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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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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3

    文安县主低低地道:“臣女……遁入空门。”她咬了咬唇,恭恭敬敬地向上磕头,“若是家父不准,臣女自尽。”

    皇后默许,继而看向常洛,“张国公——”

    常洛恭声道:“国公爷离京巡视,几日后方可回来。”

    皇后闭了闭眼。

    常洛瞥见张夫人已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坠,请示过皇后,命人拿上供词,送张夫人到外面稍事歇息。再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她少不得会晕厥过去——皇后此刻在气头上,虽然惜字如金,可每字每句都叫人心惊胆战,弱质女流哪里消受得起。

    他心里很是怅然。原本,张家是那么好的局面。张夫人与文安县主只需恪守本分循规蹈矩,余生便只有安稳富贵可享。偏生她们被浮名所累,这狠狠的一跤摔下去,余生怕是欢喜时少。

    皇后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

    她要慎重地斟酌,利用楚王妃把整件事的局面搅乱再逆转。

    简让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对常洛招一招手。

    常洛会意,放轻脚步出门,与简让走开去几步,微声说了方才皇后的举措。

    简让唇角上扬,笑容里有意外又有惊喜。

    皇后这般利落狠绝的一面,很多人很长时间没见识过了。

    这样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很多。她若是为着张放与女儿的父女情分优柔寡断一次,那他与萧错没别的选择,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他走进大堂,轻咳一声,恭敬行礼。

    皇后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免礼。

    简让问道:“皇后娘娘在斟酌何事?”

    皇后如实说了,“萧错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简让一笑,“皇后娘娘似是料定微臣没有对策?”

    “你当然有对策,不可取。”皇后一摆手,是“你别说更别惹我生气”的意思。

    简让莞尔,随后侧身相请,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到庭院中走走。

    在他的衙门,他总不能与皇后娘娘遣了暗卫单独说话,在外面边走边把话说完最妥当。

    皇后会意,转身出门,一面踱步,一面听简让微声说了萧错的打算。

    皇后听完,停下脚步,侧目看着他,挑眉一笑,“真有他的。我大致照着这个章程来。”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亦是她要在过程中耍点儿坏的意思。简让打心底透了一口气。

    他如今得力的人手不够,有些差事需得亲力亲为,更需要萧错时时协助——不为此,萧错不至于大半年不得闲,忙得旧伤都发作起来。

    如今的差事,主要是清除皇帝、皇后与其母族江府、萧错、韩越霖和景先生的仇家余孽——这几个人,在前几年除掉或结仇的门第加起来实在是太多。在他们,如今已是债多了不愁,在别人,却是血海深仇。

    景先生是最特殊的一个,只比他大几岁,但曾经是他的上峰,亦是他与萧错的良师益友,如今袖手天涯行踪不定。临走之前,把保护帝后、萧错等人安全的重任交给了他。

    等同于将半条命托付给了他,是最深的信任。

    他人手不够兼顾不过来,只能让萧错鼎力协助——真出事就是天大的祸事,他以命抵命事小,辜负了景先生的信任事大。说起来,这些事情上,萧错算是他的前辈,又是过命的好兄弟,相互帮一把是当仁不让,他要是逞强的话,萧错才会跟他玩儿命。

    这几日,萧错旧伤发作不说,萧锐夫妻二人过得不安稳,只有先把家事处理完,才能够静下心来处理正事。

    楚王妃过来了,行礼之后,神色惊疑不定。过来的一路都在想,自己平日有没有无意间做过错事,惹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结果是没有。那就一定是楚王做了什么事犯在了皇后手里。那么,皇后唤她来做什么?以往也没迁怒于人的习惯啊。

    皇后笑微微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

    楚王妃慌忙应声,声音紧巴巴的:“皇后娘娘只管吩咐。”

    皇后安抚地一笑,“别怕。随我来。”

    楚王妃心神为之一缓,“是。”

    这时候,张夫人和文安县主已被带到倒座房。暗卫知道,到此刻,已不需再为难她们,把人带进室内,便退了出去。

    张夫人用了些时候,才明白女儿到底犯了怎样的大错。

    她坐在光线越来越黯淡的房间里,久久地凝望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女儿。

    文安县主眼里的泪没有断过,面颊上湿漉漉的,视线一片模糊。

    张夫人想责骂,想痛打,最终却是什么都做不得。怪谁呢?女儿不成器,她的责任最大。

    恍惚间,楚王妃走进门来,笑盈盈地道:“我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来跟你们商量一番,总要把没完的戏唱好。”

    皇后那边,闵夫人与闵青莲已经过来。

    皇后看着天色不早,吩咐随行的侍卫,“把人带回去。”随后回了宫里,径自去往太后的慈宁宫。

    路上,红蓠不由好奇地问道:“吉祥呢?您不是说去萧府么?”

    皇后故意逗她,“我们吉祥还在怄气呢,不肯回来。”

    “不会吧?”红蓠讶然,“几时变得这么大气性的?”

    皇后不由为吉祥抱不平,“你起码训斥了一刻钟,还好意思怪我们吉祥气性大?”

