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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鲸是在浓重的草药香中醒来的。
一双温热的手紧贴着他的后背,似是察觉到他的清醒,法空轻声提醒了一句:“贫僧在为你驱除寒气,别动。”
悠远而深沉的钟声,雾气缭绕中简朴的房间,草药香中无法掩盖的檀香味。这是获救了,沈鲸睁开双眼,依言没有动弹,他坐在草药泡制的温水中,可以感觉到来自四肢百骨舒畅。
“法空大师?我妹妹她如何了?”他有些担心地询问。
“公主无恙,殿下不必多忧。”法空平静无波的眸看着沈鲸白皙的背,五六岁的皇子,却如此瘦骨嶙峋,犹如那皇城底下三餐难得一饱的乞儿,且身子这么寒。
他转头望向外面的天。
天开始蒙蒙亮起来,清晰可见一片白。
大雪纷飞,今年的寒冬格外的冷。
殿下该如何度过啊!
心里忧思起来,法空已然开始在养娃的路上愁思苦忧起来,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了殿下。
门外有人影而来,踏着的脚步有些急促。法空收回手,在雾气缭绕中弯身抱起了沈鲸,踏出了木桶,对着要到门口的人说:“法净,和陛下说声,为师稍后就到。”
沈鲸被抱起,身子猛地接触到空气,感觉一阵冷,立马贴紧了法空。听见他这话,微颤了一下,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视线对上了法空:“父皇……他是来寻我和妹妹的吗?”
法空不愿见他难过,抬手罩住了他的眼,温声道:“殿下,贫僧抱你到床上歇息。”
沈鲸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我要见父皇,他不时说要保护母妃和我们的,为何又派人来抓捕我们,而且母妃她……”
沈鲸感受着原主的情绪,那些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纷扬。
他死死咬住嘴唇,一字一字说道:“他既做不到,为何要做出如此承诺。”
他脑里,是少年压抑的哭声,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让他们脱困而被人……那是多么悲哀的事情,然而他现在必须利用这个,让这个所谓的父皇护住他和沈蝶。
法空安抚着摸着他的头,轻抚了下,手顿了下。
被抱在怀里的少年,耳朵长成了猫耳朵,身后尾巴高高扬起,身上也开始长出猫毛。法空轻轻抚上,那猫毛退散了些,却也无法止住,而法空的唇角有血丝溢出。
竟是如此蛮横的巫咒。
“你身子不好,现在不能着凉,贫僧待会带你父皇来看你,可好?”轻声问道,法空轻揉为沈鲸擦拭身上的水珠,再把他放进床炕上。
床炕温热,沈鲸只一躺上就不想爬起。
这身子骨实在是太怕冷,刚才只接触那么一会,就叫嚣的厉害。法空满脸诚挚,和尚双眼是对他的怜惜,沈鲸缓慢地点头。
法空眉眼舒展,唇角扬起,轻抚着他的脸,一脸哄小孩的语气:“殿下乖,陛下不会这么忍心伤你的,他往日可常对贫僧说,殿下是他好最乖的皇子,他可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殿下身边呢。”
这哄人的话真假,不过沈鲸还是作惊喜状,扑闪着眼睛乖巧的点头:“那大师要早点带父皇进来。”
法空被小孩乖巧的神情弄得可心软了,恨不得立刻拖着陛下过来。
这样乖巧可爱的殿下竟然有人舍得欺负,法空摸了摸沈鲸的耳朵,目光冷了下来。
如此蛮横歹毒的巫术,巫师是不该继续存在的邪恶。
耳朵被摸,沈鲸浑身颤了下,赶紧推着法空:“大师,那你快点去,父皇要等急了。”
他的视线盯着法空目空一切的身体,大师您还真是一切皆空,在小孩子面前遛鸟这么久,沈鲸默默别了头,不知道这一世他会不会跟来。
“嗯。”法空低声应了声,笑着揉了揉沈鲸的发,这才起身穿上衣服□□出门。
门打开,寒风短暂吹入,沈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钻入了被子里。
门又迅速被冠上,屋内的温度又渐渐回暖。沈鲸慢慢做起来,一点点适应温度,转过头看向窗外,外面白雪皑皑,几乎可以预料是怎么一个低温。沈鲸抿住唇,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接把被子裹上了身子,再穿上床边放置好的自己的衣服。
他爬下床,又找来了暖袄套上自己,直把自己包裹的就剩下了眼睛,整个人瞬间成了圆溜溜的球儿。全幅武装了,这才迈开小腿开门,寒风凌冽,不过幸好雪停了,可以看到法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沈鲸跟着脚步一步步追随。
沈鲸到的时候,就见大门敞开,屋里的两人在下棋。他依靠在墙壁上,偷听着里面的对话。
“然皇儿他在众人面前现出妖形,三公及满朝文武皆上书认定他是妖,妖生则祸国。”沈鲸认得出来,那是南国皇帝,也就是他现在的父皇。
