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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5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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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崔耀祖是多虑了。

    张放带着一双儿女进宫,是他自己的意思。若是这种事都要友人提醒,他真就白吃了这些年的皇粮。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崔耀祖下了马车,拱手行礼,“张国公。”

    “崔大人。”张放神色冷淡,并不还礼。

    张旭鹏、张旭颜分左右站在父亲身后,冷眼望着崔耀祖。

    崔耀祖索性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张国公拦下我的马车,因何而起?”说着话,仔细打量着面前人。张放面容略显苍白,带着些许病容,眉宇间没有了他记忆中舒朗豪迈,“既然身体抱恙,便该好生将养才是。”心里却是有些惊异: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张放已病入膏肓,所见情形却是将要痊愈。

    张放目光如刀,语气却是淡淡的:“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我次子打伤了你四子,次女当街掌掴你长女、次女,实在是不成体统。我自知教子无方,带他们来向圣上请罪。”

    崔耀祖望着张放,目光变得深沉。

    正常情形下,吃亏的是崔家,进宫请圣上做主的也该是崔家。张家没道理自己把事情捅到宫里。

    可现在,占尽便宜的张家就这么做了。

    请罪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可能。武将出身的人,都是护犊子的脾性,便是明知亲人、儿女有错在先,也绝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看来,事情定是另有玄机,他的四儿子、两个女儿怕是着了别人的道。被当众羞辱也只能受着。

    崔耀祖微微一笑,“小一辈人的争端,我们做长辈的又何必介入。况且,今日之事,崔家不是还没上门质问么?到此刻没说过你张家一句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张国公也太心急了些。”

    张放似笑非笑,“防患于未然而已。被毒蛇咬一口的滋味不好受,一次已嫌多。”

    这话意味深长,且说得很重。

    崔耀祖笑意转冷,“看得出你不好受,否则怎么走得到儿女为你出头的地步。”

    张放哈哈一笑,“且不说有无此事,便是有,也比不得你崔大人。儿女一个个出事,你却是安坐家中、毫发无损,佩服。”说着,瞥了一眼崔家的马车,“崔贺如何?可还活着?”

    崔耀祖心头怒意横生,面上的笑容骤然消散,与张放的视线碰撞,对峙片刻,转身上了马车,沉声吩咐车夫,“回府!”皇宫之外,他不能说负气的话,要当心隔墙有耳。

    张放亦是敛了笑意,带一双儿女进宫。下车后,叮嘱次子、次女:“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恪守规矩,等待皇上口谕,见或不见,都要听命行事。”顿了顿,又加一句,“不需忐忑,万事有我。”

    带儿女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官职品级不到的官家子弟、没有诰命在身的闺秀,除去宫宴这一类情形,哪有面见皇帝、皇后的资格?出身再高都没用。人要有个自知之明。

    张旭鹏、张旭颜也明白这道理,俱是恭声称是,静静站在冬日的寒风中。一刻钟之后,有太监快步前来传皇帝口谕:“皇上要留张国公在宫中用膳,二公子、二小姐不妨先行回府。”

    二人一听,便知道皇帝根本无意追究他们与崔家的争端,行礼称是,相形回家。

    **

    冬日朦胧的夕阳光影中,裴羽走进梅林,循着诚哥儿的欢笑声漫步过去。

    萧错抱着诚哥儿缓步走在前面,一名小厮跟在身侧,帮诚哥儿拿着采摘下来的梅花。如意、吉祥翘着尾巴跟在他们后面,隔一小会就跑到别处,又很快折回来。

    裴大老爷与裴洛走在最后,父子两个神色愉悦地说着话。

    萧错时不时停下脚步,有时是帮诚哥儿摘下位于梅花树高处的梅花,有时则是让诚哥儿自己亲手摘下看着开得好的梅花。

    诚哥儿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欢快的小鸟一盘,与萧错絮絮地说着话。

    萧错时不时被诚哥儿童真的言语引得展颜一笑,俊美的容颜在冬日特有的萧瑟氛围中焕发着光彩,竟有着令人因之感觉周遭一切都变得明朗的感染力。

    这一幕,裴羽以前不曾憧憬、奢望,这一刻,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在她视野之中。

    她有片刻的恍惚,止步凝望片刻,才可确定所见一切都是真。

    她含着微笑上前去。

    诚哥儿瞥见她,兴高采烈地道:“姑姑,你看我和姑父摘的花儿,好不好看?”

