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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时悠坐的年轻男子问道:“亭晚兄,不知这位姑娘是?”
金边广袖舒展开来,众人回神之间,时悠已站在朔雪面前,他手执朔雪的素手,温声道:“小妹顽皮,叫诸位见笑了。”
回头看向朔雪,语气里三分责备七分宠溺:“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
“哥哥一回京就忙得脚不沾地,我怎么敢劳烦哥哥。”这两声哥哥半含娇嗔半哀怨,显足了京城贵女的娇气。
时悠带她坐到自己身边,对众人介绍道:“小妹云归,自幼顽皮,诸位不介意她跟我们一块儿吧?”
“哪里哪里。”
“岂会岂会。”
“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
在座的诸位都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若是能结交一些京中贵女,即便最后无法金榜题名,至少也要攀一门好亲事,因此谁会嫌朔雪的不期而至呢?
“悠哥哥,方才我在门外听你夸人,究竟是何人的词作令你赞不绝口,云归也想看看。”
钟三原本是挨着时悠坐的,朔雪来了之后他就坐到了旁边,他素来恃才傲物,认为今次科考的状元必是他的囊中之物,虽不得不承认朔雪令他有那么一丝心动,但他觉得朔雪应该是胸中无墨的贵女罢了,因此并不想把自己的词作主动呈上。
“这位便是名满江南的大才子钟三,表字七变。倘若你的书读得多,理应听过钟兄的大名。“
钟三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朔雪只是花瓶女,徒有美丽的外表罢了。
但他到底是时悠的座下客,不能拂了时悠的好意,因此拱手道:“亭晚兄谬赞了,我如何能跟亭晚兄相比,方才的词作不值一提,若能得云姑娘的喜爱,倒是七变之荣幸。”
朔雪道:“既是悠哥哥夸过的,那我更要看看了。”
时悠将词作铺展在小几上,朔雪微微低头去看,露出白皙细腻的颈项,从钟三的角度看去,朔雪静静赏词的样子美如画卷。
朔雪不得不承认,钟三写的这首词,大开大合,波澜起伏,画面跃然纸上。她许久没读过这样好的作品了,于是提笔写了八个字: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这是她固有的习惯,读到好诗词,必然要批注一番,可惜今天没把印章带出来,否则她还要盖一个印呢。
然朔雪似乎忘了,今日时悠才是主人,即使如她,也只是不速之客,这样冒失批注钟三的词作,用灵珰的话来说就是:于礼不合。
朔雪只得厚着脸皮道:“悠哥哥,不知这首词能否送给我,你也知道我素来爱这些,一看到好的就心痒。”朔雪做足了姿态,换上了略娇蛮无理的模样。
钟三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抢在时悠面前说:“云姑娘既然喜欢便拿去吧,它也算不上稀罕物,能入得云姑娘的眼也是它的福气。”
因为朔雪的那句批语恰好写到了钟三的心上,朔雪在他眼里立即从一尊花瓶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美人儿,娴雅可亲,温柔如水,那么当下之急便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位云归姑娘了。
时悠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朔雪得了便宜卖了乖,又撒娇耍痴的把其余几位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巧的是这里头有一位姓苏的举人,正是梁右丞举荐而来的,朔雪有意混入这些举人中间打听一二,便故意透露自己有许多大家之作的珍藏,在座的诸位都是读书人,大多来自文人墨客众多的江南,没有不爱诗书的。
这个鱼饵一抛出去,除了那位苏举人苏士昌大概是有家底的之外,其他几位举人的心都被收拢了。
“我家就在皇城东边青衣巷中,诸位要是想借阅什么书,只管报上悠哥哥的名号来拿便是。”
众人一听青衣巷,即使如苏士昌,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惊诧。
只因青衣巷与乌衣巷齐名,是京城寸土寸金的贵人区。
这个贵,是指银钱的贵,而非身份地位的贵。
能在青衣巷有一座宅邸的,不仅仅是有钱的象征,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象征,不是暴发户的那种有钱,而是书香世家里从银堆中摸滚打爬出来的富贵人,因此青衣巷中的都是家底深不可测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富可敌国!
据说青衣巷的居民轻易不出门,也不轻易显露身份,府门前不会挂牌匾,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里面住了哪户人家。
朔雪既然捏造了假身份,自然要把戏做足,但又不能让这些举人看轻,情急之下只好把青衣巷抛出来,果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灵珰,听到朔雪说自己是青衣巷的,急得都要哭了出来。
依照陛下的身家,她哪里能住得起青衣巷的宅子呐,最多能买下一间茅厕就不错了。
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真的好吗?
灵珰开始盘算要问谁借钱去青衣巷弄一套宅子,一圈数下来,那些朝中的大臣似乎也富不到哪儿去,难道她只能沦落到要帮陛下强抢民宅了吗?