    “那能怪我么?”红蓠是从小陪在皇后身边的人,最是亲近,私底下说话不需讲虚礼。说起吉祥做的好事,她还是有点儿脾气,“你们败家打碎的可是我那套玻璃茶具。那是昭华长公主特地吩咐内务府照着她画下的式样打造出来的,精致小巧不说,而且满天下只此一套,绝没有重样的。昭华长公主看在您的情面上,赏了我,结果呢?我还没焐热呢,就全成了玻璃渣子。”

    皇后失笑,“正因如此,我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由着你发了那么久的脾气。不为这个,我们吉祥能那么委屈么?能跑出去那么久不肯回来?”又故意叹息一声,“你们的气性都是越来越大,我只好受夹板气,两面不讨好。”

    红蓠轻笑出声,侧目打量着皇后的神色,“您骗我呢吧?是不是根本就没去萧府?不然怎么都要把两个小家伙哄回来的。”

    皇后笑而不语。

    远远的,太后抱着皇子云斐,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迎面而来。

    皇后连忙加快脚步迎上去,行礼后道:“母后,这时候风凉,您怎么也不加件斗篷。”

    “没事,没事。”太后笑容慈爱,“哀家陪着云斐来迎迎你。”

    “母后,母后!”云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张着手臂要母亲抱,“我来接您啦。”

    “嗯,乖。”皇后毫不迟疑地展臂将儿子接过,亲了亲他的面颊,“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皇祖母抱?”说着话,就把儿子放到了地上,伸出手去,“来,我领着你,走回去。”

    太后:“……”

    云斐看着母亲的手,皱眉,扁嘴:“……”

    皇后一改人前惜字如金的做派,一本正经地道:“你现在这么胖,就该多走动,这叫强身健体。不准总让人抱着,记住没有?”

    云斐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打了母亲的手一下,“不胖,我一点儿都不胖。”随即又撒娇地笑着张开手臂,“母后抱。”

    皇后嘴角一抽。

    太后却已又气又笑,抬手戳了戳皇后的脸,微声数落道:“你这个不着调的,我们云斐哪里胖了?这叫胖?”随后语声才恢复如常,将云斐抱起来,“皇祖母抱。”

    “母后……”

    皇后与云斐异口同声。

    皇后是想,孩子都两周岁了,换了资质聪慧的,明年都能启蒙了,到眼下还成日里做小懒虫……怎么成?

    云斐却是一心要如愿,仍旧眼巴巴地望着母亲。

    太后拍着云斐的背,嘴里则打圆场:“快回去,外面风凉,站久了不好。”往前走的时候,又刻意跟皇后打岔,“方才你叫人来禀,说楚王妃与文安县主生了嫌隙,是怎么回事?”

    先帝在位期间,太后都是不爱管闲事的,眼下则是一心过含饴弄孙的清闲安乐日子。问起这些,不外乎是不想看到母子两个较劲。皇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笑着随太后往前走,“没什么,小事而已。”

    “那就行。在外面,你最有分寸,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后笑着看了皇后一眼,“哄孩子的时候就……”完全是一言难尽无从数落起的样子。

    皇后汗颜,心说我有那么差么?

    云斐却不管长辈的说笑,动着自己的小心思。他早就想念母后了,好半晌喊着要找,母后回来却抱都不肯抱。真伤心。

    他搂着太后的脖子,把小脸儿埋在太后的肩头,啊啊啊地干哭起来,“母后抱,要母后抱……啊——啊——啊——……”

    太后笑眯眯地睨着皇后。

    皇后则是哈哈地笑起来,把云斐抱到怀里,温柔地亲了一下,“小骗子,又来这一手。”不管是大人、孩子,她都很喜欢淘气、慧黠的,动辄啼哭的根本受不了。

    云斐咯咯地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亲母亲地脸,“想娘亲了。”私底下,他从会说话起,只唤双亲爹爹、娘亲,人多的时候才肯改口唤父皇母后。

    “乖。”皇后一颗心都要融化了,温柔的笑意流转在眼中。

    “今晚跟娘亲睡!”云斐语声虽低,语气却坚决。

    “好啊。”皇后用斗篷罩住儿子的小身形,“答应你了。”

    云斐再次笑开了花,这才说起自己惦记的另一件事,“吉祥和如意呢?”

