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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越说越激动,张阳接着倒上茶水,“老先生是希望陛下东征高句丽吗?”
温彦博抬头看着天,“将士们的尸骨必须还回来。”
“我可以让礼部写好书信送去高句丽,命高句丽将尸骨归还。”
“他们若不归化呢?”
“那就有开战的理由了。”
温彦博抚须又道:“若要开战高句丽,朝中势必会引起非议,届时要出兵,且不说武将,现在西域才定,人口尚未充盈,尚且有兵马在安西都护府,漠北这才平定,如何开战?”
张阳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摇着手中的蒲扇,还在思量。
李泰看着姐夫气定神闲的模样,迈开脚步走到远处,老先生与姐夫所谈的话不能听,也不愿意去听
不想辜负姐夫信任,又不能瞒着父皇,不想在父皇面前说假话,李泰只好选择避开。
带着自己的几个侍卫躲得越远越好,站在管道打算在姐夫喊自己之前,不去听两人的谈话。
张阳听着对方的话语点头,“朝中势必有人会劝谏,贸然开战他们势必会非议,会阻挠,老先生所虑不错。”
温彦博神色凝重地点头,“那又该当如何?”
“首先开战不一定要经过朝中决议,我们在高句丽安排有使者,李义府现在就在高句丽王室中,而大安在辽东治理民生也在厉兵秣马。”
话语顿了顿,张阳接着言道:“以我们外交院了解到的情报来看,高句丽王室正在内斗,掌握兵权的将军与王室的夺权,这般矛盾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发生动乱是迟早的。”
温彦博迟疑片刻,皱眉再问,“高句丽发生了内乱,你们该当如何,将使者召回吗?还是将消息传给朝中,让朝中带兵去平内乱?”
老先生看着眼前的茶碗,迟疑片刻,“就算是去高句丽平乱,朝中也不见得会派兵前往,据老夫所知当初吐谷浑兵乱,朝中依旧有人主和,更不要说远在辽东的高句丽,如此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依旧也不会赞成出兵。”
东征辽东的事情确实很复杂,更不要说这些年朝中对辽东从来没有准备过,就算要东征那也是后话了。
“老夫以为你们外交院虽布置了人手,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还会瞻前顾后,发动东征劳民伤财,有杨广前车之鉴,天可汗只要有顾虑,就会有人劝谏,如此东征之事依旧只是泡影。”
温彦博老先生看起来是个悲观的人,从他半辈子的遭遇来看,他确实应该悲观,他经历的人生起伏太大了。
有时候悲观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至少能够想到最坏的结果。
“有老夫说的这些,你又如何以为?”
张阳盘腿坐着,双手揣在袖子里低声道:“首先高句丽发生了内乱,李义府必定身陷其中,我外交院不会袖手旁观,且大安在辽东厉兵秣马已经有三两年,手中兵马不说上万,也有三五千,只要指挥得当,扫平高句丽这种事情在下以为不在话下。”
温彦博再道:“大安身在辽东,自然不能视高句丽动乱而不顾,他私自带兵攻打高句丽,更只是一个长史罢了,擅自出兵冲撞高句丽,朝中问责,不论是骊山县侯还是外交院都难辞其咎,虽说你的人头不会落地,但外交院的一切权柄皆会旁落,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天色逐渐阴沉,一阵信风吹过,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几滴雨水飘落在身上。
仆从要给老先生披上蓑衣,温彦博摆手制止他,目光盯着眼前这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尚书。
张阳神色犯难,“老先生的话语不错,可我并不想让大安攻打高句丽,高句丽一旦动乱,消息送到关中的最快也要一个月,而李义府在这场动乱中,势必会有性命之忧,既是我外交院的官吏,大安念及同朝为官的情分,定会去救李义府,至于怎么救,要如何救?救人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另当别论。”
“大安带着兵马是为了救人,顺道拿下了高句丽的都城,那也是为了救人,又或者高句丽人皆降服,高句丽一地四郡全部易主,这也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出兵讨伐,只不过救人的途中不小心把高句丽打下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温彦博沉默良久,又道:“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你人在长安城有多大把握能够料定高句丽会发生动乱。”
张阳放低自己的声音,“老先生,李义府在高句丽已有三年,高句丽王室与将领不和早就势同水火,李义府作为使者在高句丽难道什么都不做吗?他远走辽东的目的何在?他会以大唐使者使者的身份,在暗中煽风点火,对他来说这件事不难。”
缓缓站起身,抬头看着天,细雨洋洋洒洒落下,雨势不大,却很凉。
老先生伸手突然就抓住了张阳的手臂。
对方的力道很大,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枯瘦的手指。
被冷风一吹温彦博咳了两声,他缓缓言语道:“这件事光靠张大安一个人不行,他手中的兵马不够,拿下高句丽最多也只有五分胜算,老朽在中原还有一些门生,只要书信一封,也能拉出一支近千人的大军,老朽的门生也都是有远见有才学之辈,他们可以助辽东一臂之力,你以为如何?”
