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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王家听到这消息之后,如何哭天抢地,王子腾殒命的消息传到京城外头的庙里,当晚贾敬便穿得整整齐齐,天黑夜深人静之时,趁着道士们不备,将炼丹用的朱砂一并倒入肚子里,第二日清晨道士们起来发现的时候,却见整个身体已经冷硬,面皮嘴唇发紫,腹中高高涨起,坚硬似铁,却是早早归天了。
贾琏先听说贾敬归天,继而听说王子腾殒命,虽心中有无限疑惑,却也只得急急忙忙赶回家来,打听得贾敬归天当日,贾珍贾蓉父子并不在京城之中,却不知道神神秘秘做什么去了。欲要再问时,又问不出什么。只是当今皇上听说贾敬归天,因贾敬已经将爵位给贾珍袭了的缘故,还额外发了恩旨,封了个五品官职,贾家合族上下见皇帝仍肯顾念昔日旧情,雀跃欢欣不已。贾珍贾蓉父子更是得意洋洋,贾珍犹向贾政道:“早说请叔父大人放宽心了。”
贾珍、贾蓉既回,请人择定了相宜的日子下葬。因皇上恩旨,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故而送丧之人虽不若秦可卿当日声势惊人,却也颇为浩大。谁知一行人正待从北外门出城时,却有一队官兵拦在送灵队伍前头。贾家众人皆有几分恼怒,贾琏便勒住马,喝问缘故时,对方语气冷漠,只说顷刻有旨意前来。
贾赦、贾政、贾珍等人都不知道何故,聚在一起,惶恐不安。眼看即将误了时辰,贾珍不免焦躁起来。正欲说话间时,便见一群鲜衣怒马的官差簇拥着两顶八抬大轿摇摇晃晃过来了。贾政定睛看时,却是忠顺王爷的轿子。他素知贾家同忠顺王爷不睦,当下暗中叫了一声苦。那忠顺王爷微微露了个面,叫底下人当街宣读了圣旨,却是贾珍、贾蓉父子收监的旨意。贾政甚觉惊讶,欲要问时,忠顺王爷哪里肯答,只催着叫贾政等人送棺出城,又扬言说皇命在身,吩咐人要查抄宁国府荣国府,说恐有天理教同党藏匿。
一纸圣旨,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贾家就彻底翻天覆地,从深受皇恩的勋贵之家变成了有谋反嫌疑的不祥之宅。贾家人哪里还敢大摆排场,忙急急命人将贾赦的棺木送到城外停好,合家回返之时,却见忠顺王爷手下的官兵已是从荣宁二府抄出许多东西来。忠顺王爷坐在轿子里不露面,由他身边亲信的长史官主持。那个长史官曾来贾家索要过蒋玉函,正是同贾家有些过节的,遇到这等机会,怎会轻轻放过,当下假公济私将贾家翻了个底朝天,除却妙玉所居的栊翠庵尚未波及外,其余诸位太太奶奶的嫁妆皆被翻了出来。
偏贾家运衰,有那眼力好的从王熙凤的屋子里搜出一大箱放利子钱的票据,这也倒还罢了,又有人从库房中翻出许多东西来,一口咬定说是贾家窝藏赃物。气得贾琏当众拔出剑来要杀王熙凤。
王熙凤吓得脸色发白,一路赶去要寻贾母庇护时,却见贾母坐在荣禧堂里一动不动,面带微笑,仿佛睡着了一般。王熙凤心中奇怪,须知荣禧堂是荣国府正经的厅堂,上有御赐的牌匾的,若非款待显贵之人,极少会有人出入。贾母日常起居并不在此处,王熙凤便只当是老太太受了惊吓,一时累及,在闭目养神,她一回头见贾琏拿着宝剑要来杀她,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拉扯贾母的衣服,不料一拉之下,贾母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她身上砸了过去。王熙凤被吓懵了。贾琏见到这种场面,也顾不上许多,将宝剑弃了,同王熙凤一左一右欲搀扶贾母起身。王熙凤心念微动,这时候突然去探贾母鼻息,一探之下,鼻息全无,随即如一桶冰水浇到头上,从头凉到脚,颤声叫道:“老太太……老太太这是……”
王熙凤和贾琏都是年轻一辈中最聪明机变不过的人物,见到这场面却也骇然。贾琏被贾母的死惊了一大跳,顾不得再杀王熙凤,两人对望一眼,王熙凤已是苍白着脸,想到荣禧堂门口去叫人。谁知贾家平日里丫鬟如云,从一等丫鬟到不入流的小丫鬟足足分好几等,王熙凤听彩明念下人名册的时候只觉得长得心慌,但此时不知道为何,连一个丫鬟也看不见。荣禧堂内外静悄悄的,那鎏金的牌匾在昏暗的光线里尽显暮气。
贾琏一咬牙,还是去前头把贾赦和贾政请了过来。此时鸳鸯正守在贾母身前哭,琥珀捧着一杯茶两眼呆滞,原来贾母从外面送灵回来后嚷着要饮茶,鸳鸯琥珀两人遍寻不见平日奉茶的丫鬟婆子,料定必是见到主人家有难,急吼吼乱哄哄去收拾细软,打算跑路了,连贾母身边其余六个一等丫鬟都是如此。两人心中恼怒不已,却也只得琥珀亲自去厨房寻热水与贾母泡茶。这边鸳鸯一个人服侍贾母,见贾母神情寥落,就要拿美人拳与她捶背,谁知贾母不允,只说叫鸳鸯出去,容她老婆子一个人清净清净。鸳鸯本想着趁机教训教训那些见主人家有难就各自肚肠的丫鬟们,故而应了,谁知这一去即是永别。
贾敬出殡当日,贾家竟然遭遇抄家,此事已是贾家众人意料不到,而贾母猝死更令他们难以接受。原本贾母年事已高,精神倦怠并非一时,但常有太医请脉,素来又细心调养,贾家众人都料定无碍,想着大抵可撑过宝玉、黛玉两人的婚礼。不想朝廷大事迭出,丧事不断,婚礼无奈延期,想来这些日子贾母面上不说,定然为了儿孙之事殚精竭虑,时刻挂心忧愁,终于熬到今日,已是油尽灯枯,又受此惊吓,再也支撑不住,与世长辞。
