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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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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日子又回到了宫变之前,昭阳还是待在皇帝的宫里,皇帝早出晚归忙政务,除了她的身体渐渐有了孕妇的样子以外,日子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说是岁月静好也不为过,只是略显俗气。

    立皇后的事还没有确定下来,皇帝是铁了心,可这事毕竟出格了点。且不提昭阳的身份是罪人之后,光说老四那头不也下了诏书,要立她为皇后吗?老四是不成了,可她这名声也坏了。

    小春子很会说话,总是凑在昭阳耳朵旁边递些小道消息:“今儿皇上又发脾气了,说是礼部侍郎黄忠则跪在朝堂上拿祖宗说事儿,硬是要皇上打消立后的念头。”

    “刚才中书省的折子又来了,说哪哪儿又有官员联名上书什么的。”

    ……

    他的消息来自哪里,这太明显。德安是皇帝身边的人,早朝也好,批折子也好,他总在左右。但他是御前大总管,这些话是不能够亲自来跟昭阳说的。可小春子是他徒弟,是他干儿子,被皇帝知道,顶多说一顿对底下人管束不力,不至于落下个私传话柄的罪名。

    昭阳倒是不急。

    “当不当皇后的,有什么两样呢?”

    “哎哟我的祖宗喂,这可是小的这辈子听到最离奇的话了。”小春子砸砸嘴,“还没什么两样呢,您这话到哪儿去说都说不过去呐!皇后和宫女,这得什么天壤之别啊!宫女多如牛毛,皇后可只有一个!您也真是奇了,不当娘娘,甘当宫女!”

    昭阳自有打算,只似笑非笑瞧他一眼,啐了一口:“你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恰好皇帝从外头走进来,刚跨过门槛呢,明黄色的衣袍在身后晃晃悠悠的:“谁说皇帝不急了?朕急得要命。”

    昭阳立马站了起来,吩咐小春子:“去,去把煨着的那碗银耳莲子羹端过来。”

    “你坐着,没事不要操劳。”皇帝几步走到她身旁,按着她的肩要她坐下去。

    “哪儿那么金贵呢,我又不是瓷娃娃。”她抬头冲他笑,“知道你这几日在前头忙,火气也大,我让司膳司那边做了点下火的东西来。那银耳莲子羹不甜,我特意嘱咐了不要放糖,免得你不爱喝。”

    说着,她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是主子,可娇贵着呢!特别是那张嘴,挑得不行。”

    皇帝把话茬接过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是挑,尤其是眼光。”

    她也不说话,拿眼瞧他,斜斜的,又娇憨又机灵。

    他没忍住,伸手把弄着她脑门后面的那根小辫子,低声说:“要不怎么挑上你了呢?我有昭阳,天下皆知。”

    昭阳由着他把玩她的小辫子,只慢慢地叹口气:“您这又是何必呢?立不立皇后,我也没那么在意,横竖知道您心里只有我,旁的都没那么紧要了。您要是因为我,因为这个,被天下人嘲笑指摘,那我可成了千古罪人。”

    “你忘了么,我在江南就跟你说过的,我不会让你做妾。”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很踏实地落在心口上,熨帖又温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昭阳抬头冲他笑:“可我倒是盼着晚些立后,晚些得到名分。那诏书一下来,我就没法在你这儿待着了。坤宁宫好是好,可离你这儿还有那么段距离,再也不能抬头低头都看到了。”

    他顿了顿,很有决断地说:“那我就日日召你来侍寝。”

    昭阳:“……”

    这话刚好落入小春子耳朵里,他正端着托盘往大殿里走呢,冷不丁听见这种有颜色的情话,脚下也是顿了顿。但他是谁啊,德安□□出来的人,那可是人中人,俗称人精!他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走到桌子前头,把托盘那么一放。

    “主子,银耳莲子羹。”他声气儿可洪亮着呢,一点没有什么不自在。

    昭阳有点脸红,可再看看皇帝,看看小春子,主仆俩都一脸老神在在的。

    得,这乾清宫里的人都是厚脸皮的主,她可自叹不如!

    ***

    老四一直被软禁在玉华宫里,那玉华宫从前是静安皇贵妃住过的地方,如今老四被软禁在里头,也是皇帝安排的。

    他这个四弟一心要他肝颤寸断,要他痛失所有,皇帝虽不见得会狠毒到杀了手足至亲的地步,可也要让他知道,日子不会好过了。

    淮北的日子虽然不如这宫中气候宜人,但皇帝心里是清楚的,老四在那边完全是个土皇帝,极尽奢侈,夜夜笙歌。

    他没管过,只要那位安安分分待在淮北,他可以让他做个潇洒的富贵王爷。

    可如今出事了,他也不会再让老四过那种舒坦日子。

    老四那个性格,阴狠暴戾,最记仇了,让他住在那玉华宫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惨败,不管是当初静安皇贵妃还在的时候,还是如今他卷土重来的这一次,输就是输,再来一百次也是同样的下场。

    皇帝把前朝的事都处理完了,在某个云淡风轻的春日里亲自去了一趟玉华宫。

    那位容貌俊美的四王爷如今已经失去了昔日风采,胡子拉碴,衣衫不整。他坐在地上喝酒,一地乱七八糟的酒坛子把路都给堵了,零零散散还有些坛子的碎片,显然这位脾气不好的主儿心情不好时,把它们给摔了个粉碎。

    皇帝绕过那堆酒坛子,走到老四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平静地问了句:“醉了还是醒着?”

