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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先生原本想着,路征与周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年貌相当,这两人在一起可谓是般配之极。而且,周恕夫妇对路征的疼爱,他也看在眼里。他想,这两人在一起,杨氏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他轻抚胡须,笑道:“是啊,就是阿征。”
不料杨氏神情遽变,霍地站起,说道:“阿征?这怎么行?舅舅莫要说笑。”
“怎么是说笑?”舟山先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也很不解,“这俩孩子我瞧着都挺好,他们结成夫妇,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杨氏摇头道:“当然不可。舅舅忘了么?阿征的确跟咱们是亲戚,可他是旸儿媳妇儿的弟弟。他和暄儿不能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换亲?”
——本朝习俗,极少有甲家兄妹与乙家姐弟都成婚配的。只有穷得娶不了妻子的人,才会约定,你娶我妹妹,我娶你妹妹,互相不要聘礼和嫁妆。——这就是所谓的换亲了。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做。这样,是被人瞧不起的。
舟山先生闻言默然,他自然也听过换亲之说,只是他下意识不往那层去想,而且他年纪越大,越发任性纵情,心里隐隐觉得,即便是如此,那么又有何妨?
然而杨氏这话无异于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教他手足一僵。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怎么会是换亲?难道周家和路家看着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么?”
杨氏重又坐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自然知道这不是换亲,可教外人瞧见,会怎么说?这俩孩子都是好孩子,京城这么多人,还找不着合适的人家吗?咱们费费神,让阿征娶个名门淑女,给暄儿挑个如意郎君,岂不是又热闹又合适?”
——杨氏暗自猜测,兴许是舅舅突发奇想,要撮合这俩孩子。还好是提前跟她说了,若是教这俩孩子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尴尬。
杨氏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舟山先生听了,难免脸上*辣的。他讪然一笑,说道:“唉,其实是阿征他找了我,说是想让我出面帮忙提亲。我瞧着他们也很合适,才来跟你说的。要我说,外人怎么议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俩孩子过得好,不就行了?”
——周暄是杨氏的女儿,舟山先生说不出也不能说强逼的话,只能想法子从旁相劝。然而,即便是从旁相劝,他也底气不足。
“那怎么行?”杨氏摇头苦笑,“人活于世,岂能不在乎外人议论?”她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舅舅,你方才说什么?阿征请你帮忙的?”
舟山点头:“是。”
“这孩子,在胡思乱想什么?不是在说笑?”杨氏不明白,路征此举何意。去年路征回京,她也曾提过帮他议亲,选个与之相配的姑娘,却被他拒绝了。他当时说还不想考虑婚姻之事,她为此还深感遗憾。这回是怎么了?竟然让舟山先生出面,想求娶周暄?路征不是一直拿暄儿当妹妹呢?怎么突然要娶她了?
“不是说笑。”舟山先生道,“真真,阿征的性子你还不晓得?他何曾跟长辈说笑来着?他是真心实意,想娶暄儿为妻。你别急,先听我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俩孩子长久相处,彼此都有情意。男未婚,女未嫁,结为夫妇,有何不可?而且,周家也好,路家也罢,都算是有头有脸,谁还会真说这是为了换亲?”
——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这小儿女能修成正果的。无他,最初也是他先挑起了这件事。如今路征已然动心,若是鸳盟不成,岂不是他的多事误了他们?老头子不想做坏事。
杨氏却只是摇头,轻声道:“舅舅——”语气中充满了不认同。“你说他们青梅竹马,感情好,我信。可你说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我可就不信了。阿征从小就护着暄儿,完全是当亲妹妹的。就算是这孩子一时糊涂,舅舅不能也跟着……”
她没说出“糊涂”二字,私心里,她不愿意相信路征和周暄是男女之情。一则,这两人来往,全在她眼皮子底下,他们关系亲密,她也是知道的。自她的眼中看来,这两人清清白白,并无情愫。二则,若是这两人真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产生了男女之情,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杨氏又道:“舅舅,此事不要再提了。过两日,我跟阿征好好谈谈。”她想着,也许是时候帮路征选个妻子了。路征没有女性亲眷,阿玉还没回来,这事还得她出面。
她态度坚决,舟山先生一时半会儿也勉强不得。——说到底,杨氏是周暄的母亲,舟山先生虽是长辈,但是在周暄的婚事上,也不便过多插手。
只是这样一来,舟山先生觉得颇对不住路征,有负路征所托。他叹一口气,想再问问周恕的意思。
晚间,他果真跟周恕提起了此事,也不说是路征所托,只说是瞧这俩孩子感情好,可为夫妻,问周恕怎么看。
周恕很是诧异:“舅舅怎么想起这个了?阿征跟暄儿?这哪儿跟哪儿?”他说着一脸恍悟:“舅舅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阿征今年是十八了吧?是该议亲了。可怜这孩子没爹没娘,我回头跟真真说说,让她费费心。”
——这夫妻俩虽然没有事前沟通,但是态度竟出奇的一致。
舟山先生叹一口气,心说,这回真是对不起阿征了。
路征自拜托了舟山先生后,就心中期待着周伯父周伯母同意。他还特地请教了府里的老管家,提亲该如何做,需要准备什么,又让和平去一一备来。
他忐忑而期待,早早在自己府中用过餐饭,又换了崭新的衣衫鞋袜,再三确认无误,才理理心情,去了周家。
这一路上,路征都在思索,他该以什么姿态面对周恕夫妇。是不是要比之前再多一些恭敬?或是再多一点亲近?周伯母会不会问起,他是何时发现自己对周暄的心思的?或者问他,将来会如何对待周暄?