    裴羽看向小厮捧着的梅花,自然是要捧场的,认真地打量片刻,点头道:“很好看,等会儿送到祖母、娘亲房里。”

    诚哥儿用力点头,“嗯!”

    裴羽对父亲、大哥颔首一笑,又问诚哥儿:“要不要姑姑抱?”

    “嗯……”诚哥儿考虑着,小胳膊却搂住了萧错的脖子,“姑姑力气小,抱着我会累。”竟是很委婉地推辞。

    裴羽与萧错不由相视一笑。

    诚哥儿又看着萧错,关心地问:“姑父累不累?要是累,我下地走。”

    “不累。”萧错笑道,“你自己走的话,也摘不到梅花。”

    诚哥儿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嗯!姑父真好。”

    小孩子有着那般软绵绵的语调,说的又是那般暖心的言语,让萧错的心弦温柔地牵动着,目光亦变得分外柔和。

    诚哥儿的注意力很快回到自己之前的乐趣上,仰着小脸儿,小手指着高处的一枝梅花,“姑父,要那个。”

    “哪个?”萧错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我想自己摘。”诚哥儿道。

    “行啊。”萧错估量一下距离,让诚哥儿坐在自己肩头,“别划伤自己。”

    “好!”诚哥儿显得有点儿兴奋,抬手将梅花枝折下,动作是谨慎的,因着姑父的提醒。在以前,高处的花都是他只能看不能亲手摘的——父亲白日没工夫陪他,母亲或祖母陪着他,却是既够不到高处的花枝,又没力气帮他如愿。

    裴羽看着这一幕,莞尔一笑。小孩子的喜悦,真是特别单纯且简单的。

    诚哥儿将花枝递向裴羽,“姑姑,这个给你。”

    “诚哥儿真乖。”裴羽欣然接受,将花枝送到鼻端闻了闻,“好香呢。”

    诚哥儿笑得现出小白牙。

    随后,萧错就让诚哥儿坐在自己肩头往前走,一大一小,竟是相处得其乐融融。

    萧错这孩子缘儿是不是太好了些?裴羽在心里笑着,转到裴大老爷和裴洛近前,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林间,偶尔停下脚步说话。

    萧错与诚哥儿走出去好一段之后,裴洛对父亲、妹妹说起了东大街上、静香茶楼门前的那场争端——萧错命随行之人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了崔家兄妹,他一头雾水,总要派人尾随崔家的马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裴大老爷与裴羽听了,俱是好笑不已,随后,前者为着避免儿女多思多虑,道:“这事情到此为止,不会有下文。其中周折我们还不清楚,但是对于萧家、张家来说,收拾崔家那三个人易如反掌。”

    “正是。”裴洛附和道,“这类事情比起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不足挂齿。崔毅性情暴烈却没脑子,连崔贺、崔鸿都比不了,只能吃下这个亏。”

    裴羽知道,父亲、兄长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便笑着点头说了句“那就好”。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担心——现在的局面是萧错刚打了一条毒蛇的七寸,怎么可能一转头就被个蝎子蛰到。她心里真正留意到的是张二小姐。上次见面时,倒是没看出那女孩子骨子里的烈性、胆色。

    意识到这一点,她挺高兴的。萧错跟她提过一句,说张放的两个儿子是可塑之才,眼下张二小姐也有着将门之女的风骨、城府,足以证明文安县主只是个特例,张府的前景只能越来越好。萧错战友的日子越顺心,他的烦扰就越少。