    “它们啊……”皇后笑微微地瞥了红蓠一眼,“吉祥去找如意了,找到了就会过来。”

    红蓠有点儿窘,低声道:“明日奴婢去萧府。”因着外面那些事,皇后不方便亲自去萧府,那就只好由她去哄吉祥回来。但愿那个败家的能给她点儿面子。

    **

    这一晚,成国公到萧府饮宴,萧错与萧锐作陪。

    翌日,萧错起身去上大早朝。

    那一场闹剧已到曲终人散时,只差相关之人的归处。

    最让他膈应的人是楚王,他怎么也得给楚王找点儿事情做——不上朝不露面可不成。

    同一日,文安县主的事情有了结果,并且传得沸沸扬扬:

    楚王看中了文安县主的容貌,起了将之收为侧妃的心思,并没隐瞒楚王妃,意在要发妻亲自出面,求皇帝皇后成全他这心愿。

    楚王妃听了,心头气闷不已,只当是文安县主性子轻浮勾引楚王,便找到张府,当面质问。

    文安县主当场大怒,斥责楚王妃胡说八道毁她的名节。

    两个人争吵起来,话赶话地便没了分寸,竟闹到了皇后面前。

    文安县主当场发誓与楚王清清白白,更是决意遁入空门以证清白。

    皇后明白原委之后,申斥了楚王妃一通,又安抚了文安县主几句。

    却是没成想,文安县主是个气性大的,回到家中便动手剪去一头长发,断了与这尘世的牵绊。

    张夫人虽然痛心疾首,却以大局为重,最终是由着女儿落发为尼,以此告知世人:张家的女儿行得正坐得端,不能容着外人信口雌黄。

    楚王妃闻讯之后,连忙进宫去找皇后请罪,发誓说是因楚王态度坚决的要迎张家女为侧妃,她才昏了头去找文安理论。

    皇后懒得理她,罚她闭门思过。

    皇帝那边不可能不听说,听说之后就来了脾气,当即传楚王进宫,却不见人,让楚王在养心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张府的名声没受分毫影响,满城皆知张家闺秀的贞烈性情;楚王的名声却是坏到了一定地步,官场上的人都在诟病他色|迷心窍,竟敢对张放的女儿动了邪念,这不是自找难堪么?

    也有人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管怎样,楚王好色的名声年深日久,这是谁都无法给他抹去的污点。

    裴羽听说这些之后,问清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在外院,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知道没有隐瞒夫人的必要,便将原委细说一遍。

    裴羽对皇后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处世竟是这般的果决、利落,该罚的罚了,该护着的一概置身事外,不受丝毫影响。

    只要皇后有一丝的优柔寡断,事情就可能出岔子——楚王怎么可能坐在家里等着霉运临头,总能察觉到一些蹊跷,要想成事,就一定要赶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出手,这样才能让他出丑,搬砖砸了他自己的脚。

    皇后真正惩戒的,是文安县主和楚王。

    楚王因何惹得皇后这般针对、戏弄?

    裴羽不由敛目沉思,继而心头一凛。

    楚王一定是存着那最歹毒的用心,才叫人忍无可忍,坐视他引火烧身。

    到这一刻,她才分外清晰地认识到,萧错在官场之中,要随时面临这种凶险。

    该有多辛苦多疲惫?

    他却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裴羽想到曾经嗔怪他冷落自己不肯回房,想到曾经要求他尽量每日回房用饭,不由扶额。

    平日打理家事,只要肯找事做,就没有得空的时候。更何况他这样的朝臣。

    真是不懂事。日后可不能再勉强他了。

    遐思间,周妈妈快步进门来,神色凝重,“夫人,宫里来人了。听小厮说,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江女官。”

    “是么?”裴羽转去内室,“帮我换身衣服。”

    “是是是。”周妈妈跟在她身边,又道,“那名女官还带来了闵夫人与闵二小姐。”

    裴羽讶然。这是怎么回事呢?心里犯嘀咕,手脚却是一刻也没闲着,利落地换了身衣服,又整了整发髻,迎到正房门外,一名容颜俏丽身着绯色衫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来人是红蓠。她自幼失怙,小时候便随了皇后的姓。

    裴羽面含微笑,上前去见礼。

    红蓠忙笑着还礼,继而说出来意:“皇后娘娘命我将闵氏母女带来萧府。夫人若是得空的话,不妨详加了解原委。”

    裴羽立刻笑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随后望着红蓠,等待下文。

    红蓠笑道:“皇后娘娘让夫人看着办。”皇后是决意要发落闵侍郎夫妇,但总需要个像样的由头,总不能毫无征兆地出手——皇后是应该老老实实打理六宫事宜的,哪里能平白无故地介入官员的家事,落到那杆子言官眼里,夸大其词一番,少不得又要诟病皇后干政。

    看着办。只有三个字。惜字如金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裴羽先是有片刻的啼笑皆非,继而便会过意来,含笑称是。

    红蓠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实的喜悦。皇后一早就曾问起她对萧夫人的印象,她说是特别好看的一个小姑娘。皇后先是没正形地说改日一定要见见那个小美人儿,继而才说,要试试萧夫人的深浅,千万别是下一个张夫人。末了便这样吩咐了她。

    她起初都是一头雾水,心里少不得为萧夫人捏一般汗。此刻看来,这小姑娘的反应很快,应该能给皇后一个不错的交待。

    差事交代了,红蓠便说起另一件事:“吉祥和如意呢?我能不能看看它们?”

    “就在屋里。”裴羽将红蓠迎到正屋的东次间。

    闵夫人与闵青莲由宫女带到了花厅。裴羽与红蓠寒暄两句,便去了花厅,着手梳理这一笔乱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