“咳咳咳……”
话语说到激动处,温彦博又剧烈咳嗽起来。
手腕还被这个老人家抓着,张阳点头道:“可以,但这一切都要听大安的安排。”
温彦博终于松手了,“老朽已是迟暮之前,待日后拿下了高句丽,书信一封在坟前焚烧,让老朽也泉下有知。”
老先生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还未走到轮椅前,脚步一软就摔在了地上,当场昏迷。
“老先生!老先生!”仆从跪在地上大声喊着。
顾不上雨水落在身上,张阳上前探了探他的呼吸,不由得心中一惊,“没气了?”
“救救老先生。”仆从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求县侯救救老先生。”
他这个年纪什么时候会离开人世都不奇怪。
只是突然间,短暂地停止了呼吸的老先生缓缓又睁开眼,他恍惚问道:“什么时辰了,老朽这是在何处?”
又听老先生讲话了,仆从连忙扶着他坐在轮椅上,为老先生披上蓑衣。
此刻的温彦博眼神很迷茫,她缓缓道:“这朔方怎么下雨了?”
仆从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泪水,“老先生这不是朔方,这是长安,骊山地界。”
“骊山?老朽怎会在骊山。”
话语说完,他又昏昏欲睡。
看老先生的状态不对,张阳对李泰喊道:“魏王殿下,送老先生去医馆。”
李泰慌张带着人快步跑来,老先生清醒了片刻,刚坐下又再一次昏睡过去,好在这次呼吸犹在。
张阳亲自背着老先生朝着骊山的医馆跑去,现在的医馆早已不是当初的独门独户,骊山医馆已初具规模,拥有三十余个大夫,五十余个帮衬的学徒,能够收容病人上百,乃在骊山占地三亩的大院。
孙思邈编写着药经,听到匆忙的脚步声,缓缓抬头。
见是张阳背着老先生走入房间,孙思邈皱眉起身。
一旁的仆从也就十五六的模样,他此时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你说那颉利是死是活呀……”老先生又言语了一句。
已经是神志不清了,众人神色担忧。
孙思邈低声道:“还请县侯带着人去屋外等候,让贫道好好看看。”
众人退出房间,李泰好奇问着,“姐夫,老先生怪渗人的,他这是怎么了?”
张阳走到门前,在石阶上坐下,“老先生都这般年纪了,或许是谵妄,小时候见过这种病人。”
“谵妄是何症?”
“一种急性的病症,通常会意识不清,记忆混乱。”张阳苦恼地看着漫天的雨水,天不遂人愿呀。
过了一个时辰,孙神医终于打开门了,仆从第一个走了进去,他跪在地上,低声唤着:“老先生,老先生?”
温彦博闭着眼点头,“张阳呢?”