    **

    当晚,萧错与裴羽应了裴家人的挽留,留下来用晚膳。

    这次,为着说话能够没有顾忌,裴大老爷让女婿、长子随自己到外院的暖阁用饭。

    为此,诚哥儿便有了自己的小烦恼:他想和姑姑一起吃饭,可又很喜欢姑父,并且,如意、吉祥一定会跟着姑父到外院。

    是以,裴大奶奶笑着询问他去哪儿吃饭的时候,他忽闪着大眼睛,依偎在裴羽怀里,踌躇起来。

    裴羽给诚哥儿解围,柔声道:“你在哪儿用饭都无妨,过两日去找我玩儿就是了。”

    诚哥儿因此欢喜起来,“那……我跟姑姑一起吃饭。”

    在场的几个人都笑起来,随后,三个男子起身披上大氅,出门去往外院。

    如意、吉祥看着裴羽、诚哥儿犹豫片刻,便颠儿颠儿地出门去寻萧错。

    诚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小脸儿上写着满满的不舍。

    裴羽看着怪不落忍的,“去外院用饭吧。等你到我那儿,我再给你做饭吃。”

    诚哥儿立时高兴起来,欣然点头,“好啊!”说着从裴羽膝上滑到地上,刚要往外跑,又想起了一桩事,“姑父给我的带骨鲍螺呢?”

    裴夫人笑道:“放心,晚间一定让你吃到。”

    “嗯!我和姑父一起吃!”诚哥儿说着,已经往门外跑去。

    “慢点儿慢点儿……”裴夫人、裴大奶奶和裴羽异口同声,都怕孩子摔倒,匆匆起身,和诚哥儿的奶娘、丫鬟一同追出门外。

    廊下的白纱灯笼将院中景致映照得清清楚楚。

    此刻,诚哥儿已经跑向缓步走在前面的三位长辈,“姑父,等等我!”

    萧错即刻回眸,笑容柔软,“改主意了?”

    “嗯!”

    诚哥儿欢快地笑着跑向他。

    萧错紧走两步,伸出手臂,将到了跟前的诚哥儿捞起来,用大氅裹住,又对裴夫人、裴大奶奶、裴羽颔首一笑,随即转身,抱着诚哥儿往外走去。

    “这是……”裴夫人不由讶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诚哥儿何时与萧错这样亲昵的?方才顾不上,这会儿才意识到。

    裴大奶奶与裴羽相视一笑,前者应道:“小孩子可不就是这样,喜欢谁、厌烦谁,打看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们诚哥儿喜欢好看的人。”

    裴夫人颔首,转身进门时,却携了裴羽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眼神里有着心安、欣慰。

    小孩子最是单纯、敏感,是最易哄的,却也是最不容敷衍的。

    **

    当晚,裴羽和萧错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夜色昏黑,空中寒星闪烁着点点璀璨的光。

    清风、益明哄着如意、吉祥去了自己的房里,给如意的伤爪换药——玩儿了一下午,不换药的话,明日它就又得一瘸一拐的。

    萧错和裴羽回到房里,分头沐浴更衣。

    萧错回到寝室,走向床榻的时候,对上了小妻子温柔似水的视线。

    裴羽此刻在想的,是离开娘家时的情形:诚哥儿打着呵欠,还是依偎在他怀里,小胳膊箍着他的脖子,满满的不舍;大哥、大嫂满脸无奈又欣喜的笑意;站在她身边的父亲说“真是我裴家的良婿”,母亲颔首表示赞同。

    她为此动容。

    对于至亲之人,萧错是特别好打发的一个人,只要你循规蹈矩,他就会以数倍的好回馈你。

    对于裴家,他不可能毫无心结,但从不提及。正因此,她反倒不敢确定他的心迹,始终有些担心,这会成为他与她娘家之间永远的隔膜。

    他用事实告诉她,那是多余的担忧。

    萧错到了床前,对她微微扬眉,继而又笑,“今晚像是看着我挺顺眼?”

    “嗯。”裴羽心说:一直都很顺眼,只是你笨,到这会儿都不知道。

    他就俯身亲了她一下,“该赏吧?”

    “嗯。”裴羽下一刻才留意到他的样子有点儿坏,不由睁大眼睛,“嗯?”

