亦成骨’。水患不过叫北方几处城池家破人亡,这九策,可叫举国百姓家破人亡了啊。”说话的年轻文士啧啧笑了两声,讥笑道:“尸丞相有三千尸客,终于出了个有能耐的,一次造就三百万浮尸。唉,奸人当道啊。”
“啧啧,可不就是。我等清流名士,一身铁骨铮铮,如今却碍于其势参与此会,世态炎凉,颇感无奈。”那中年文士连声附和。
“可不能叫这等奸人太过嚣张。”年轻文士道:“此次诗会,定有即兴赋诗一节,咱们何不现在便就着这好山好水,作诗几首,互相斧正,待须即兴赋诗之时,便拿出来落落那奸人的面子。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正合吾意!”
“此言甚善。”
几人商议之后,便展开纸笔,各自涂鸦起来。
远处,有一青衫寒士,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皮肤略黑,其貌不扬,坐在那里无人问津,只顾在一旁自饮自酌。只是瞧此人神情,却怡然自若,并不因无人问津而沮丧。摆在他面前的糙纸上,也只是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楷书小字:“有山,有水,有亭,有酒,快哉。”
白墨看似双目微阖,只是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其实他一直用余光扫视着周遭诸人的动态。见方才下笔不辍的几个人已经停下动作,闭目养神起来,他知道火候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便喊了魏击一声,道:“魏兄,可以开始了。”
魏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吩咐身边小厮,叫之前早已做好准备的乐班奏起曲子,在这曲声之中,魏击环视诸人,朗声说道:“诸君,此时此际,魏某不惭鄙陋,居于诸贤人达者之间,诚惶诚恐,幸有山水相佐,名士相聚,仙音雅乐,萦绕四野。魏某已备好饮食美人,以启诸君雅兴,还望诸君不嫌寡淡,可以在此互传诗词文宝,成就乐事。”
语毕,两队衣着朴素的美人端着食盒有序而入,各自坐在一位名士身边,举止端庄,眉目含情,即使方才对魏击与白墨颇有微词的几位文士,也都欣然笑纳,即刻与诸美人调笑起来。
之后,魏击看了一眼白墨,后者则对他点了点头,于是魏击又道:“诸君,于此良辰美景之中,何不玩个游戏,为诗斗酒,以传佳话?”
为诗斗酒,斗酒为诗,这可是此时文人的四大爱好,当下便有人问道:“怎么个玩法?”
白墨适时而立,先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作了一揖,以示敬过诸人,然后说道:“各位请看,那食盒是否像一叶扁舟?”
“是有些像。”
“诸君可以将酒杯盛满美酒,放入食盒之中,再将食盒放进溪水,此盒在谁面前停下,便由谁作诗一首,作不出来,那便自罚三杯,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说罢,白墨从小厮手中取过纸笔,匆匆写下八个大字:“莽山诗会,曲水流觞”,然后用一根木棍支起,立于席间。
一位泰然自若的老者抚须道:“好意境。”
白墨对那位老者含笑点头,之后端起自己的食盒,直接酒壶放于其上,食盒入溪,果如一叶扁舟飘荡而下。
说巧不巧,这食盒正好在方才说话那位老者身前打了个转,便搁浅于滩上。老者抚须一笑,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对白墨道:“不知小友姓甚名谁?”
“在下白墨,字子殊,范阳人士,说与老先生知晓。”
“哈哈,凤京北去两千里,才到范阳,小友辛苦。老夫孟惑,赏脸的都称呼一声草庐先生,这酒太多,老夫可是怎也喝不下的,这便献丑了。”说罢,这自称为孟惑的老先生半是歌声半是吟道:“几岁旧庐秋,池央忘看荷。山临人近罕,寺月满高阁。踏草声轻步,寒蝉嚷重锣。年少空回味,何事算蹉跎?”
白墨击掌赞叹:“山临人近罕,寺月满高阁。此联虽不甚工,其中味道却如百年老酒,味道至淳,老先生好功夫。”
老者听白墨夸奖,也颇有一些自矜之意,抚须道:“不过口占(即信口而为,脱口而作)之作,小友见笑了。”
白墨摇头,仍是夸赞不已,作揖道:“口占最见功底,老先生切莫过谦。”
老者起身还了一礼,之后便将食盒拨回潺潺溪水之中。这食盒掠过几人,又在一年轻文士跟前停下。年轻文士起身作揖,示下诸位,并未多言,开口便道:“潇潇暮雨锁层峦,北望青山半笼烟。玉宇澄清殊可待,清风不日下人间。”
白墨尚未开口,不知何人插口道:“清风吹得玉宇澄清,却不知谁是尘埃,又为谁所拂灭?”
文人清流之中,有人说白墨是奸人,白墨早就有所耳闻,听着此人言语充满嘲弄之意,后两句甚至算得上诛心之言了,白墨却并不以为意,略过此语,直接对方才作诗的青年文士道:“公子诗文清隽,在下闻听此诗,欣喜不已,敢问公子名讳?”
那年轻文士嗓音温润,起身作揖道:“在下徐言,白公子谬赞了,方才那人所言,绝非吾人本意,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白墨摇了摇头,无奈道:“白某早便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只是请教一下在座诸公,到底是无九策死人更多,还是有九策死人更多?”
白墨此言已经是彻底承认了《九策》是出自他的手笔,恐怕以后那些唾沫星子会从魏无忌身上转移到白墨身上了。
此时,一位青年文士忽然站起,对白墨略带倨傲地反问道:“那么敢问公子,若尔坐骑受惊,路左有一弱质书生,路右有三五行乞孩童,公子是向左,还是向右?”
白墨未加思索,张口便道:“中有路,墨向中间。中有石,墨宁自死。中有隙而不足一马,白墨避重就轻,只得向左。”
“君有何权,胆敢衡量命之轻重?”
白墨拂袖道:“天理昭然,自在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