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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首辅这一句,绝对是不是帮李佑说话,罢李佑的官也是他喜闻乐见的,但朝廷政务流程终究是一环扣一环的。
他这里草了诏,就要发至六科,六科审核通过,要吏部执行。这么明显不合理的诏书每过一道关口,就是对他的一次质疑,招惹更多的非议,更遑论有御史言官监察。还是那句话,为了李佑不值得,犯不上给自己找污点。
就是当年有锦衣卫诏狱,堪称君上最不讲理的时候,也得将眼中钉下了诏狱审过后,才决定是否罢官,哪有连个过场都不走的?
所以徐首辅要提醒钱太后,结果虽重要,但程序也不可轻忽。
诸位大佬立在朝中,远望其言行貌似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私下里性情终归是有差别。若袁阁老立在天子面前遇到此事,必然是二话不说就先下笔草诏,骂名该背就背,只愿为主分忧。
钱太后顺口改了谕示:“着你等殿阁大学士廷审此事,查问明白李佑是否殴打勋戚,将结果报与哀家再行定夺。”
质询官员,本该是都察院的差事,但李佑现今算是都察院官员,所以不适合让都察院去做,钱太后便令更高一级的大学士亲自去问理。
而且这道谕示,只让大学士查清楚李佑是否动了手,以便完成审问程序,至于最后裁决权仍旧保留在自家手里。
徐首辅无语,这点破事也用大学士去审理?但再细想,都察院官员和勋戚斗殴,还真不好找别人去审,只得领旨退下。
钱太后又看了看魏国公世子领头的联名奏疏,想道这世子倒也知道抓住机会,心思相当玲珑。
昨夜李佑在夜巡军士护卫下扬长而去,一干勋戚子弟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徐世子一边指使家奴将苟绯抬走救治,一边暗自思量,这未尝不是个时机。
在场这些人,都是勋戚中的文官骨干,借此机会树起李佑这个敌人,带头同仇敌忾,有利于进一步互相结党。
不得不说,徐世子和李佑的思路如出一辙。
卢府中,老尚书与李佑推心置腹道:“朝中情势复杂,有三大暗流彼此交错。太后与天子交政,内阁大学士空位待补,抬举勋戚入廷议。你言行胆大,看的明白吗?”
“晚辈位卑力弱,大政交接和补大学士之事,是晚辈所够不到的。但入京至今,始终立足不稳,常有朝不保夕之感,又不能全靠诸位老大人扶持,故而多想法子奋发了。”
卢尚书叹道:“你的对错,已经不是我所能判断的了。老夫考校你一句,对于大内抬举勋戚之事,你认为能成否?”
李佑毫不犹豫答道:“显然能成。纵观圣朝,天子想抬举谁家,没有抬不起来的,倚重内宦,司礼监崛起;欲用厂卫,厂卫横行;重用文官,内阁势大,所求无非制衡而已。本次大内想抬举勋戚,亦同此理。”
“太后所做,只为声张造势而已。待到天子亲政,只要勤奋视朝,令若干勋戚侍立,多多青睐垂询,天长日久之下,自然就形成勋戚议政的惯例!须知国朝乃朱家天下,惯例尽在人君一念之间,内阁、司礼监、厂卫皆如此,初年典制可有之?再造一个勋戚议政有何难哉。”
卢尚书叫好道:“你能看透这些,我便放心了,原本担心你不明前路,鲁莽坏事。”
李佑又道:“这次勋贵会赢,但文官却不会输,晚辈自然看的明白,借几分势立足而已。”
李佑说的没错,自从科举大兴以来,虽然各种势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文官治国却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与此基石比起来,别的都是走马灯。
卢尚书最后叮嘱道:“你有救护祖陵之功,被太后压制只得了个三品勋职,在这点上,其实是被薄待了。但大功摆在这里,只要不谋逆造反,朱家无论如何也不便撕破脸收拾你,保一个小富贵不成问题,所以你尽可以比别人稍稍行险。
但是老夫依然要提醒你一句,秉政太后和秉政天子之间是有区别的,这方面你不要大意。须知天子是真正的圣上,而不是半虚半实代行皇权的圣母,充其量秉政太后只能算半个人君。
你做官以来,只见过太后当权,却未曾见过真正的天子之威,务必要注意。只怕你习惯了应对太后,却将同样这套拿出来应对天子,错把冯京当马凉就悔之晚矣。”
李佑若有所悟,起身长揖道:“谨受教!”