    老四抬眼,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说明了一切,恨意是清醒的证据。

    皇帝随手拎了把凳子摆在跟前,舒舒坦坦地坐了上去,看着老四那样子,语气里竟有几分愉悦:“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我心里舒服多了。”

    老四握住酒坛子边沿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你是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到这玉华宫来的,看你不辜负我的一片苦心,成全我折磨你的心情,我就知道咱俩毕竟还是兄弟一场。”他说的话可是句句诛心,故意要人不好过。

    几乎是一瞬间,老四手里的酒坛子朝着他砸过来。

    皇帝早有防备,伸手一把夺过那酒坛子,往地上一扔,闪电般握住老四的手腕,微微一使力,把他又给拎到地上去了。

    “病成这个样子,还日日酗酒,你以为你还有力气跟我过招?”皇帝淡淡地问。

    老四终于开口了,嗓音低沉阴冷得不像话,竟有些不像是这人间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是啊,我没力气跟你过招的,但那跟酗不酗酒没关系。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吗?”

    生来带着病,病在骨子里,吃再多补药也依然无济于事,他根本就是老天遗弃的废人。

    皇帝盯着他,他的长相大部分来源于顾家的血脉,可也带着静安皇贵妃的艳丽与精致。他看着更秀气,更柔弱,也更像上天精心雕作的作品。

    “人人生来不同,各有所长,理应各司其职。你到今日落到这个下场,不要怨天怨人,更不该怨我。你不善骑射,却自小要跟我比骑马射箭,结果每每看到我围猎时硕果累累,就恨不得一箭射死我;你身子骨弱,却不甘示弱非得学我去兵营带兵操练,那不是你的强项,天寒地冻去一次,回来得卧床大半个月;你明明通音律,善丹青,可非得把那些兵书政理给堆在书房里逼自己咽进肚子里去,你痛苦,痛苦之余还要我跟着你一起痛苦。”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更是多年不曾与老四说过这样多的话。

    事实上自打老四八岁之后,静安皇贵妃破坏了两人最后的一点手足之情,他就再也没有和老四交过心了。

    如今,一人为王,一人为寇,终于是时候把那些年的恩怨都了结了。

    皇帝平静地盯着那个和自己有一半相像的人:“你非要比,输了却又不服气,你不觉得这一辈子都活得很痛苦吗?”

    老四忽然间哈哈大笑:“我非要比?是我非要比吗?你当然这样说了!你什么都有了!你有健康的身体,有太傅的跟随,有朝臣的支持,你是太子,什么都有,你当然不会像我这也活在阴影之下,什么都是输了!你应有尽有,你有什么比不过我的?”

    面对他的歇斯底里,皇帝站起身来,慢慢地说了一句:“你错了。”

    在这阴冷的大殿里,他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的一幕,当母后病了,那夜宫中当值的太医却在这玉华宫里给静安皇贵妃请脉。

    他,堂堂太子,惊慌失措地要来请太医,却只听见守在皇贵妃身边的父皇不耐烦地对前去通传的太监说:“滚!都滚出去!贵妃不舒服,太医哪里都不去!”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可是,可是皇上,皇后娘娘她病得厉害,太子殿下担忧不已,实在无法,才,才——”

    静安皇贵妃一声一声轻轻地呼喊着,像是疼得厉害。

    “都听不懂朕的话是不是?”里头的人一下子暴怒了,“朕不管什么皇后不皇后,你让太子回去!皇后就是病死了,太医也得先给朕把贵妃治好了!”

    先帝早就不爱皇后了,甚至是痛恨皇后。皇后就是死了,那他大概也只会拍手叫好,对他的真爱静安皇贵妃笑着说一句:“朕终于可以立你为后了!”

    那一年,尚为太子的当今皇帝就这样站在门外,将先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玉华宫外,就在那石阶之下。

    皇帝看着老四,慢慢地说:“你有父皇的疼爱,有皇贵妃的陪伴,曾经承欢膝下,甚至父皇临死都还在为你与皇贵妃做打算。”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那笑里带着些凄凉的意味:“我什么都有?健康,朝臣,太子之位……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想跟你换一换。我不稀罕当什么太子,特别是被父皇忌惮的太子。”

    “一直以来,我只想像你一样,有疼爱我的父母,有挥霍童年的权利。”

    可他毕竟没有得到过那些,不管想得多厉害,不管整颗心都快要碎掉了,他就连先帝死时也没能得到过他的正眼相看。

    皇帝起身走了。

    “老四,成王败寇,你这辈子终究还是输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