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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暑气降临。出了水潭严厉擦了把汗,祭出兵刃,拉开架势。
“来,今日一决胜负才罢休。”
龙君放眼四顾,“仙君不在,你何必浪费力气演戏。”
“不关他事。”严厉径自动手道:“哪儿那么婆婆妈妈的!”
“你忘了我有洁癖?真要切磋,也须等我沐浴更衣。”
龙君一味躲闪。严厉也只得罢手,催他快去快回。他幻回真身,下水之前笑道:“你与其顶着酷热跟我动手,不如冷静下来,听我给你指点迷津。”
严厉略一思索,笑道:“愿闻其详,我在屋里等你。”
严厉已知龙君有什么弱点,且笃定他会趁酒气未退、手上有伤而示弱,才有心在他身上发一发邪火,听他这么说,不由改了主意。
等龙君不多时来敲门,严厉已收拾好屋子,且煮了一壶茶。
龙君素来心机机敏,而今又自认为大局在握,所图之事无不手到擒来,看来眉眼飞扬,邪肆骄狂之态更甚从前。严厉纵知他胸怀险恶,也不由被他过于明朗的笑容闪了下神。
见他手里提着酒囊,严厉道:“你酒气未退,还是喝点清心败火之物。”
龙君摇了摇酒囊,无奈道:“本也没有酒了。”
多少年来耳濡目染,严厉对煮茶的过程了如指掌,照葫芦画瓢,煮出来的味道却乏善可陈。龙君只喝一口便搁下碗道:“这个味道我着实喝不惯。”
严厉笑言:“起初我也喝不惯,多喝几次就好了。”
龙君环视屋里,“本当昨日去那间屋子是仙君刻意耍弄我,不料这里也如此简陋。”
“想必是聚魂之后他心中空无一物,就连凡俗之欲都寡绝了。”严厉假意诉了一通烦郁,求教道:“想来你比我更了解我夫君,依你看来,我当怎么搞定他?”
龙君睨着她笑,笑到她满腹狐疑才叹息道:“仙君看来性情大变,我也深感陌生,须跟他相处之后才能重新了解他。然纵是块石头,定也架不住你温柔以对。”尔后洋洋洒洒细说一通,教严厉如何才能言行温柔,娇媚动人。
严厉听得心思百转。依他性子,她拿这种话问他,他该生气才是,却如此平静地教她,自然是因他打着鬼主意才来示好。
自他从妖帝记忆中得知冥王亦有续命之法,便暗地里花了一个大价钱,从冥王手中求得秘术。只是此术须有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一时还找不到人选。
先前仙神聚会时,西海龙王假扮他醉酒失态。事后晧睿仙师唤他去无极宫品酒闲话,允诺要以炎之灵为他续命。他不知晧睿仙师不惜代价也要保他长生不死,顾虑此事风险极大,直言探究无极宫的长生之法。晧睿仙师坦言告知,着他自去寻找肯为他续命之人。
而他挑中的人,正是与他宿命相悖之人。
让严厉更加恼恨的是,他非但企图害她成为寡妇,还蓄谋害死她的父皇!
念及他计划之种种恶事,严厉正觉无法再维持淡然,就听他说道:“你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该收敛收敛劣性。”后面竟是语重心长数落起她来。
严厉疑他心绪受到凤后记忆的干扰,耐心听着。他却忽然打住,颦着眉,若有所思状。
严厉不由冷哼:“我父皇涅槃在即,之后会传位于我。他与我母后含饴弄孙,享清福去。届时我为皇为尊,与你平起平坐,也不至让你这点岁数却来说教我。”
龙君哂然道:“肺腑之言,无关身份。”
严厉又极其烦恼地嘀咕一句:“只是,或许你未必就这点岁数。”
龙君疑道:“嗯?”
“晧睿仙师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可知那老东西有颗龙珠?”
