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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商行门口,刚买完东西的客人正要离开,冷不防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小乞丐撞了一个踉跄。客人生气道:“你这小乞丐没有长眼睛?”
旁边侍奉的伙计连忙过来劝解,客人骂骂咧咧走了,伙计蹲下身面对小乞丐,问道:“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一些吃的?”
小乞丐是真的小,个头矮极了,才刚超过他的膝盖,站在那里的模样也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听见伙计的问话,连忙点头,口齿清晰道:“我来找我姐!”
“额,你姐姐是?”
“季沁!”
“啊?”
季沁急匆匆地下楼过来,季二还坐在那里胡吃海塞,看见姐姐,噎得翻了个白眼,眼泪唰地就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季二?”季沁有点不敢认。不太相信这个秃头的黑煤炭是自己白白嫩嫩的弟弟。
“季沁你是不是死人!你在帝都快活却一直不去接我?你把我自己扔在狼外婆爪子下,你有没有想过小红帽多可怜?”季二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我正准备去——等等,你怎么从俞州跑到这里的?几千里的路你自己过来的?!”季沁惊异道。
“我出门靠的是脑子。”季二吸了吸哭出来的鼻涕,灌了一大口茶水,享受地揉了揉肚子。
季沁拿抹布抹了抹他的脸,勉强恢复了他本来的肤色,季二被她抹得嗷唔嗷唔直叫唤,季沁嫌弃道:“都说了不许吸鼻涕,擤出来,哼一声。”
季二快透不过气了,赶紧推开她,他看着季沁脸上的表情,挑了挑小眉毛:“我怎么看你看见我过来,倒是一点都不开心?”
“你想多了。”
季二又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片刻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跳到桌案上大骂:“季沁我草你大爷,你真的是故意把我撇在俞州的啊!我掰着手指头算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左等右等根本等不到,原来你根本就不想搭理我!”
“我大爷不是你大爷?”
“我特么现在不是跟你争你大爷我大爷的问题!”季二恼怒道,“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的?”
季沁揉了揉额角,算是默认了。
“季沁我草你二大爷!”季二彻底被点燃了,“我就知道,我就是一直不想去相信!我知道你明明能把我救出去,你就是不救,我知道张常怀根本斗不过你,可你就是一副怂蛋的样子一路怂去了路州!你根本就不记得你还有个亲弟弟!我就是被虐待的灰姑娘,住在橱柜里的小哈利!”
“我二大爷也是你二大爷。”
“我管你谁大爷!”
“还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的心喝你的血!”他说着,从桌案上跳起来,直挂在了季沁的脖子上,又咬又蹭地像是一只小老虎。季沁满地打滚陪他玩闹了一会儿,直到他又喊饿,这才起身去厨房给他找吃的。
当她又端着几个盘子回来,房间内却没了季二的踪迹,她里里外外找了一会儿,李朔突然过来询问她:“大小姐,是您让小少爷自己乘车离开的?”
季沁面露惊异:“这臭小子又闹什么离家出走?”
“怕不是离家出走。”李朔摇摇头,“他带走了库房里的鲛人珠。”
季沁越发头疼了:“库房看守呢?他要就给他了?”
李朔扬了扬下巴,指了指季沁空荡荡的丝绦:“他有您的信物。”
季沁更加无奈,估计是刚刚玩闹的时候被他顺走了,她脑仁刺痛,有一种痼疾又犯的感觉:“给我备马!立刻!看我逮他回来不打断他的狗腿!”
“您准备去哪里找?”李朔问道。
季沁揉了揉脑袋,清醒过来:“找到鲛人珠也就找到他了,我知道谁想要鲛人珠。”
·
帝都郊。
此处背靠凤岐山,面对洗日湖,徐幽水在这里有一处别院,她受不得热,所以只要在帝都,夏天就肯定会待在这里。
季沁立在别院门口,将马拴好,用力推门进去。
偌大的别院内空无一人,她绕过影壁和垂落的花树,一路行至后院,果不其然在那里看见了背对她坐在水边凉亭里的徐幽水,而她脚边一个趴在那里呼呼大睡的小胖子,正是她的弟弟。被他偷走的鲛人珠散落在徐幽水脚边,闪着润泽的水光。
“你来了啊。”徐幽水温柔问了一句。她回头看了过来,扑哧一笑,“你还带了洞冥草?”
“想确认一下。”季沁道。
“……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徐幽水轻声低喃,缓步走向前来,捏住了季沁的手打开了火折子,点亮了她手中枝叶,幽绿的光芒仿佛从幽冥地狱而来,缓缓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场景。
徐幽水静静立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素白纤弱的手垂在身侧,背后是袅袅水雾掀动竹亭的帷幕。
本是唯美至极的场面,却在暗绿的微光下,照亮她脖颈处的一道明显的伤痕,缝合的痕迹伴随这青紫的斑纹,越发狰狞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季沁并没有太多惊愕,她想了想,说:“幽水你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脸还是这么漂亮?”