见老先生终于正常了,仆从擦去眼泪,张阳带着李泰也走了进来。
“准备笔墨,老朽写书信一封。”
温彦博执笔一手颤抖地写着字,李泰拿过笔与纸,“老先生请讲,本王代写。”
“嗯。”温彦博点头道:“吾儿温挺,见此信如见吾,辽东大计系长安外交院,汝领老夫五百门生,携河北,朔方两地三千兵马,前往辽东投效张大安,如有疑虑且问礼部尚书张阳,若带人到了辽东一切听张大安吩咐,待高句丽所地皆数归中原,老朽一脉往后三代子孙,皆听礼部尚书张阳号令。”
“若老朽身死,不必吊丧,葬于终南山……”
李泰一封书信写完,写这种后事最让人心里沉重。
张阳站在孙思邈身边,“老先生的病情如何?”
孙思邈抚须道:“往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需要有人照顾,也不能离开人,他年事已高,已不得再用药,往后令人照顾着,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二载,这便是命数了。”
“有疗养的希望吗?”
孙思邈一声叹息,“骊山僻静,远离尘嚣,适合老先生养病,贫道安排一两人照料他。”
张阳拱手行礼,“有劳孙神医了。”
“也只能如此了,贫道用银针刺了他的天冲穴,才能让他清醒片刻,好教他交代后事,往后轻易不能再用针,这种片刻的恢复,对他的负担也越大,只会让病情越来越严重。”
身后的仆从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哽咽着又跪在了地上。
孙思邈颔首道:“你是他的仆从,也是他亲近之人,且留在这里照顾他,往后让他的亲人也来看看吧,他的时日无多了。”
“小人明白了。”
离开的时候老先生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说着从前,还以为身边的仆从是他的儿子。
将老先生交给孙神医照顾,张阳和李泰走出医馆的时候心情沉重。
“姐夫,皇爷爷也会这样吗?”
听李泰突然一问,张阳解释道:“魏王殿下放心,这种病症与老人家的心理状况有关,太上皇是个乐观的人,现在身体也还硬朗。”
李泰点着头又道:“嗯,我会好好照顾皇爷爷的。”
独自一人回到骊山上,张阳的心情很不好,眼神中带着痛苦与不解,看着秋雨落在眼前,落在华清池中。
李玥放下书卷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我见到了温彦博老先生,只是老先生突发重病。”张阳长叹一口气,“媳妇啊……”
“嗯。”李玥应了一声,挽着夫君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帮他整理好有些散乱的鬓发。
夫妻俩相互依靠坐在躺椅上。
张阳低声道:“有时候我也想过就这么做一个富家翁,但见过每一个老人他们都在劝我不该无所事事,他们总觉得我应该背负社稷,我应该为了社稷挺身而出。”
李玥温柔地笑着:“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有人能够治世,有人能够领军打仗,只不过老先生的遭遇让人有所彷徨,当一切都平静下来,在风吹雨打中,坚持初心。”
要做个心怀天下的人很累,张阳看着眼前的雨景,沉默着一言不发。
雨势越来越大,就这么躺在屋檐下,还是会有些许雨水落在身上。
见了温彦博之后,辽东这件事就像是使命一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王珪也好,温彦博也罢,这些老先生也是肉体凡胎,即便是早已年迈重病缠身,他们依旧不忘自己的坚持。
这些人活着就像是将家国天下扛在了肩膀上,温彦博到现在还在牵挂着辽东,牵挂着留在高句丽的那些将士尸骨何时能够归乡。
王珪牵挂着那几家古老的世家门阀何时会不再荼毒中原,他老人家能辨清浊,能疾恶,能奖善,志向深沉,不重名利。
让李世民广开言路,事后接任高士廉官拜侍中,修订了《五礼》又因年迈退出了朝堂。
即便是离开了长安,他还要心念着世家之事,科举之事。
到现在才觉得,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已是贞观十年,这片大地也已经焕然一新。
这两位都是固执的老人,固执到不可理喻,张阳心情无以复加地沉重,困倦之意袭来,看怀中的媳妇已经睡着了。
夫妻俩像小时候那般,一起躺在躺椅上。
都不是小孩子,又显得这张椅子很挤。
今天暂更一章请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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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会找机会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