贾母的丧事是在一片争吵声中度过的。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原本不算什么,在达官显贵之家只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只可惜如今贾家落魄,墙倒众人推,竟用这个当罪名,欲要问罪。贾琏是王熙凤的夫君,王熙凤在外头放印子钱,用的自是他的名号,此事少不得他要受到牵连,暗地里气得七窍生烟,将王熙凤打骂l了几回,却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待擒了。谁知这时候,王熙凤昔年做过的一桩恶事又被好事者翻了出来。却是当年秦可卿出殡之时,老尼姑为了撮合长安城某户人家的女儿金哥儿同长安节度云老爷家的儿子的婚事,假借了贾琏的名义,命金哥儿原本的未婚夫守备之子退婚,致使一对有情人双双殉情。贾琏原本束手待擒之际,偏听说了这个消息,晓得这是人命官司,同先前的放印子钱又有不同,是要死人的,当下不顾贾母丧礼,同王熙凤大吵大闹,决计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王熙凤的靠山之一贾母已经与世长辞,原本王夫人是她亲姑姑,尚可以为她遮挡风雨,岂料贾家窝藏甄家财产之事,却被贾政彻底推到了王夫人头上。那甄家和贾家原本是世交的老亲,关系非其他人家可比,故而在甄家被抄家前,贾家收到风声,应承藏匿甄家的若干财物。因那些箱子皆是甄家的女人们趁人不备送来,故而是王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收受的,但究根寻源,此事是连同贾母在内的所有贾家人默许的。如今贾政见贾家风雨飘摇,果断决定弃车保帅,决意将所有罪名全推到王夫人一人头上,自己只肯轻轻担一个失察之罪。正巧王夫人的娘家也自身难保,便欲一纸休书同王夫人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外头人看着贾家失势,连带着贾政、贾赦、贾琏一起被翻检出不少罪名来,说贾政才学平平,尸位素餐,说贾赦和贾琏父子为了些珠玉古玩,谋财害命。一时间,贾家上下人人想着洗清罪责,人人想着推诿给他人。
又有贾府被抄家之后,总算是天恩浩荡,众太太奶奶们的嫁妆私房大部分在抄家时候被顺走,小部分得以幸存。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是众太太奶奶们这一小部分嫁妆私房,便够小康之家生活一辈子的了,但人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众太太奶奶担心后手不接,坐吃山空,竟不约而同看上了贾母死后的那部分体己私房,其中以贾赦之妻邢氏为甚。贾母生前,其体己一向由鸳鸯负责保存,邢氏便挖空心思欲走鸳鸯的路子。她既蠢且毒,不顾国丧家丧,也不顾贾赦正想方设法脱罪,就要强迫鸳鸯嫁给贾赦当小妾,盘算着人财两得。
因贾家众人为了这些事情纠缠不清,贾母停灵数日,拜祭者寥寥,惟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几个女孩儿日夜守在她身侧。宝玉是贾母生前最受宠的,从小在一片富贵之气中长大,从来未曾料到,贾家如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姐姐元春娘娘死后不过数月,贾家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他悲伤至极,但看着贾家每日里沸反盈天,如鸡飞狗跳一般,竟然束手无策,连他亲娘王夫人即将被贾政休弃,他也一点办法也没有,曾跪在贾政身前哀求过片刻,早被贾政一脚踢了出去,每日里只得跟探春、黛玉她们一起留在贾母灵前默默流泪。
贾母在世时,宝玉是贾母的掌上宝贝,如凤凰蛋一般呵护着,故而探春对宝玉恭敬有加。如今贾母过世了,宝玉的亲娘王夫人也已经失势,探春见宝玉只晓得在她们几个女孩儿身边痛哭流涕,颇看不惯他,皱眉道:“如此危难之际,宝哥哥理应尽身为男儿的职责,一肩挑起门户才是,何必在此做儿女之态?”
正说话时,突然听见外头喧哗声大了起来,几人忙抬头看,却是王熙凤披头散发地从外面奔进来了。她这几日显是未曾睡好觉,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蜡黄着一张脸,贾琏跟在她身边,铁青着脸,所幸随身尚未携带利剑。
探春和黛玉对望一眼,探春随即起身,正欲劝解间,便见王熙凤朝着贾母的灵棺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哭着说恕孙儿媳妇儿不能服侍你了云云。紧接着,王熙凤告诉贾琏:“一人做事一人当。金哥儿和守备之子是我逼死的,银子是我拿的,印子钱是我放的。我横竖都是一死,索性将你的那些罪责也一并担了罢。你也给我一纸休书,再求些恩典,便只消担一个失察之罪。如此黄泉路上我也好同姑姑做个伴。”
贾琏一言不发,观其神情却似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生怕王熙凤反悔似的,将早揣在怀里的休书掷于地上,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