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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佑主考青楼花试,一时间百花齐行,群芳待选。花考的日期就选在了院试的前两天,四月二十三日。
消息传入石参政耳中,他只是轻蔑一笑道:“此辈纵情声色犬马寻求慰藉,不足为虑也。”
石大人为何不乘胜追击,弹劾李推官一个伤风败俗的罪名?一来李佑和这么多本地豪门子弟联手,有些投鼠忌器。
二来石大人不信李推官毫无准备,什么有教无类,什么彰显教化,什么劝人从善之类的说辞必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三来最近李推官被舆论同情的厉害,导致石大人已经有点无容人之量的名声了,对此他嘴上不在乎,心里还是介意的。若继续落井下石,用这类民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为罪状整治李推官,未免在百姓嘴中进一步坐实了心胸狭窄的传言。
却说李佑执意将花考试院设在苏州府贡院周边,所有人都以为李大人赌气用这种方式刷存在感,毕竟周围有成百上千的东游西荡到游手好闲的读书人。
这日午时在附近一家酒楼内,正是生意兴隆的红火场面。坐上十分之**的客人都是文人,其中的大多数又是来赶考的童生,高谈阔论互通消息者比比皆是。
大堂中靠里的八仙桌上,围坐六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手持片纸低头阅览,忽而拍案叫道:“竟然漏题了!”
好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别忘了现在离院试时间不远了,漏题两个字何其敏感。整个酒楼登时鸦雀无声,齐齐拿目光看来。有愤怒的、有希冀的、有讨好的、有轻蔑的、有不信的…那年轻人意识到不对,抬头四望,嘿嘿笑道:“小弟我说的是花考,看花试传贴看到激动处失语了,惊扰了诸位,罪过罪过。”
原来是李推官弄出的那个花试,不是院试啊,白白紧张这么一会儿…众人哄堂一笑便过去了。
“我辈科举,涉及功名利禄,人心败坏、有权有势者舞弊过关也就罢了。如今这青楼花试区区游戏而已,也能出漏题的丑事,当真是情何以堪!”年轻人摇头晃脑道,引发了议论纷纷。
“怎会漏题?这些主事都不缺银子哪。”
“真是浅见,人家美人考生能以身相许,以色惑人,谈什么银子啊。”
“同为考生,天差地别,我欲委身,谁来收我!”
“前辈们说说,那几个主事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联手办考罢?真真羡煞人也。”
若有相识的路过,定会发现,那个失语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虚江童生李正。他可是得了李佑一笔赞助,在赶考童生中以孟尝之风大方出手,交结文友。
李正倒也没说假话,本次花试的题目真的早早漏了出来。传来传去,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连主考官都不出面否认了。
每个得到消息的考生无不先骂一句裤带如纸糊的死考官,早晚虚脱在谁家床头!其后便纷纷找枪手代作,反正此时读书人多,甚至有出到了一百两价钱求大手笔的。
“这是怎么回事!”赵良礼问李佑道:“怎就出了丑泄了题?考卷都已印好了!如今外头均晓得花试以春闺为题作七律五首,是也不是?”
李佑很无所谓的回答说:“是此题。”
赵良礼便很奇怪了,“你是主考,你出的题仅有你自己知道。是哪位有本事的姑娘能把你迷倒骗走了题目?”
“我故意传出去的。”
“为何?!”
“你也说过,多数青楼才女其实都作不了诗词,泄题出去正好叫她们提早准备,不至到了考场出丑,也免了你我主办的不好看。况且那些美人想必要找枪手代作,岂不扩大了这花考的影响?再说越出色的美人自然找到的枪手越出色,大致错不了。这又不是国家抡才大典,何必那么认真。”
“有理!”赵良礼鼓掌赞道:“不过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这些府内公认有才华的姑娘要吃亏了,只怕珠混鱼目无法服众。”
李佑忽悠道:“好说,这几个先排到前头去。后面的名次视情况再定。”
赵大官人便被李佑说服了,满意而归。他回去也可以向几个相好的解释了。
有言道,名士美人两相欢。名士身边要有美人衬着,美人身边也要有名士扶着。由此可见,妓家和文人实在是相辅相成、互相利用的,呃,也不排除人间自有真情在的现象。
如今花试炒热之后又漏了题,美人一发力,便将大量不成器的读书人牵扯进来了,这样可真是搅动了一江春水。各个赶考妓家大肆网罗才子大作,准备充分的已经有了数十首可供挑选。美人较劲,文人士子也跟着绞尽脑汁,明面竞争更加惨烈,简直到了白热化程度。
府城的还好,那些从各县赶来的,便将目光投入本县到府城赶考读书人中以诗才著称者,充分挖掘其中资源。金钱美色双重诱惑下,一时间考生中吟诗作句不绝于耳,许多想要一诗成名,作那美人入幕之宾后夸耀人前的。
最后大家都发现了,李主考这招太狠了。但情势已经拼到这个份上,众人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欲罢不能、欲仙欲死。
而且比较坑人的是,这年头无论什么考试,都要研究主考官口味喜好的,但从李主考作品来看,风格变化万千,什么样都有。鬼知道他心里最欣赏什么类型,叫六十多位美人考生选择答案时纠结到了极致。
以上还算是明面竞争的话,暗里竞争的激烈程度亦不遑多让。
这日赵大官人又找到李佑,作恼羞成怒状,将当日印发的传贴拍在李佑面前,“你需要解释!请了工匠就是做这些的么!”