皇帝确实是疼爱他也最宠他的母妃。
心也是极软的。
可就是这个软,让皇叔野心磅礴,太后霍乱朝政,连自己的所爱和儿女都保不住。沈鲸讽刺的勾了勾唇,这种心软,其实不够是不够负责,自私想要一切都得到,所以摇摆左右,只能失去一切。
里面的交谈还在继续。
沈鲸贴在墙壁上听着。
法空瞥了一眼门外,双手合十,精致如画的眉眼全然是一片忧愁,他语调平缓,然而心里却十分急切,不是说乖乖呆在房间的吗?才刚恢复了些许就这么出来,冷到了那可不好了。
“陛下,然则陛下也知晓,贫僧也是妖。贫僧入得南国,和陛下的第一个约定,陛下可还记得。”
南国皇帝所有的语言一下子就截止了,然后他双手捂住了脸,别过了头,有些不敢直面法空和尚那慈悲为怀的脸。
是他辜负了。
他辜负和尚的一腔追随,辜负了自己最爱的妃子,甚至是自己的皇儿。南国皇唇瓣抖索了一下,半响竟像是老了十岁,重新睁眼后,他挥开了棋局:“朕握得了这天下,却终究还是身不由己,朕往日身为皇子,总想着登上了这一人之位,便可随心所愿,然而身处凡世,终究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朕守着这皇位又有何用?”
他像是在问法空和尚,又像是问自己。
法空看着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为上位者,陛下不过果断,摇摆不定,当断不断,就如这棋,摇摆不定,将错失更多,最后成为乱局什么都没留住。”
南国皇帝身体晃了晃,他猛地站起身来:“今日得法空一言,竟如醍醐灌顶,朕该走了。”
法空和尚手中的佛珠转动着,欣慰的起身送南国皇帝。南国皇帝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只朝法空罢了罢手:“朕的皇儿公主就麻烦你好好照顾了,朕……就不去看他们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
法空站在房门口,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躲在了转廊边的殿下,小孩子那双眼正死死盯着南国皇帝,盛满巨大的悲伤,看的人心里一揪,恨不得立刻抱在怀里安抚。
法空也确实抬步就过去了,一把抱住了他。
被他抱住的沈鲸,突然挣扎了起来,大声喊了声:“父皇。”
南国皇帝脚步顿了顿,却是不敢回头去看,他怕看到皇儿那失望伤心的视线,加大了脚步,可后面,沈鲸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再也迈不开脚步。
“父皇,您知道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沈鲸呐喊。
他喊出这句话不过是想要打醒南国皇,最低不过给予他们更好的保护。
南国皇帝不敢询问,却也抬不出脚步。
是他亲自告诉她,他会让他们平安无事的。他这辈子一直在亏待自己最爱的人,一开始他许诺此生只她一人,然而他没有做到,甚至不能给她皇后的位置;他说要让她快乐,却是只能看着母后不断欺负她,并且让她忍着,母后只是误解,久了母后就会喜欢她的……
他对她说过的一切,都没有做到。
如今,他亲自送他们离开的。
却也没能给给他们保护。
“母妃她为了保护我和妹妹,她被你派来的人糟蹋而死的,父皇,你就是这么放任他们糟蹋母妃的吗?父皇,你说了会保护我们的,不会让我们有事的,这就是你说的保护吗?”沈鲸不管不顾的大喊了出来。
南国皇帝的痛苦迅速的放大,他转过了身子,对上了沈鲸那双如冰的眼眸,心脏一下子缩紧了起来,有股逃走的冲动。可是,南国皇帝大步走到了沈鲸的面前,几乎是哆嗦的,难以接受的重复着:“鲸儿,你说你母妃被糟蹋……”
他说不下去,也不敢接受这个结果。
“父皇派的人,难道父皇不知道吗?”
他,他……南国皇帝用力摇了摇头,脚步踉跄后退了几步,他咬住唇瓣,狠狠转身。
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珍爱之人。他的母后,他的皇叔,还有他的皇后……南国皇帝夹带着满腔怒火疾步而走,只留下了一句话。
“法空,若不是朕的暗卫出现,不管谁来,都不许他们见朕的皇儿公主,你……麻烦你照顾好他们。”
沈鲸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情绪复杂。
“殿下,难过就在贫僧怀里哭吧!贫僧不会让人知晓的。”法空将沈鲸抱起,把他按到自己的胸膛,大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么个孩子,自醒来就没哭过,憋在心里会得心病的。
沈鲸趴在他的胸膛,闷闷的说:“我才不哭,大师,你带我去找妹妹,妹妹她没看到我,该哭了。”
法空心疼的嗯了声,抱着沈鲸往后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