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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哪怕宿醉之前再壮志凌云,宿醉之后就是,第二天所有人都成了一滩烂泥。
学堂铃声响过九遍,大家还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坐都坐不稳。等了半响,没等到夫子,他们又开始趴在桌案上打盹儿。
良久,季沁听见姬念夫人一声轻咳,她立刻清醒过来,侧头一看,发现自家山长正附手站在后边,严肃的面孔在满头银发的映衬下,更让人心中生畏。
见他们一脸惊骇地回头,姬念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展开手中的布告念了起来。
“姜瀛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楚红珠醉酒,罚劳动服务一日。”
“卢铭醉酒加高声喧哗,罚劳动服务两日。”
“敖饼酒后无德,在书院胡乱降雨,罚下山为村人干旱的农田降雨二厘,余下众人配合敖饼为农田除草捉虫。”
“季沁带头偷酒醉酒,身为建校人毫无表率作用,全部惩罚加倍。”
“苍猿虽然醉酒,照顾同窗有功,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季二照顾同窗有功,但是纵容姐姐偷酒,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几乎所有人都被点名,无一幸免,底下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怪不得昨天他们闹翻天都没有夫子出面管他们,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上午,覃竹异特地早下课了一个时辰,好让他们下山去劳动服务。并且友善地提醒他们,如果回来晚了,食堂就只给做萝卜白菜拌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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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太阳晒得后背一阵阵发烫,但是凤岐村人依旧不得闲,他们正在从几里外的凰江里担水浇灌田地。偶尔一抬头,看见一向大门紧闭的凤岐书院突然一阵阵喧哗声响起,山路上卷起一阵浮尘,似乎有人正在往山下赶。
村人早就听说过凤岐书院有妖魔,只是苦于没有钱搬走,赖以生存的土地又在这里,平日里都是忐忑不安,见此情景,他们立刻害怕起来,亮开大嗓门通知左邻右舍:“快回家啊,凤岐书院的妖魔鬼怪们下山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成片的田野都成了空荡荡的,空空如也的水桶还浮在凰江上,小路上隔几步就是跑掉的麻履、农具。一片狼藉仿佛妖魔来袭。
学子们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埋怨对方长得太丑,吓坏了村人。
无奈有师命在先,做不完劳动服务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大家索性不管村人,捡了自己趁手的农具,招呼敖饼下雨。
敖饼应了一声,立刻有闷雷响起,小片的乌云开始缓慢汇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滴答滴答的雨声。
村人偷偷从门缝和窗缝里往外看,只见一条青龙正在愉快地在云层里翻滚着行云布雨,底下的素青色衣衫的学子招呼青龙:“往左边的,那边没下透。”
“右边右边,敖饼你下到凰江里去了。”
敖饼被他们吵得烦心,索性冲他们用力打了个喷嚏,顿时一大朵乌云袭来,几人的衣裳立刻湿透。
“敖饼你有本事别下来!”
“揍你啊!”
“苍猿快拽住他尾巴!”
“好了好了,真不准备吃饭了?快些准备松土拔草吧。”
“好嘞!”
大家欢快地应了下来,拎着农具踩进了农田里,附近偷看的村人们顿时捏了一把汗,生怕庄稼被糟蹋了。但是定眼一看,他们使农具的手法虽然生涩,但是却并不是一丁点都不会,很明显被人教过基本的方法。
奇怪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半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居然会做农活?哪家书院教这些东西?
他们哪知道这些学子平日里被山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理念折磨得体无完肤,全靠给书院后庄的菜地除草施肥换取餐券,早已手熟。
慢慢地,有大着胆子的农女带着水壶和干粮走出了房门,她们小心询问在路边休息的姜瀛和卢铭。
“公子们要喝一些水吗?”
卢铭像是见鬼一样地回头,作为一个有一咪咪缺德的真纨绔,他还真没被底层劳苦大众这么温柔体贴地对待过,几乎愣在原地。
农女见卢铭不说话,微微红了脸:“家里烧的山泉水,干净的。”
卢铭连忙摇手示意自己不是嫌弃,而后端起粗瓷碗一饮而尽,因为喝的急了,呛得脸通红,水顺着他的衣襟乱流。
农女忍不住笑起来。
他有些尴尬,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刚要道谢,远远听见有人在叫他们:“姜瀛、卢铭,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偷懒,连孙娘娘都还在干活呢!”
“来了来了,敖饼撒点雨,太阳晒得热得慌。”
敖饼忙不过来,回头怒喷道:“撒雨没有,撒尿你要不要。”
直到日落西沉,大家才将一切做完,疲倦得站着都能睡着。附近的村人也终于克服了恐惧,纷纷走出家门道谢,有大胆子的孩子还伸手摸了摸半兽们毛茸茸的脸,感觉手感不错,高兴地拍手大叫起来。
“其实他们也不坏啊。”村人相互感慨。
“就是模样古怪了点而已,看习惯了也挺可爱的。”
就这样,隔三差五,就有犯错的学子被罚下山来帮村人“劳动服务”,村人也渐渐习惯了穿着素青衣服的半兽和苍猿出没,常常会带一些自家栽的果子上山,让门口侍卫带给帮自家担水、教小孙子识字的学子。
甚至偶尔天气旱了,村人还会来书院门口焚香求雨,不一会儿肯定有只大青龙暴躁地翻滚着布雨,让下几厘下几厘,灵验得很。这让他们家附近的农田都涨价了不少。在凤岐书院初建立之时弃如敝履的地方,竟成了求之不得的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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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脸上沾着半干的泥巴,正在给后院的青菜松土。姬念夫人给她加倍了惩罚,她这会儿还欠着三天的劳动服务没做完。
李朔正站在她身边向她汇报俞州的情况:“张常怀带着老宅不少东西叛逃,我没有抓住他,只将没来得及逃跑的二老爷送去官府。”
季沁点点头:“嗯,一切由州衙处置,不要用私刑。”
“大小姐,老爷失踪确实是有段时日了,您打算怎么办?”李朔问道。
“他只怕在哪个角落琢磨什么事情,丢不了。”
李朔道,“我已经对外公布,季家家主由您暂代。”
季沁差点把锄头砸在脚上:“老头子真的还活蹦乱跳的呢,我昨天还在娘那里看见他寄过来的信,腻歪得辣眼睛!”
