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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来自鬼魂的哭号之声不绝于耳,宛若修罗之地,但是却丝毫渗不进这栋农家小院。
郁龄回头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情况,臼婴被奚辞所伤后,虽然哭声具有强大的攻击性,不过这会儿看来,奚辞仍是游刃有余,没有显露出疲态。相比之下,米天师那边却是险象环生,若非有几只没成精的妖帮忙,只怕现在已经受伤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战场,伸手推开外婆房间的门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廊下的灯光从窗口和门口倾泄,驱除了几分黑暗,能隐看清楚房内的轮廓。
等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后,郁龄走到床前,将蚊帐掀开,看着床上外婆安睡的样子,想了想,伸手轻轻地推着她,叫道:“阿婆,阿婆……”
外婆睡得很安稳,没有丝毫动静。
郁龄初时叫不醒外婆还有些担心,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只怕这是天师们的手段,怕惊扰了普通人,所以这个晚上,天师们让村子里的普通人都陷入沉眠中,不至于让他们中途醒来看到那些鬼物,以免被吓到。
郁龄心里有种可惜的感觉,她觉得外婆一定很想见到外公,即便他现在是一个鬼王,而外公虽然没有说,但她也能感觉到他一定也想见见外婆。二十年的生死相隔,并未消磨掉他们的感情,只是将之压得更深了,期待死后在奈何桥上再次相见。
然后她又摇头,外婆没有醒也是好的,如果她知道外公死后不仅没有进入黄泉路,反而被人强行留在人间并且炼制成鬼王,甚至受人控制,这样的下场,只怕会让她更伤心。
心里涌起一种淡淡的伤感。
她看着外婆安睡的面容,将蚊帐压好,走到靠墙的一个古老而陈旧的红漆柜子前。
这红漆柜子是上个世纪的老工匠的手艺,雕着各种栩栩如生的花鸟虫兽,边缘还有镂空的花纹,就连最细微之处,都处理得精美生动,如同一件具有极高价值的古老的手工艺品。听说是外公外婆结婚时置办的家具,那时代的老匠人们的传统手艺比现在那些批发生产的家具要好多了,打一件这样的家具甚至十分不容易。
打开柜子,拉开里面一个小抽屉,郁龄掀起一块盖得严实的红布,红布下面有一个小巧的鎏金镶百宝宝相花的首饰盒,虽然已经陈旧,但一看便知是古物。
这样的东西,小时候她没少见,每次外婆整理自己的嫁妆时,她就会好奇地猫在一旁观看,然后外婆会一边整理一边笑着和她介绍这些东西是什么,怎么来的,每一件都有其历史和来源,充满了属于外婆的回忆。
外婆当年嫁给外公时,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这些所谓的嫁妆,是外公给她置办的,似乎他还亲自跑了一趟外婆的娘家,从那破败的家中挖出外婆的母亲特地给她藏起来的嫁妆,其中就有很多具有历史价值的古物,外婆一直小心地收藏着。
将首饰盒打开后,就见到里面放着一串色泽暗哑无光的银制女式手链,整体看起来古拙无华,上面有七颗打造精巧的小铃铛,每一颗铃铛镶嵌着猫眼石一样的圆润珠子,为它添了几分雅趣。
这是一串看起来已经过时的手链,连那镶嵌的猫眼石也有点像十几块钱就能买到的那种,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拿到外面去,会被人认为是十几块钱的货色。
不过外公让她找这东西,郁龄虽然不解,还是将它取出来。
关上柜子,郁龄转头看了一眼外婆,便掩门出去。
从离开到回来,也不过是几分钟时间,战局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米天师受了点伤。
郁天竞原本是看着奚辞的,见她过来,扭头看她,问道:“找到了?”
郁龄嗯了一声,说道:“阿婆收藏得很好,很多东西都放在老位置,和外公说的一样,没有变。”
外公听了面上有些怀念,“她一向是个细心的人。”只感概了一句,便对她道:“郁龄,你将它戴上,这算是……外公给你的嫁妆吧。”
郁龄惊讶地看着他,虽然有些懵懂,不过仍是在他的指示中将这串手链戴上。
手链很长,可以在手上绕个几圈的那种,幸好因为它轻巧,倒是不显得笨重。按外公的指示,她将一部分缠在姆指、食指、无名指上,每一个手骨节上县着一颗铃铛,随着手指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来,看着我的眼睛……”
外公的声音依然空灵阴冷,远远传来,郁龄的眼睛却慢慢地没有焦矩,嘴巴一张一合,念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晦涩语言,而且神奇的是,这种晦涩的语言却在念出来后,深深地刻入脑海里,明明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却能轻易地念出来。
一种有节奏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天地之间涌动的气息骤然一静。
米天师愕然地转头,就见到院子前一脸空茫的郁龄无意识地动着,手上缠着的一串铃铛发出一种极具节奏的声音,这声音蕴含着一种力量,能驱厄渡恶,原本因为臼婴出世而引发的天地阴煞之气突然凝滞起来,徘徊犹豫。
臼婴的号哭声化成的精神攻击,也在这铃声中压制一二,虽然依然干扰人的思绪,却没有了先前的威力。
米天师一眼就看出那串看起来古拙无华的女式手链其实是一个厉害的法器。
这是渡厄铃。
一个普通的家庭,怎么可能拿得出这样厉害的法器?