朔雪一直逗留到黄昏降临才跟那些举人一一惜别,她当然不会只局限在几个举人当中,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要顺势将所有的举人都笼络到门下,成为自己能用的人,避免出现举人还未中举便在不同官员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局面。
灵珰的小心思朔雪懒得去管,装了半天的云归姑娘,她身心俱疲,只想快点回宫去泡一个热水澡,然后让宫女按摩伺候一番。
“妹妹不留下来用膳再走吗?”时悠拦住朔雪的去路,好似还没从角色中走出来。
“悠哥哥,改日吧,你的伤还未痊愈,今日下午陪我演了那么久的戏,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我下次得空再来看你。”时悠的性格虽变了,可朔雪到底还是忍不住跟他亲近,所以言谈间一直以“我”自称,大概也只有时悠能有此殊荣。
时悠将朔雪逼至墙角,双手撑在墙上圈住她道:“我不要下次,就要今晚你陪我用膳,依还是不依?”明明还是一脸清贵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半是哀求半是命令。
满满一桌菜,都是朔雪喜欢的。
在宫里被灵珰拘着,朔雪早就憋坏了,因此吃饭时那姿态便有些随意,有些狼吞虎咽,幸而灵珰被命令不能进来,否则少不了一顿说教。
时悠只是看着朔雪吃,他的碗筷并未动分毫。
被那样专注的看着,朔雪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悠哥哥,你看我做什么,这些菜你都不喜欢吃吗?”还是说去外面游历了几年,索性连口味都变了?
时悠以手支颐,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肩,好整以暇道:“我的伤还没痊愈。”
朔雪翻了一个白眼。她当时就说不留下用膳的,是谁威逼利诱的?现在拿不动筷子,是在怪她吗?
“我帮你叫人进来伺候吧。”
时悠默不作声,只是用左手中指不断轻击黄花梨木雕花桌面,那俊美的脸上分明写着拒绝二字。
朔雪被气得抿嘴一笑,又很快板着脸,用玉箸夹了一块八宝蒸羊羔放到时悠的碗里:“这样可行?”这可是头一回,她亲自夹菜给别人,以往可都是灵珰她们伺候她用膳呢。
时悠的脸色稍霁,他的右手确实拿不了筷子,这却不是蒙骗朔雪的。
朔雪见他只是闻闻,问到:“不喜欢?那你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左右没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陛下不如好人做到底,草民的手委实拿不起筷子。”时悠善意提醒。
时悠连草民都能自称,这份脸皮厚如城墙,朔雪自叹不如。
她还想挣扎一番:“我没喂过别人。”只有医者和病患,主仆以及夫妻之间才会喂饭吧。
“草民可以教陛下。”清俊的眉目笑得温文尔雅,好似在说什么一本正经的事情。
朔雪听不惯时悠自称草民,即使那笑容后面有火坑,她也只能跳一跳了。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是传出去……”
“陛下放心,臣必然守口如瓶。”时悠笑得愉悦,好像偷腥得逞的猫儿。
朔雪挪到时悠旁边,端起盛着米粥的玉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时悠嘴边。
“烫。”红唇轻启,直接否决女帝的努力。
换成别人,就算朔雪手中是鹤顶红,依然得照吞不误,敢这样不给朔雪面子的,恐怕也只有时悠了。
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再次送到时悠嘴边,对方很配合的喝掉。
朔雪又接着舀了一勺,依样画葫芦的吹吹再送到时悠嘴边。
如此喝了小半碗粥,时悠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您不打算让草民尝尝菜吗?”
朔雪羞红了耳根,她怎么知道如何伺候人吃饭,这种细致的活她实在做不来。
“臣想吃鲈鱼。”
玉箸夹了一块鲈鱼。
“陛下,麻烦您帮臣挑一下鱼刺。”
“臣想吃烤鸭。”
玉箸夹了一块肥瘦适中的烤鸭。
“陛下,麻烦您先蘸一下酱。”
……
一顿饭喂得朔雪手忙脚乱,把时悠身上那件衣袍弄得惨不忍睹,那些汤汁菜汁都滴到了上面,油油腻腻,委实壮观。
朔雪面无愧色,她事先说过不懂喂饭的。
时悠却不打算放过她:“陛下,臣这件袍子有些贵,您是否要给臣一些补偿?”
朔雪盘算着这个月还剩下多少银子可花,灵珰会不会给她银子,她又该寻什么缘由去要这笔银子,实在不行就先问父君借一些。
“你可不许漫天要价,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臣不要钱,只要陛下答应臣一件小事。”
朔雪一听,松了一口气,“这个容易,除了杀人放火和皇位,只要不违反大夏律法,我都能答应你。”
腰忽然被紧紧从后面抱住,时悠附在她耳畔低语:“上官府臣住腻了,想去宫里养伤,今晚带臣回宫好不好。”
或许是被时悠的话迷惑了,或许是一个人在宫里太久了,又或许知道了那人已毁了她的期盼,即使带时悠回去也没什么吧,何况只是养伤,也能多一个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