——他想,历来丈母娘问的都差不多。周伯母一向疼他,想来不会多为难他。而且,他知道他自己这辈子肯定会好好对周暄。所以,他根本就不必害怕丈母娘。
这回他在周家只见到了杨氏,并没有看到周暄。虽然心有遗憾,但仍然满怀期待。
杨氏见了他,似乎比平时更热情些,伸手唤他过来:“阿征,你来的正好。伯母正有事找你呢。”
路征心中一喜,暗想,恐怕此事已经成了。他快步走近,施了一礼,笑道:“周伯母。”
杨氏招呼他坐了,才说道:“阿征今年是十八岁了吧?”
路征心念微动,答道:“是,还不到十八岁。”——他想,他跟周暄相差三四岁,这年龄差大概还算合适吧?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合八字?
杨氏点一点头,说道:“十八岁,也不小了,的确是该娶亲了。”
路征笑一笑,也不说话,等杨氏继续说下去。
杨氏又道:“你无父无母,虽说长姐如母,可是玉儿也不在你身边,没照看着你。这些年,你叫我一声周伯母,我也该尽到伯母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路征暗暗思忖着这话,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我想着,是不是该帮你选一个好姑娘了……”
杨氏话未说完,路征便站了起来:“周伯母,此话何意?”
“急什么?先坐下,听我说。”杨氏笑得慈爱,“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全。过两日,就请人去打听一下,京城中尚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知道阿征你心目中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路征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周伯母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并不愿意将周暄许配给他。——他正要说话,忽的想到,或许,或许先生还没来得及跟周伯母讲,周伯母不知道他想娶周暄,因为关心他,才会问他的终身大事。
抱着一丝侥幸,一丝期待,他轻声说道:“周伯母,我心目中的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就是暄儿啊……”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杨氏,却见她唇角的笑缓缓僵住了。此刻,他原本还带着侥幸和期盼的心真正如坠冰窟。
周伯母是知道的!
杨氏喝了口茶,思考了一下措辞,才笑道:“我知道暄儿是好姑娘,可是,这不是让你挑妹妹,是让你选妻子。你和暄儿……”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是不可能的。你姐姐嫁给了旸儿,若你再娶暄儿,在别人看来,就是换亲,你知道么?”
路征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换亲是什么。他反驳道:“不是的。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汉武帝和卫青不是互相娶了对方的姐姐么?有谁说他们换亲么?而且,不说前朝,单说咱们朝,我记得朱皇后的娘家兄弟里,就有一个尚主的,也没人说他们换亲啊……”
一时之间,他努力去寻找前人旧例,想驳倒杨氏所说的“换亲”。
杨氏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阿征,那是皇家,咱们哪能跟皇家比?而且,还有一桩……”她皱了皱眉,说道:“你与暄儿自幼相识,你又惯常出入周家。若真成了夫妻,旁人明理的,或许会说一句,你们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若是那些子不晓理,还不知要说出什么话呢?说换亲还是轻的,若是污蔑你们,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路征的神情,温声说道:“你自小就护着暄儿,你也不愿意她被人议论是不是?”
——她说这话,则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考量了。她与周恕就是青梅竹马,可惜她出身平民,当初结亲时,被忠勇侯府反对。是周恕一力坚持,他们才能走到一起。刚成婚那几年,她受了不少刁难,还遭人非议。
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她女儿的亲事是被人理解并接受的。她想阿征对暄儿也未必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是习惯使然。一些不该存在的念头,早些掐了也就是了,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