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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这一番问,姐妹们回答不一。惜春原本就是个孤僻性子,说刚去庵里一整天,身上乏了,故不愿同往;迎春听闻薛家宝钗挨训,怕撞见了彼此脸上不好看,也说改天再去梨香院玩;湘云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探春一向对宝钗颇为推崇,是以三女结伴而行。另有宝玉见林黛玉非要去梨香院凑热闹,劝阻无效,就也想跟着去,伺机行事,却被林黛玉嗔道:“仔细舅舅问你的功课。”遂知林黛玉心中不欲他去,虽然满腹疑虑,也只得作罢。
姐妹三人遂从贾母后院穿过一个东西向的穿堂,顺着一条南北宽夹道往东走,预备取道王夫人院中好去梨香院。原来这梨香院是荣国府东北角一所十来间的房子,本是当年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前庭后舍俱全,一门通街,薛家人外出时从此门进出。却在西南有一角门,和王夫人正房东院只隔了一条夹道。故两家人常赖以往来,倒也十分便宜。
刚到院门前,三女放慢了脚步,远远听过去只觉得梨香院静悄悄的,全然不如小丫鬟传话时候的热闹。史湘云不由得说道:“可见这些下人们总爱编排主子,没有的事也能说的跟真的似的。”突然间探春拉了她一把,手指在面前比了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轻轻从后廊那边绕到前头去,就看见平时服侍薛姨妈的名唤作文杏的小丫头跟茜雪莺儿一起站在院子里,莺儿手中还托着一个茶盘,面上显出忧虑之色。
因了茜雪曾服侍宝玉多年的缘故,林黛玉和她倒是最熟的,见状不由得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茜雪指着里面,亦悄声回道:“香菱没跟着回来。太太正在跟姑娘发脾气呢。”
林黛玉听了,不由分说就往台阶上走,湘云也不甘示弱地跟着。探春本有意拉她们避一避,眼中刚闪过一丝犹豫,见势知道是阻拦不住了的,遂也跟在后头。茜雪见状忙高叫一声:”林姑娘、三姑娘、史姑娘来了。“林黛玉已经是挑开帘子,往里头走了,却见薛姨妈面罩寒霜,正在疾言厉色地说着些什么,见这么多人来了,只好止住不说了。宝钗垂首站在一旁,一副俯首受教的样子。这副场景连探春见了,都觉得惊讶:宝姐姐素来是个最稳重老成的,常年见她拿大道理说别人,说的一套一套的,令人不得不心悦诚服,听闻薛姨妈也是常跟她商议家事,赞她知疼知热懂事孝顺的,却想不到刚走了一个香菱,薛姨妈竟真个这般责怪起来?
湘云是个急性子,劈头就问道:“听说今个儿上香回来,香菱不见了,这事可是真的?”
薛姨妈正在责怪宝钗间,猛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因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忙止住了,如今听湘云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家的事情竟然早传出去了,想着这副光景和从前的慈爱姨妈形象大相径庭,自觉形象大损,连忙向诸人解释道:“可不是么,我原也说这事透着蹊跷。只怕外头人听说了,以讹传讹,倒连累起你们姐妹来。说起来这事情都是宝丫头的不是。你们也知道,我有意抬举香菱,给她开了脸做蟠儿的妾的。所以看待她竟和别的下人们不同。她既说要还愿,这也是好意思,倒不好十分阻拦的。我原说要亲自带着香菱去上香的,偏她拦在头里,说我事情多,要替了我去。这倒还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弄丢了香菱,她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她哥哥!”
薛姨妈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从此泡汤,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竟又激动起来。湘云和黛玉见了,心中暗暗吃惊,口中忙柔声劝慰,都说:“姨妈太过小心了。不过是走丢了一个丫鬟,又岂会连累到我们?不必多虑。倒是赶紧派人暗暗查访是正经,也不一定是被人拐跑了,说不定是她贪玩,在哪里耽搁了,过几天仍旧回来,也未可知。”
薛姨妈冷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你们哪里晓得这些事!依我看,香菱那丫头心太大,刁钻古怪得很,这次走失怕是早有预谋,是不会再回来了!宝钗,都是你教出的好丫头,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连同林黛玉在内,常年见薛姨妈一派慈祥摸样,凡事可有可无,从来不知道她在自家女儿面前竟是如此苛刻,竟是积怨颇深的样子,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倒是探春先回过神来,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姨妈这话却是差了。姨妈请细想,纵使香菱那丫头有意逃家,宝姐姐又怎会知道?宝姐姐纵使平日里远忧近虑,滴水不露,毕竟年纪还小,她吃过的饭,还没姨妈吃过的盐多呢。怎能预先料到这一层?她说要带着香菱去,想来也是想着姨妈要忙的事情太多,怕累着了,正是为母分忧的一片孝心,姨妈可不能总埋怨她。这次琏二哥护送着姐妹们去地藏庵上香,他办事何等机敏老到的,都失了手的,何况宝姐姐?”