李佑扫了一眼,上面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花考在即,昨日通关节之事络绎不绝。虚江名花姚兴儿楼心月先后访旧友李推官青灯明烛促膝长谈,府城才女陈梦香齐笑霞一齐会相好赵三爷黑灯瞎火彻夜不出。另有…”
游戏人生的赵大官人倒不会为了乱编的绯闻生气,只是难以理解李佑的行为,这样写岂不是明着说花试可能舞弊,纯属自曝其丑么。
“是我叫他们这样写的。反正只是作戏,博得众人一乐尔,难道谁拿这个当成真科举。”李佑淡然道。
“那这样乱写一通,你是意欲何为?”赵良礼愈发看不懂李佑的心思了。
丑闻加色闻乃是任何时代吸引眼球的不二法宝…李佑道:“别人爱看否?既然爱看,传贴上就写这些,写了别人更爱看,越吵闹那么关注花考的人越多。难道你愿意别人都漠不关心?”
赵良礼对李佑的理论不太理解,最后只得说:“无论如何,不要写我和参加花试的美人私相往来!我是个清白的人。”
“好,那不写你这个了。”李佑一口答应。
于是次日的印贴便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赵三老爷忽成不受欢迎人物,遭众妓家齐齐冷遇,终日乏人问津。其中内情待勘,据猜如下…”
果然不出李佑所料,由他亲自编写刊印的每日传贴一出,满城争相先睹引以为谈资,竟有洛阳纸贵之效。这段时间,就连说书先生一开口便是:“今讯报与诸君知…”
“今讯报与诸君知,虎丘之花顾小童贬斥各县妓家曰:乡下农妇!”
“今讯报与诸君知,昆山谈素卿责顾小童道:汝也不过府城外一土鸡!”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姚兴儿豪言誓必夺魁,不成功者便出家。府城濠上崔丽云讽之曰井底之蛙。”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楼心月与常熟杜双婷同居一店,彼此竟起口角事,随从叫骂半日不歇。”
“今讯报与诸君知,常熟县童生与虚江县童生数十人殴斗,应与花考无关。
…………事到如此,这次花试称作万众瞩目、人心所系一点儿也不为过。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充满魔力的大手暗中摆布了一切,可怜这年头人们没有经历过信息化时代的各种摧残,抗性和免疫力委实不高,人心的狂热轻易便被新奇的情形挑弄了起来。
及到四月二十三日开考这天,围观美人考生入场的人群塞满了数里街巷。十二个主事又紧急抽调了上百家丁,才勉力维持住入口秩序。
主考官李佑看到这场景,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印象里那千奇百怪叉叉电影节上走红地毯的仪式。
唱名、搜检、进场等程序完毕,那些角色扮演类游戏玩家没有完全得偿所愿…外围有数千双要冒火眼睛的盯着,哪有去调戏美人考生的气氛。不由心里都埋怨李佑将事情炒弄的太过火了。
考试过程不必赘述,李主考阅卷排名也不必赘述,二十四日便放了花榜。
一榜十人,前三名是虚江姚兴儿、虚江楼心月、下塘陆琦玉。
二榜二十人,三榜三十人,其中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等有名才女都落到了三榜。
看完榜,榜下舆情哗然,喊叫不公之声不绝于耳。
见过黑的,没见过黑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花榜前三名中两个是主考的同乡旧相好,一个是主考的近日新恩人,公认的才女却被打到三榜…真正的科举都没敢明目张胆舞弊到如此地步!
再回想起来,本次花试从一开始就是丑闻迭爆,黑幕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