完全没料到她反应的徐幽水忍不住笑了一下,“油嘴滑舌。什么时候知道的?”
“……姬珩告诉我的。”季沁道,“他要见你一面,我不肯。于是锻造之争后,他回了一趟帝都,找出前秋官长的卷宗摔在我面前,所有资料都说,你死得透透的。”
“并没有。”徐幽水纠正道,“我没有死透。主母她把我送往北地,放入冰棺之中封冻,辅佐以妖魔躯体再生的秘术。……最后,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半人半鬼,脑子活着,但是身体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鲛人珠修补腐烂的躯壳。”
她站在季沁面前,伸手抚摸她的脸:“姬珩还说了什么,你都信了他吗?”
季沁感觉冰冷的手指从她脸上划过,像是游过了一条毒蛇,她看着面前的徐幽水:“原本我是不信的,他为此还和我生气。后来龙族在路州逼迫我拿出龙珠。而知道我有龙珠的人,除了父母和小弟,就只有你……”
徐幽水低头清浅的笑:“嗯。”
“被骗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我都快习惯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季沁用力拍开她摸自己脸的手。
“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还是生气了是不是?”徐幽水眉眼弯弯,若是忽略她有些僵硬的肢体,模样与活人一般无二。
“没有。”季沁嘴硬道。
徐幽水努力弯曲着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生气,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弥补的。关于这件事,我时日无多,只是想让主母出来见我一面而已。”
“诶?”季沁愣住。“我娘?”
“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幼贫贱,被卖身给主母家里,后来我们一起拜入老师门下学习。成年后,为心中信念而各奔东西。之后……我们产生了一些小分歧,她发誓与我生死不相见。”
季沁不解,“你要想见她,我给你传个话就是。”
“没有那么简单。我为了求她谅解,在她门前跪过三个月。依旧……”徐幽水勉强笑了笑。“如今索性破罐破摔,鲛人珠也好,龙珠也好,都是想让她知道,我在作恶,我在欺负你的孩子,你快来阻止我好不好,你来阻止我,我就能见到你了。”
季沁嘴角一抽,心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给自己远在天涯潇洒的老娘背了这么一口锅,然而看着徐幽水,想起这两年她对自己的照顾爱护,还是生不起她的气:“我帮你劝劝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越老越顽固的,我爹被她气得半辈子都在写和离书,都堆得有我这么高了。”
徐幽水浅浅笑了笑,“算了,我放弃了。”她轻飘飘地说道,眼中却泛起血雾,怎么看也不像是想放下的样子。“只是哪天你见到她,一定要替我问问,当年东湖泛舟,秉烛夜游的日子,是不是什么都不算?”
季沁点头应了下来。
徐幽水轻咳一阵,她挥挥手示意季沁回去,“我要离开了,你回去吧。”
“鲛人珠你拿好,不够再问我要。我带季二走了。”季沁指了指还在角落里昏睡的弟弟。
“且慢。”徐幽水拦住她,“季二你不能带走。”
“为什么?”
徐幽水无奈摇摇头:“洞冥草能照我,亦能照季二,你提灯看一看,他躯壳里可是一个两岁孩子?”
“所以呢?”
“我会把他送到北地冰封起来。”
“可他是我弟弟!”
“你没有弟弟,你弟弟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他只是个占据你弟弟身体的外来者,季沁,你自己想想!平常两岁的孩子,即便是神童口齿清晰,能达到他这种地步吗?……咳咳……”
“你说的话可能有道理,但是我不想听。”季沁有些恼怒,“我养了两年的弟弟确实是他,我一定要带他走。”
“我骗你,你不生气,我欺负你,你也不生气。却因为一个比我还阴诡的魂体,你要跟我生气?”徐幽水转瞬便下定决心,动作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飞快地朝季二的脖子抹了过去。
季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立刻朝季二扑过去,无法相信一向温婉雅致的她会突然这么做:“徐幽水!你住手!”
“异类当诛!”徐幽水抬手推开她,她看似文弱,手上力量却不小,季沁被她一把推到地上。眼看她手上刀刃已见血痕。
“不要!求你不要!”季沁眼看拦不住她,心中几近绝望。
徐幽水动作猛然僵住,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季沁,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她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一柄剑鞘狠狠砸在了手臂上。
徐幽水后退两步,皱眉四顾起来:“谁?”
谢沉峦从隐匿的繁茂树枝上挑落下来,掀开了夜行的斗篷,用手中长剑隔绝季二和徐幽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大司寇,在下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