他心里也暗暗反思,老尚书所提醒的确实说到了点上,秉政太后只要不是武则天,说白了都是孤儿寡母,相对比较容易欺负。
真要拿出对付孤儿寡母的劲头去对付成年天子,下场只怕会很惨,史书上不绝于笔哪。张江陵也只是死得早,活着时候才没有遭大罪。
现在看来,归德长公主这个缓冲器至关重要,不能轻易放弃…虽然是个时灵时不灵的缓冲器,但有总比没有强。
与卢尚书谈的久了,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老尚书便留饭。李佑也不推辞,在卢府陪着老尚书吃过,这才去了都察院衙署。
在都察院大门内,却见司务厅的封司务陪着一人坐在廊下喝茶。那人李佑也认得,是内阁舍人,似乎姓王,算是前同僚。
封司务眼尖,看到李佑进了大门,立即起身遥遥行礼道:“佥宪老大人,内阁王舍人正在这里等候你。”
听到老大人三个字,李佑的脸皮又不经意抽搐几下。这位封司务什么都好,确实是个负责杂务的能手,只是这个尊称实在叫他每每怪异无比。
李佑露出几分笑意,轻松的对王舍人拱拱手道:“一别经年,王兄别来无恙乎,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从中枢出来,本该居高临下的王舍人反倒很拘谨,李佑当年在内阁的威名太大了,被内阁舍人吹捧为翻云覆雨的存在。“李大人,本官奉了首辅之命,特来传话。请李大人明日午后,至午门外东朝房。”
李佑隐约猜测与昨夜之事有关,明知故问道:“不知有何事相召?”
“太后诏令内阁大学士找阁下核实一些事情。”
李佑点头道:“知道了。”便继续向院中走去。
封司务连忙跟随上,边走边说道:“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大人的随身差役须从京县征用,仍需等待两日。不过下官已经安排一人,暂且在廊下听用。”
最后封司务也传话道:“江总宪留了话,等佥宪到了衙署,即刻去他那里。”
李佑心里嘀咕道,昨天还敬而远之,今天却如此近乎,必有情况。便转了身,朝着总宪正堂而去。
左都御史江辛岳见到李佑,热情的招呼道:“李大人请坐!”又对差役喝道:“上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李佑行礼落座后问道:“大中丞有何见教?”
“与你差事有关。昨日我细想,又看你履历,多任理刑之官,便欲委你断案之事。”
断案…李佑心底雪亮,这肯定是正有一个什么疑难案件,想让自己来接盘。
但李大人向来喜欢让别人接盘,不喜欢接别人的盘,何况连左都御史都想躲闪的事情,绝非善类。当即推辞道:“小子年轻,又是初来乍到,先观习几日比较好。”
江总宪没被李佑牵着鼻子走,对李佑推辞之言充耳不闻,拿出长官架势径自说道:“如今两淮余盐案,宫中催促甚急,便交与你审理。本官向来不吝于使用人才的,你这一年在扬州为官,比我等都熟悉盐案内情,最适合此事。办得好了,你在朝廷露脸,本官也面上有光。”
闻言李佑瞠目结舌,这个案子怎么回事,他若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当初他暗中引爆了案情,然后丢给朝廷头疼,只想没自己的事了。
万万没料到案子转了一圈,他人也转了一圈,居然又在都察院重逢,正是落花时节又逢君。瞧这状况,江总宪打算强行将案子塞给他,自己接自己的盘,算是接盘么?
李佑呆了片刻,脑子没闲着,飞速联想盘算。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定要接下!可以用它引申出无穷无尽的好处!简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馅饼!难道从今天起,终于开始转运了?
但他嘴上继续推辞道:“此案震惊朝野,下官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大任!”
江总宪变了脸,训斥道:“年轻人怎么可如此没志气!食君之禄便要与君分忧,你又没有别的差事,交与你事情又推三阻四,难道将我这都察院当做了混吃等死的地方不成?”
李佑苦着脸,“并非下官偷懒,下官有一房小妾,其父为纲商金百万,或与此案相关,下官须得避嫌。”
法司长官岂会轻易被李佑抓住漏洞?当即反驳道:“论律小妾算不算姻亲还是两说。何况之前太后下过诏,金国丈无罪,亦不在原告被告之列,所举至多只算旁证。其实此案经过钦差预审,到我都察院重在核实清楚后量刑定罪,与金国丈没有多大关系了!所以你不必担忧,朝野若有异议,本官一力担之!”
李佑依旧满脸不情不愿道:“大中丞,何苦难为下官!下官如何有本事去审此案。”
见李佑左支右拙,死活不肯接,江总宪厉声喝道:“李佑!你敢违犯上司,抗拒差事么?当心本官上疏弹劾你失职!”
李佑惊得连连作揖,诉苦道:“下官官卑职低,审问大案唯恐遭人非议干扰,还请大中丞具文为证,表明将此案移交下官专断。”
见李佑服了软,江总宪脸色缓和下来,“有何难哉,本官这便给你开具印信文书。都察院差事,向来是个人专断独奏的,不受外人干涉!”
目送年轻人哭丧着脸出门,江总宪感到压在胸口三个月的大石头落了地,浑身轻松无比。
江总宪没有看到李佑那背对他的笑靥如花。如果是一个对李佑极其熟悉的人,绝对不会将炸弹送到李佑手里保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