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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了?兰娥有一瞬间的怔忡。
李嬷背过身去,对了石丛中吩咐道:“你等将此处收拾干净。”
吩咐罢,老妇人这才又转过身来,垂眼看了脚尖儿道:“请娘子随老奴走罢。”
她面色平静,语气更是没有丝毫起伏。就像说话的对象不是兰娥,而是一块石头或者一堵墙。
这老妇人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
兰娥也低头看了脚尖儿,蔫嗒嗒道:“嬷嬷,我知道错了。”
“娘子的是非对错,自有大人论断。”李嬷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走罢。”转身便往石丛外去。
兰娥眯了眯眼,跟在她身后。
待到了石林边缘,兰娥见河床上停了辆马车,车旁又垂手站了七八个青衣健妇。
竟然调了刑房的人?
兰娥不由脚下一顿。
李嬷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她脚下一停,老妇人便头也不回地道:“娘子以为不过是去东市玩玩儿而已,娘子出门之前可曾想过……因上次逐风园的事儿,李家现下正监视着娘子?再有……。”
这时候两人已到了马车跟前儿,李嬷便回过身来,缓缓道:“三夫人将娘子看的比命还重,娘子不声不响一走,三夫人又当如何?”
兰娥没有开口。
李嬷叹了口气,弯腰抽了脚凳道:“娘子上车罢。”
兰娥上了马车。
李嬷眸光一闪,也随后跳了上来。待反手关了车门,老妇人便吩咐:“起行。”
车外有妇人应了喏,须臾,马车一晃,车轮子便辘辘开始滚动。
李嬷在桌前跪坐下来,抬眼自兰娥小脸儿上一扫,瞬间又垂下了眼皮子,语声平平地问:“往常老奴总以为娘子行事老道,这次……娘子可有什么话与老奴说么?”
李嬷统掌刑房,就算她调到了兰娥院子里做掌院嬷嬷,刑房的职务也还没有卸下。
她这是要解释。
怎么解释呢?这老妇人精明干练,敷衍搪塞行不通,再她刚才先拿“娘子行事老道”来堵了装小女儿顽皮淘气这条路。
要讲什么……要怎么讲……才能得她信服是个问题。
两人之间隔了张小木桌。
兰娥便曲指叩叩桌沿儿。
李嬷抬起眼来。
兰娥便注视了她道:“方才嬷嬷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下山。”
“嗯?”李嬷真心想不到兰娥会这般开场,听了不由眉头一紧:“老奴不明白。”
既然不眀白……兰娥便轻声细语解释:“李扼在逐风园与人密会,事前裴家便得了消息,这便表明裴家在李府安插了眼线。”说了这句,兰娥对视了老妇人“这些不用我说,嬷嬷想必早就想到了。”
李嬷眼中疑惑之色更浓,皱眉问:“那天老奴中途拐回去,便是想看是否有人去见裴六娘。只是这与娘子偷溜出府……。”
她意思很明显,裴家在哪个府上安插眼线,与偷跑出去玩儿没有有关系。
兰娥低低叹了一声。
她相貌本来该是一团孩儿气,此时沉沉一叹,倒像是陡然间变了个人儿。
李嬷不由一怔。
既然决心开了头……兰娥又是一笑:“裴家在李府安插眼线,必也会在老宅安插眼线。现下外有李家,内有裴家,这日子实是不大好过。因此……千日防犯不如一朝引发。”
一朝引发?
李嬷眉头一皱,一皱之后瞬间又一展:“娘子是说……。”
“前次大兄将溪茹给了我。”兰娥侧身倚了车壁,平平淡淡看了她道:“嬷嬷应该知道溪茹最擅长乔装引匿。现下裴方的真正主子,府里谁又是裴家眼线,想必她也查出了一两分。”
……送绡纱披风的汉子不是溪茹,城门卖菜那几个……酒肆前闲汉……
李嬷两眼灼灼一亮。
见她明白过来,兰娥瘪瘪嘴。
车轮子辘辘前行,间或碾住坑洼石子儿,车厢便是一颠。
两人一时再没有开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老宅后门缓缓停了下来。
李嬷掀了帘子,便有健妇上前压了嗓子道:“现下大夫人仍在晖月阁,三夫人与二夫人喂老夫人用过午食,因老夫人出了汗,两位夫人正铺摆了给她擦身子。”
意思很明显,似乎没有人发现兰娥偷溜。
李嬷点点头,这健妇便退下去开门。这边儿李嬷扶了兰娥下来,两人便悄无声息地回了叠翠馆。
到了晚间,崔氏回来了。兰娥陪她用过饭,便告退出了正房。
王璧负手站在藏书楼上,眼见正房门开了又关,而后又两盏拢纱灯悠悠掩去了大门檐下,便淡声问:“娴娘子怎样?”
仪狄躬身道:“娴娘子已歇下了。”
王璧勾勾唇角。
又等了片刻,仪狄见他似乎再没有什么吩咐,这汉子便踮脚后退。只将将退了一步,楼梯板便“咚咚”一溜儿急响。
仪狄闪身到了楼梯口。
这边儿王璧亦是眉峰微皱,回过身来。
阿七抬眼望见自家主子,便上前躬身施礼:“奴见过郎君。”
自从李济抓了赵廷掾,阿七便关了药铺子。只这人并没有回老宅,而是出了城。
王璧见他浑身汗湿,又两肩上荡了一层土沫,心知他是连脸都来不及洗便赶来禀报了,便问:“怎么?”
阿七低声道:“裴方进了城北榆钱巷,奴怕打草惊蛇,便只派人守在巷外。”
城北多住的是庶民,且这些庶民又多以贩菜砍柴,或是给人赶马车牛车运货糊口。
鱼龙混杂之处,一来便于藏匿,二来便于脱身。看来这人是个行家。
王璧眸子一闪,勾了唇道:“这人倒是会挑地方。且看看是谁?”
阿七点头:“奴回来时见了李家的人,似乎他家也在注意姓裴的。”
李家祖孙一窝儿狐狸。
王璧嗤了一声,正要开口,听见楼梯板“咚咚”又响,他便转了眸子。
这次脚步声与阿七上来时截然不同。
“咚咚”声由下而上,一级一级,听起来不急不缓,似乎极有节奏。
仪狄脸色大变。
藏书楼由两个老仆把守,这两个老仆身手虽然比不上恽叔,等闲人要想不经通传进来,却也要费大劲儿。
方才楼下并没有丝毫动静。
而此时闲闲踱步上楼这位……绝对不会是自己人。
仪狄扭脸觑看王璧。
阿七则身形一动,低声道:“奴去看看。”
刚才王璧没有开口,便是在凝神倾听,这会儿……王璧抬手向下虚虚一压,淡淡吩咐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去煮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