米天师的目光扫过正盯着郁龄传授她驱动渡厄铃法诀的郁天竞,终于明白当年郁天竞为何会找上他祖爷爷了,只怕这人根本不是个普通人。
也是,如果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江郁龄这种具有妖蛊之身的后代?
种种想法一闪而过,因为渡厄铃声的加入,不管是臼婴还是几只鬼物气势大跌。
趁此机会,奚辞一个后空翻,躲过臼婴嘴中喷来的一股黑煞气,身手极为灵活,一脚蹬着臼婴伸出来的手臂,凌空而起,手中的青铜剑毫不迟疑地往前一挥,刺进了臼婴的一只鬼眼中。
鬼眼被刺,臼婴大声号哭,一分为二,从三米高的巨婴变成了两个两米高的巨婴。
一分为二后,臼婴的气势却是大跌,甚至每一只巨婴都没有原本臼婴一半的实力,其中一个臼婴被青铜剑尖锐的剑光砍断了一条手臂,泊泊黑血流淌了一地,看起来非常可怜,然而却没有人心生怜悯。
臼婴是被人用九九八十一个婴灵强制炼成,婴灵本是一种因为母体发生意外没能出生的产物,没有沾染世俗,纯洁而美好,纵使成了婴灵,也只是下意识地去寻找能再次将它们生下来的母体,不会主动去害人。
然而当它们被强制炼成臼婴时,那是八十一个单独的个体强制融合,就像拿八十一个不同的人将他们的*重组一样,那种痛苦可想而知。炼制的过程中,也导致纯洁无瑕的婴灵终于生出怨怼之气,煞气丛生,待臼婴大成,便成为这等杀伤力巨大的鬼婴,刀剑难伤,煞气冲天,常人难以对付。
被炼制成的臼婴已经不是纯洁的婴灵,而是一种可怕的人间鬼煞,同情根本没有必要,只有将之超渡才是根本。
奚辞从半空中旋身落地,青铜剑拄在地上,给人一种轻盈优雅的感觉,虽然这种弹跳力比不上武侠里的高手,但是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极为厉害了。
郁龄从驱使渡厄铃声中回过神时,就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产生了几分异样,总觉得奚辞厉害得不太像人类了。云修然也很厉害,身手十分灵活,听说从小修习云家的一种功,能益寿延年,身手灵活,使他一举一动都有几分灵性优雅,可依然比不上奚辞。
惊讶只是一下子,郁龄见一分为二的臼婴已经失去大势,不如先前难对付,连这种开过光的古老青铜剑都难伤一下,便也不再担心,而是看向手上的铃铛手链。
“外公,这是什么?”
“渡厄铃,我们郁家祖传的法器之一。”郁天竞回答道,“原本我想等你大点再给你,以保你平安,谁知世事难料……”
郁龄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外公在她三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的,虽然那时候她年纪小,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却仍是记得在突然见不到外公的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不管是外婆还是妈妈,都非常伤心,外婆甚至几度崩溃,妈妈为了照顾外婆,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导致她没人看顾,有一次自己走丢了……
走丢了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郁龄微微皱眉,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外公在她三岁去世,根本等不及她长大将这东西交给她,而他死后没有进入黄泉路,而是被人捉去炼成人间鬼王,二十余年才再次回到人间,却是被控制为恶杀人,所杀还是至亲,于他而言是一件痛苦之事。
就在她琢磨着外公的事情时,突然就见困住外公的阵法上的白光开始变得不稳定,郁天竞身上属于鬼王的霸道鬼气也开始翻腾不休,几次欲冲击囚禁他的阵,那张僵硬阴冷的脸上越发的森冷,森冷中又有几分克制的痛苦。
他的眼睛渐渐变成血红色,理智开始流失。
“郁……龄,别将我……的事……告诉你……阿婆……”郁天竞困难地开口,“我……将失去自我意识……到时,你们……攻击我……”
“外公!”