薛姨妈听提及贾琏,生怕人误认为自己是借着埋怨女儿埋怨贾琏,倒不好说下去,只得就此罢了,笑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心太急,倒糊涂了。”
探春见薛姨妈容色稍霁,又缓缓说道:“我方才从太太院子里路过,见太太急急忙忙去回老太太,又说叫琏二哥进来,想来定然会给姨妈一个交代的。琏二哥交游广泛,不管是暗中查访,还是到官府备案,想来都是极便宜的。姨妈请放心,估计过不上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探春几眼,见她俊眉修眼,气质出众,又能有这般见地,心中暗暗称奇,笑着拉过她的手,道:“我的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将来还不定怎么样。你们太太是个有福的,赵姨娘也是个有福的。”
探春一笑,脸上不由得微红,把身子一侧,说道:“姨妈在拿我说笑呢。”
薛姨妈越看越爱,拉着探春坐在旁边,跟她聊些家常话,越说越热络。探春心中不安,忙往湘云那边看,见湘云眼睛不住地乱转,知道她也觉得无趣,忙笑着说道:“差点把正事忘了。从前见宝姐姐身上佩的的络子样子很是别致,只是不知道打法,特来请教。”
薛姨妈听了,忙道:“这却不值什么,都是莺儿她们打的。你若喜欢,就每样打几个,一并给你送去也就是了。何必专程来一趟?”
探春笑道:“姨妈说笑了。若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何况这本是女子分内之事,还是早早学了的好。”
薛姨妈心中却也知道恐怕探春并不是专程来问这个的,也只得唤宝钗道:“既是如此,宝钗,你且招呼你妹妹们。”
宝钗应了一声,把诸位姐妹让到自己屋中坐下,薛姨妈又吩咐人送了果子进来,请诸姐妹吃。
宝钗先问了一句:“究竟是哪里的络子,你好歹说一个明白。”
探春道:“前几日我看你汗巾子上配的那个柳黄的方胜,我看了就很好。”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宝姐姐倒是实诚,三妹妹只不过拿这个当借口,也是救下你的一番好意,你倒当真了。”
宝钗也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虽是三妹妹拿这个当由头,想来必然也有几分意思。如今倒要问明了你们喜欢的颜色花式,各打了几条来,酬谢今日之德。”
三女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其事,虽然知道做不得真,却都笑了。
湘云道:“也不知道香菱到底去哪里了,竟让姐姐受这等委屈。”
宝钗一笑,将此言带过,只是招呼她们吃果子,又唤了莺儿进来,真个跟探春讨论络子的打法。
林黛玉见湘云只管睁大眼睛看莺儿打络子,悄悄把宝钗衣角一拉,两个人走到里间。黛玉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妹妹本是一片好心,为你解围,并不想生出别的事来。”
宝钗一愣,继而会意道:“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心中却一片淡淡的苦涩弥漫上来。她虽然经那个神秘声音反复提示,知道自家哥哥如何烂泥扶不上墙,私心里却总存了掩耳盗铃的心思,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别人未必看得明白,以为外人眼睛里,自家哥哥未必有那么不堪。如今听林黛玉这么暗示,方恍悟薛蟠果然早已经被亲戚们嫌弃耻笑了。
宝钗想到这里,脸上不觉有些羞惭之色,道:“我哥哥那样的,连个香菱我还怕他委屈了去,怎敢生别的心思?你放心,我娘亲心里头也明白的。”
林黛玉听到这里,就试探着说:“我自然知道你待香菱的一片好意。不然,在地藏庵中,你怎么敢就放走了她?虽仔细论来,未免于法理不合。但能有这般魄力,我倒佩服起你来。”
宝钗闻言,大惊失色,慌忙掩饰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