    萧错轻轻地笑,熄了床头的羊角宫灯,宽衣歇下。

    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灼热的亲吻落下来,徘徊的手掌存着需索的意味。

    “你……就不累么?”裴羽只好奇这一点。

    萧错不答反问:“你很累?”

    “有一点儿……吧?”午间他在寝室、她在暖阁小憩,他是怎样她不了解,只知道自己的疲惫缓解了不少。

    萧错失笑。她这种说话的方式,若是换个人,换了衙门、外院之类的场合,他真受不了。可她不一样,让他只觉着有趣。“‘有一点儿’就不算事。”

    他说完,手势放肆了些。

    裴羽呼吸一滞,下一刻,则展开双臂,轻轻环抱住他,嘴里说的却是煞风景的话:“今晚也不看书了?”

    “嗯。”他一面应着她的话,一面除掉彼此那些累赘的束缚,“等我看完书,你早睡着了。”

    “……”她不知如何回应,亦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忙着去捉他的手,“你早间才说过下不为例。”

    “我的话你也能信?”

    “……”裴羽去掐他的脸,“几时变得这么无赖的?”

    “下不为例。”

    “……”裴羽啼笑皆非。

    “你还没说呢,今日怎么看我更顺眼了些?”在这种时刻,萧错通常都是岔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她没法子阻止他的探寻,也不能在这回事上豁出去撩回去,只得强忍着他轻柔手势带来的感触,忽略掉自己发烧的面颊,“因为……混账!……因为爹娘、兄嫂和诚哥儿都很喜欢你。”

    “一家人,不需说这些。”他语带笑意,“你再说一句‘混账’试试?”

    裴羽当然不敢试,只敢用力地掐他一下。

    “我们家兔子再胖点儿就好了。”

    “你想都别想。”裴羽气鼓鼓的,又掐了他一下,“谁是兔子了?你再说……再说我可就咬你了。”

    “你来。”他语气里的笑意更浓,捞起她膝弯。

    裴羽心里气呼呼的,别转脸,无意间碰到他的耳垂,真就张嘴去咬了。只是,她对这男人发不了狠,牙齿碰触到他耳垂时便已心软,力道变得甚是轻微。

    “嗯!”两个人在同一刻的反应相同。

    她轻哼出声,源于遇到的顶撞。

    他亦轻哼一声,源于她那个举动。

    “阿羽。”他柔声唤着她,板过她的脸索吻。

    她因着柔肠百转,回应着他,彻底软化在他怀里,终究是随他去。

    他的吻,焦灼,时时透着急切,可也只是亲吻如此。他待她依然存着郑重的怜惜、珍惜,不肯让她吃痛,不肯让她不适。

    越是如此,时间越久。到了下半夜,两个人才相拥睡去。

    **

    翌日上午,萧锐、萧铮分别老老实实地搬到了东院、西院。

    萧错却似已全然忘记这回事,早膳后去了后花园的紫竹苑。

    裴羽去往正厅的路上,心里在犯嘀咕:要不要帮二夫人找两个踏实可靠的医婆呢?毕竟,孕妇前三个月需得好生照料,一丝差错也不能出。这本该是她的分内事,但是三兄弟昨日分家了,这事情就成了办是情分不办是本分。

    要不然,问问母亲?她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昨日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件事当面询问母亲呢?

    继而,她就想到了二夫人的娘家。还有成国公夫人呢,她听到女儿有喜脉之后,总要方方面面地帮忙打理周全。

    可是,成国公夫人在得知女儿怀胎之际分家的事情后,会不会又想要找到她面前责问?

    要知道,以二夫人的明事理、成国公夫人的毫无城府,二夫人是不会把夫君的过错告诉母亲的。

    正这样想着,水香来禀:“夫人,成国公夫人要见您,这会儿就在东院侧门等着回信儿。”

    裴羽先是扶额,随即敛目思忖片刻,神色转为沉凝,“告诉她,巳时之后我才得空会客。若是能等,到时将人请到暖阁,若是等不得,也别怪我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