然则已经由不得她再说什么,郁天竞手中的长.枪往幻化成白色囚笼的阵上一挥,光芒像水般荡漾起来,开始变得不稳定。在郁天竞的鬼王之气和长.枪的攻击下,北斗七星符阵和七星囚煞阵开始岌岌可危,光芒明灭不定……
“不好,他要破开阵了。”米天师一剑斩断一只鬼物的脑袋,随手甩了一张黄符让它灰飞烟灭后,忙赶过来,意图再用阵将他困住。
那边奚辞将臼婴一分为八,已经大大地削弱了臼婴的力量,也忙回身援助。
他们的速度仍是慢了一步,两个法阵呯然一声破灭,白光四溅,郁天竞一夕失去阵法束缚,煞气冲天,手中的长.枪一抖,便朝院前的郁龄再次刺去。
院子里的阵法并不能挡住鬼王级别的凶煞鬼物,那长.枪弥漫着属于鬼王的惊天煞气,凡人触之必亡。
郁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长.枪.刺来,下意识地双手举起挡在胸前。
她以为自己会被那长.枪.刺穿身体,然则长.枪却刺在了她手上的铃铛手链上,再也无法更进一步,悬在那儿,轻轻地颤动着。
接着手掌心开始发热发胀,一道炽亮的紫芒绽放,光芒如有意识一般汇集在手链上,那镶嵌在铃铛上的七颗猫眼石突然被激活了一般,发出一道更灿烂的青色亮光,不仅将这片天地的阴煞之气一扫而净,甚至连郁天竞身上的鬼王厉气也受到了影响。
郁天竞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终于恢复了几分黑色,神智回归几分,错愕地看着她,克制着要避开那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可怕洁净之光,双眼流出泊泊血泪,整个人变得更狰狞可怖,显然在这种能净化凶煞的光芒中,遭到了强烈的反噬。
“外公!”郁龄惊叫着。
郁天竞却朝她笑了笑,身后的空间扭曲,出现一个黑色不祥的洞口,快速地将他拽进去,消失在其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米天师和奚辞赶过来时,郁天竞已经被拽走了。
郁龄盯着消失的黑洞,回过神来,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
奚辞翻进栏栅,将她搂进怀里。
然而这一切仍未结束,米天师见奚辞为了老婆抛下院子外的臼婴和鬼物,只得再次任劳任怨地继续收拾它们。幸运的是,臼婴被奚辞破了其真身,分裂成八个,凶煞之气大打折扣,虽然对他这小天师而言仍是有点难应付,却也不会像刚出世时那般凶煞,危及性命。
米天师手一抚,星罗盘出现在手中,将它朝天空抛去。
此时恰好渡厄铃驱逐天地之间的阴煞之气,露出天空中的星子,星罗盘在星空之下,吸收星辰之力,化作漫天星河,疾飞向那八只小臼婴。
臼婴在星罗盘的星辰之光下发出凄厉的号叫,双眼流出黑色血泪,面上已经没有了狰狞的鬼面,而是出现一张稚嫩可爱的婴儿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米天师,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他要如此狠心地伤害它们,明明它们那么乖。
米天师不为所动,继续驱使星罗盘困住它们,消减它们身上的恶煞之气。
突然他侧身滚到一旁,朝远处怒吼一声:“猪黑黑,快点和你的同伴将这些鬼物撕了,不然别想我给你们好处。”
黑色野猪身后,还有几只动物,黑颈长雉、金猫、狐狸,而且体积看起来都比正常的动物要大几倍,不必说也知道,这些是山里已经开了灵智但没有成精的妖类。
猪黑黑哼哼一声,四蹄一蹶,再次冲向一只鬼物,和小伙伴们一起围殴。
没有鬼物干扰,米天师继续对付臼婴。
郁龄的情绪失控只在一瞬间,很快便冷静下来,在他怀里蹭了蹭,蹭掉了泪痕,扭头继续看向院子外的情况,声音沙哑地问,“外公……走了,那边的人会不会还有后手?”
“不会。”奚辞很冷静地说,“他们只来了申涛一人,他的法力不能驱使太多的凶煞鬼物,这些应该是他的极限了。”话落,眼里滑过一道深幽紫芒,望向村长家的方向。
郁龄半信半疑,看米天师围着那几只臼婴又跳又跑的样子,然后又问,“不需要帮米天师么?”
“……不用,他能解决。”只是要花点时间。
郁龄不再问了。
这时,天空中悬浮着的星罗盘已经积赞够了星辰之力,星光再次涌动,仿佛落了一天幕的流星雨,美得如梦似幻,然则在这样的美丽中,给予臼婴的却是无穷的痛苦。
几只臼婴发现不管如何示弱,对方都不会放过它,顿时凶性再起,一张婴儿脸再次变成狰狞的鬼脸,张嘴尖啸出声,喷出一股股的煞气攻击那星罗盘。
星罗盘旋转着,煞气在星光下被消抵,再度降下一道洁净的星光,地上那八只小臼婴发出一阵尖叫,接着像消融的雪水一般,身体冒出一阵阵黑色雾气,很快黑气便遮掩了其中的情形。
“乾指东坤,疾!”
米天师双手掐诀,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