“与仙师把酒闲话时曾见过此物,也听仙师详说过般若此人。”
“你所见的龙珠,可是只有龙眼大小?”
“正是。”
“般若虽然短命,却修为极高,他遗留下的龙珠岂会小得那么可怜?”
“你的意思是……”
严厉叹口气。
“当年我恍悟死劫应在你身上,曾管晧睿仙师求教。他道是你跟那颗龙珠有些渊源,绝不许我杀你破劫。我屡次向他求教具体,他却始终讳莫高深,不肯为我解惑。但我夫君心思缜密,自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你只怕……只怕非但与那颗龙珠有些渊源,甚至于,你就是般若。”
严厉透露的讯息让龙君眼波一动。
龙君思索少顷,哂然道:“听来你是盼着我比你年长?”
严厉笃定他心下将信将疑,见他不追问,便也不多说,打个哈哈敷衍他道:“是,也不是。”
龙君道:“年长年幼倒无所谓。何日你我同为神尊,一等般配,方是极好。”
严厉忍无可忍,未及她接话,娑罗推门而入。龙君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严厉盼着他说点什么,却听他淡淡道:“家父已经来了,请龙君过去准备正事。”
龙君道:“正事固然要紧,我且有几句闲话要跟仙君讲。”
“既是闲话,晚些讲也无妨。”娑罗笑道:“事毕我夫妻定当摆酒,谢你援手之情。”
“好说。”龙君哂然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严厉一眼,这才出门而去。
“我不及他能言善辩,你怎么也不说他几句?”严厉郁郁瞪娑罗。娑罗往桌旁一坐,从袖管里掏出几样饭菜。严厉一看口水都出来了,哪儿还顾得闲事。
“灵犀呢?”
“霄霜与他亲近,带他消化食呢。”
实则是霄霜知娑罗有暗恼,拿灵犀来献殷勤。
大快朵颐之后,严厉忽然想起一事。
“哎!昨晚你可给那厮断情?”
娑罗动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深知兹事体大。
“我已细推演过,他纠缠你固然于你是烦恼,却未必给他断情就于你有利。”
严厉不禁头疼,“莫非要叫他永远纠缠我?”
“不必担心。”娑罗把她随意扎起来的头发打散,捏诀往上面一指,然后从浓密绵长的发丝当中翻找出一缕绿色的头发。
“这是什么?”严厉顺着娑罗的手指捏住那缕发丝,将其拢到眼前打量。
“所谓慧剑斩情,斩得就是这个。”
严厉大为惊奇,“情丝竟是有形之物?”
“情丝说白了就是一种法器,道祖也不知它是何年何月由哪位高人炼制。此物分作阴阳,彼此感应,被其依附之人受其干扰,才会彼此吸引靠近,进而生出情爱之心。”
娑罗打散自己的发髻。见他捏诀又一指,严厉抢着下手翻找。
他头上的情丝是赤红色的。严厉把两缕情丝搭到一起,仔细端详,见红色与绿色的幽光互相侵蚀,彼此交融,毫不违和。
“如此看来,”严厉笃定道:“那厮待我果然都是虚情假意。”
“非也。情丝泰半都成双成对出现,附身于谁全凭天意,身携之人倘若相逢,便不论年纪、身份、地位、名利,皆会受其左右。导致一女多男、一男多女、数男数女纠缠不清的状况偶尔也会发生,究竟谁与谁能成,须看缘浅缘深。”
“你不会是说……”严厉一惊道:“你我之事恐还有变数?”
