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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渐自出凤京起,心头便涌现出一股阴霾。他开始着手攻击太仆汪道明时,设想过许多情况,唯独没有料到萧衍之用了一句话便将自己打回了原型,而陛下却连一句抗辩都没有说出口。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此例一出,未来还有谁敢为真正的天子效犬马之劳?用粗俗一点的话讲,作为老大连自己的小弟都罩不住,未来还会有谁来投你?
而且,现在陛下的身体情况还不太好。
难道这大晋的江山,真要二世而终了么?
他相信陛下保留了自己的俸禄,是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有机会让自己东山再起,重归中枢,但这是建立在萧衍不干预的情况下,问题是,可能吗?萧衍可能不就着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吗?白墨跟自己的确根基太浅,在九卿的任上才干了一个多月,但好歹是食禄两千石的大员,不可能祈求萧衍把自己当成无关紧要的棋子而无视。
徐渐的剑匣中,只有王霸、清罡二剑。萧衍的剑匣里,“宝剑”可多着呢。
座下宝马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徐渐的褌袴,马的耐力其实还比不上人,跑得越来越慢了,到最后无论徐渐如何抽打,都再不肯向前迈进一步。徐渐无奈,跳下了马背,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徐渐坐在道路旁,眼睛向着夕阳,心里正进行着无数复杂而艰难的思考。
白墨与孟惑的车马队伍追了上来,看到正在发呆的徐渐,他们决定今夜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孟惑笑呵呵的走下马车,远远的对徐渐道:“徐县尉,见到本官怎的不来拜见?”
徐渐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孟惑气呼呼的就要走上前去呵斥一番,被白墨拽住了衣袖。
“老大人,让徐卿自己发发呆调整调整吧,他这人就这样,还请老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孟惑笑道:“还是白县令说话中听,那好,老夫堂堂秩一千八百石的郡守,不跟他一般见识。”
晋国为了体现中央的权威,凡京官都比理应平级的地方官高出半级。做到郡守,已是地方官的极限,秩一千八百石,郡尉秩比一千八百石,郡丞秩八百石,县令秩五百石,县尉秩比五百石,县丞秩二百石。而到京官,位列九卿秩二千石,三公秩五千石,但地方官的好处是能多些油水,享受在辖区中说一不二的快感,因此某些位列九卿的人也想外放个郡守当当。孟惑本来只是去做个县令,却因为白墨跟徐渐贬谪的事儿破格擢升为郡守,可以说是祖坟冒了青烟,也就不奇怪这老家伙为什么如此嘚瑟。
孟惑一直摆着上官的架子,营寨搭好后,又对白墨语重心长的道:“白小友啊,不是老夫说你,你说你当初一下子就位列九卿,这已耗了多少先辈遗留下来的福泽?怎能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呢?做事太过轻佻张扬,听说没几天就把孔庚孔大人捉了进去,唉,孔家不会饶了你的,这回遭贬,对你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以后在官场上可得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犯了以前的错误。”
白墨微笑道:“老大人教训得是。”
“没关系,再过二十年,老夫估么着你就历练得差不多了,二十年后,说不定陛下就……额,瞧我这臭嘴,陛下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二十年后,说不定太子殿下就能登上大位,执掌神器,听说你跟太子殿下私交不错,这是你的资本,可也不能因此太过自傲,老夫相信,只要白小友肯好好干,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不会忘了你,说不定都不要二十年,只要十多年,你就能回京了。当然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那么大的官你也不会做,只能先在京中当个谏议大夫之类的,再好好磨练磨练。”
孟惑说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仿佛看透滚滚红尘的智者一般,对白墨谆谆教诲。
白墨不可置否:“多谢老大人提点,不瞒您说,我们这回左迁至云中郡,乃是因为得罪了大司马大将军。唉,大将军手下的骄兵悍将们估计现在正想活活撕了我俩,这一路,估摸着得来几波刺客啥的呀,愁坏我了。”
孟惑神色一变,有些紧张的道:“此言当真?老夫知道,上柱国大人手下除了那些扫灭秦国的虎狼之师外,还掌管着皇家的死士,白小友可莫要吓唬老夫。”
“哪儿能啊,这么大的事儿,下官哪敢跟老大人开玩笑?”
孟惑闻言,怔仲良久,才道:“怪不得你们带了这么多人扈从……老夫失算了啊,唉,老夫也是头一回做官,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兵马……这些人都从哪招来得呀?”