“家不可一日无主。您也该承担属于您的责任。”李朔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将家主印鉴一股脑丢给她,丝毫不给她挣扎的余地。
季沁只好接了回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
季沁想了想:“索性老宅我也不想回去了,留几个人看祠堂和宅子。然后就把家搬回帝都吧。”
“是。”李朔道,“您也应当谨慎,毕竟新任家主上任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季沁表示不怂:“还有什么比墨经考第一、本篇全文背诵更艰难的事情?”
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季家家主遇到的第一个考验,不是家族老对手们的故意刁难,不是底下管事们的胡作非为,而是她爷爷她爹从来没遇到过的……
——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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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季沁终于清醒过来,吐出来被塞嘴里的那个味道咸苦的布条,她摸了摸身上有没有什么能防身的东西,结果只有一本墨经课本。
这时候,外边人也觉察到她清醒过来,解开了蒙在她头上的麻袋,季沁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刺眼的光线,这才看清了围着自己的一群人。
约莫有七八个赤/裸着上身,裤子外边裹着兽皮的大汉,他们模样都是差不多的漆黑高壮,其中一个浑身还裹着血淋淋的麻布,季沁听他们口音,确定是幽州界附近的人。
“就这个?”
“没错就是她。”
“季家家主是这么年轻小姑娘,你确定你没绑错?”
“没错真的是,我都听见门口守卫喊她家主了!”
“绑个小丫头你还挂一身彩,啧啧啧,白茅你是真不行了啊。”
“你懂什么,滚犊子,本来顺利的很,结果她身边有个两岁大的孩子,我也没放在心上,砸晕她就想带走,谁知道那小子突然拿出来一柄小小的随身三棱/刺,要不是我反应快,他又太小没力气,估计我今天得交代那里!”
“哈哈哈哈哈让你小子还吹你敢进皇宫偷女皇的玉玺,连绑个小丫头都险些栽了。”
“我告诉你,那书院比皇宫恐怖多了!你家皇宫前门后门各趴一条龙?你家皇宫半路上还有只一丈高的苍猿巡夜?这事要是搁你们身上,嘿,估计连门都进不了!”
“吹,你接茬吹!”
“不是我吹,我白茅——”
“哎,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大哥,你看我给你绑回什么了!”白茅不管浑身血淋淋的,立刻兴冲冲地邀功。
“可有伤人?”一声孱弱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季沁僵硬地侧头看了一眼,只瞧见一片麻布衣角和一只瘦寡的手。
“没有,大哥您放心!”
“哈哈哈,再说了,白茅也伤不过人家啊,前后一条龙,中间还有只苍猿,又被两岁小孩子揍得屁滚尿流,估计他只记得逃跑了!”
“滚犊子!就你话多!”
感觉有道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下,而后季沁又听见那嗓音继续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这身子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不需要女人,你赶快把人送回去。”说着,那人似乎转身要走。
白茅赶紧叫住他:“大哥你听我说啊,她不是给你睡的那种女人,……哎您别走啊,这次真的没骗您,就算您想睡她我们哥几个也不同意!她是用来换钱的!这小丫头是季家的家主,王朝第二有钱的那个季家!”
那脚步顿时停住。
衣衫窸窣声响起,季沁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约莫有二十七八岁,模样清瘦略带着病态,身着粗葛麻衣,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写满了穷困潦倒四个字,但是一张脸却格外出尘,很漂亮,但没有任何攻击性,高鼻凤眸,目光却温顺而安静。
季沁一愣,而后绝望地抚了抚额头:“我看见你们的脸,是不是活不下去了?我现在说我是瞎子你们信不信?”
“不信。”
“那你们好歹讲一讲职业道德,不知道拿个破布给我蒙一下眼睛?”季沁恼怒地倒打一耙。
病弱美人艰难一笑:“拿到钱我们就送你回去,我们只为求财,不要命。”
季沁很怀疑。
“哥几个不混王朝,不怕追捕。”白茅抱臂说道,“我们这次主要是着急买玉石,否则也不会绑票,你好好歇着,明天换了钱,我们就走。”
季沁又看了他们一眼,眼睛掠过他们的穿着打扮,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季家商队常年游走在王朝九州,当然也少不了沦陷的幽州。幽州虽然被妖魔占领,但是并非没有人族,一些认为王朝已经放弃幽州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在幽州形成一个个抵御妖魔的小股力量。因为不被王朝承认,没有物资也没有补助,一切全靠自己。
所以这些人偶尔会出没在王朝,弄些钱购买到所需的物资再返回幽州。
而面前这人,正巧自家商队领队跟她提起过。
幽州寒山谷的夙乔,生得一副出尘无垢的模样,因为身体不好,总是病怏怏的,看模样怎么也是个翩若谪仙的人物,可偏偏对待妖魔极为狠辣不留余地,经常掏妖魔老窝,全灭它们子嗣。而且特别喜欢钱,领队的原话是:只要给钱给够,夙乔连自己都可以卖了。
季沁不怎么害怕了。
毕竟在土豪心里,凡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