“变数?纵是你肯,我也不肯。”
娑罗微微笑了,将严厉那缕情丝一分为二,祭出情剑,将其斩下,后教给严厉两个口诀,嘱咐她回天时,依法将它绑到那株桃树上。
“龙君和少君都不宜断情,给你找个替身倒是容易。只是这一缕情丝若分成三股,就废了。故此我们只能先以此解决一个,少君那里要另想他策。”
严厉心下五味杂陈。注定她是负了南无,南无虽不再纠缠于她,这个情字到底也叫他深受负累,他一日痴心不死,她便一日难以释怀。
忽听娑罗淡淡道:“松手。”严厉低头一看,两缕情丝已恢复成青丝,却被她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娑罗扒开她手指,把她的情丝从他的里面慢慢剥开。
两缕情丝抽离的时候,依稀有微不可闻的嘶嘶声传入耳中。无端端的,严厉只觉心下一片酥麻,颇为荡漾,不禁再度攥紧手指。
可越是攥紧,异样之感越是强烈。
“别闹。”娑罗虽这么说,注视严厉的眼神却越发幽深。
“凭空分出去一半情丝,它的干扰之力想必也大打折扣。何日你又想断情绝爱,或是厌倦了我,瞧上了别人,我也能好过许多,经年累月要坐忘,想必也容易。”
严厉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娇媚之气。
娑罗睨她:“悲春伤秋的,似个深闺怨妇。”
严厉幽幽叹气,“我有心病,药石罔效,你再给治一治呗。”
“痴儿。”娑罗不由笑了。
夫妻结发,情丝相缠,可不就是世上最烈的春毒?便是连他也无力抵抗。
待把昨晚意犹未尽之事做完,娑罗道:“这么如狼似虎的,将来我下界轮回,你要怎么捱过那几年?”
“捱不了就学蒙臣。”严厉没好气道,心说到底是谁如狼似虎诶!
见娑罗不接话,她好声赔了几句好话,又道:“忙完眼前的事,你也给自己找个替身。”
娑罗只回她一个字:“唔。”
元楹虽始终默守冰心,严厉总归视她为患,听这么说,这才暗暗舒坦了些。
不多时严厉去水潭下跟龙君道别,道是一家三口要回天去。龙君问她可搞定了?她沮丧状。龙君劝她此事急不来,日久总能奏效,又道是一日不可无酒,把酒囊给她,让她回天将其装满,再派人送回来。她应承着。
未免谷外众耳目起疑,霄霜假扮娑罗,牵着灵犀,跟严厉一起回天。
鉴于某人爱惜颜面,严厉只得改称霄霜为真人。于礼霄霜得唤她师娘,于情该唤她大嫂,总归是她在上。但她夫妻能修成正果,霄霜功不可没,她心下十分感激,哪里端得起一丝架子。霄霜倒对她视若平常,但凡张嘴,多半要调侃她。
极招摇地赶到别院,霄霜掉头就悄然下界。修复炎之灵要费时数月,有他在暗中护法,严厉很放心,对外放出风去,道是驸马爷身体抱恙,须闭门静养,且命雁珲往娑婆谷去送了酒。
是夜严厉哄睡了灵犀,打着扇子,支着头,坐在桌旁养神。
月缺如珏。忽觉一阵阴风拂面,严厉懒懒睁眼,见妖帝站在敞开的窗外。
妖帝衣发如血,戴着面具。被他审视的同时,严厉也在认真审视他。
妖帝并无戒备之态,眼神则如死水,波澜不惊。严厉已知龙君如何挟制他,便也知道,他此来是冒着性命之危。而龙君方一闭关他便冒险前来,足见赤诚之心。
严厉把合欢插到领后,起身走到窗前。妖帝任凭她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南无的脸。
“我认识的南无,可不长着一张棺材脸。”严厉叹口气,手指轻轻戳在他两颊,让他被动地弯起嘴角。
妖帝眼中疑惑一闪而过,旋即是了然,或者则是释然。严厉的手掌顺他颈项下滑,扯开他的衣领,落在他左胸上,这让他眼波深沉,眉眼俱弯地笑了。
“你再怎么想我死,我也不可以死。但我往后每晚都会送一具傀儡给你。”
“再来别用傀儡,且要给我带几颗阴灵果。”严厉收回手,从袖管掏出一物道:“我想亲手把这个东西,放回你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