白墨如数家珍地道:“瞧,那边正在给马刷毛的那个,是国雅派剑宗铁卫阁阁主洛剑辉,一身艺业出神入化。”
铁卫阁阁主洛剑辉,孟惑可是久闻其名,听白墨介绍完了,当下便道:“这么大人物,咋不早些引荐,老夫先去问候……”
孟惑还没说完,白墨又指了指一直在地上刨洞闻土玩的中年人:“那位是国雅派刀宗坤舆阁阁主马土龙,此人曾在钦天监奉职,专为皇家堪舆风水,后来拜入刀宗,最擅绘制地图、分析土况,风水术嘛,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是个大家啊!老夫早有耳闻,车里那本《云中郡全图》,还有《漠北水流概要》都是他出的。”
白墨又指了一位正倚着马车打瞌睡的带甲汉子:“那位则是宫里的仪鸾都尉王俊卿,别看这名字取得雅致,当年也是军中排的上号的铁汉子,据说前些年平定西南蛮乱,他充先锋立了首功,一人斩级三百余,只是那一战中王俊卿也身负重伤,落下了病根,阴天下雨时旧伤处就会酸痛难忍,故而陛下酌情给了个掌仪仗兵的闲差,不过他手下的甲士们虽是仪仗队,那也都是在军中百里挑一选取的好汉,如果皇宫遭遇匪徒、乱军袭击,他们也是要出去打仗的。”
孟惑大惊失色:“怎的你们一个县令、一个县尉前去赴任还有禁军护送?老夫身为郡守,却没这待遇?不行,你们两个小年轻不知好歹,老夫不能失了礼数!”
说罢,孟惑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路小跑着走到方才白墨介绍过的人身前,一个接一个的奉承了起来。白墨见着此种光景,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却忽觉肩膀一沉,回头看去,正是徐渐将手掌放到了白墨肩膀上。
“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事情,而不是单纯的发呆。”
“一通废话。”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嗯,我猜猜,你一定在想那些庙堂上的势力交织,然后发现萧衍这样的庞然大物绝对无法撼动,于是对效忠陛下的信念产生了怀疑;然后呢,你又在想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尤其到了云中郡后,要不要好好当好县尉,是把县尉的职责当做第一位呢,还是把重归中枢的努力运作当第一位呢,这些东西你都想了,不过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算你侥幸答对,你跟我境遇差不多,这些事情,你都想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想出个所以然?”
“以为你这人吧,有点笨……别动手!你听我说,先说萧衍的事情,他的确强大到难以撼动,不过这只是表象,不然的话,咱们那位陛下如何坚持到现在还没成为萧衍的阶下囚?我的分析是,他的问题不在他的力量,而在他的心,他的动机。是的,我觉得他根本没有自己称王称帝的意思,也没有反意。再说现在咱们职责之内的事,我觉得,未必不能把两条路都走好,咱们可不是孤胆游侠,不需要事必躬亲,甚至不需要想太多,不需要全都自己想,诸事皆殚精竭虑者,终将一事无成。”
“如果萧衍没有反意,咱们为何还要与萧衍为敌?”
“萧衍没有,不代表他儿子没有……哦,他好像没儿子,但他有僚属,他有一群铁杆儿拥泵,还要一位下柱国赵光重,这些人很可能有反心。萧衍作为他们的主心骨,靠着自己的威望能压制一时,但身在其位,身不由己,早晚他还是得反。现在他还动摇,他还能压得住场面的时候,就是咱们的契机。先剪其羽翼,这个思路是对的,等把他的羽翼剪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必非得扳倒他了。”
徐渐默然。
白墨笑道:“行来,你看我说得在理不?”
“如果他现在就想除掉咱们两个,怎么办?”
“你不是还有王霸、清罡二剑?我呢……”白墨指了指自己的腰间,“我还有甲午一。想活命,还是办得到的。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把秦宗主请来,这世上能与她为敌的,恐怕不多了吧?”
“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徐渐说罢,刚欲离去,却听孟惑孟老夫子大声喊道:“白县令、徐县尉,你们愣着干嘛呢!还不快来见过王将军!”
孟惑把都尉说成了将军,就像后世有些科长有时被人叫做处长一样,是给抬了面子,只是这王俊卿王都尉听了孟惑的话,神色有些不渝。
白墨拉扯着徐渐走到孟惑跟前,转头对王俊卿道:“见过王都尉。”
而那王俊卿却猛然间单膝跪地,对徐渐行了一个军礼:“属下王俊卿见过卫尉大人!”
徐渐淡淡的道:“不要叫我卫尉,我现在只是个县尉。”
“属下王俊卿见过县尉大人!”
孟惑愣在当场。
白墨笑道:“行来,有一手啊,这么几天就收了个心腹?”
徐渐道:“他打不过我罢了。”
“县尉大人一身武艺出神入化,王某心服口服!”
孟惑郑重良久,才如同梦呓地道:“这……这不合礼数!”
白墨不忍再戏弄这位老朋友,对他道出了实情:“这个……老大人呀,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白某还是食俸两千石,比你高了半级呐。”
徐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王俊卿起身后,瞄了孟惑一眼,也跟了过去。
孟惑这才如梦方醒。
“这……世上岂有两千石的县令!疯了!真是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