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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乘风的这一记掌刀从少年的头侧掠过,砍中一块石头,虽是肉掌,却锋利如割,将那石头砍得碎裂开来。他见少年眼睛瞪得老大,并无惧色,怒道:“你当老子真不敢砍你吗?”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是可怜。”杜乘风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用力喊道:“虽然你武功很高,可是你活着很孤单,一个朋友都没有,就连徒弟都要逼着别人来做。所以我说你真是可怜!”杜乘风的胸膛急剧起伏,再难抑制,怒喝道:“老子宰了你!”他并指如刀,照准少年的脖颈砍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啵啵啵一连串轻响,山谷当中那棵大树下面,那些挺直的花苞突然接二连三地绽放,每一朵花苞绽放之时不仅发出啵的一声轻响,更将一团粉红色的尘雾洒到空中。这许多的花苞同时绽放,粉红色的尘雾蒸腾而起,将大树团团环绕。轻柔的山风吹过,尘雾被吹得渐渐散开,花香在山谷中弥漫。
杜乘风见此情形,脸色大变,喊了声,“不好!”他撇下少年,一跳而起,矮胖的身子如一颗坠落的流星,朝着大树疾速奔了过去,旋即又折转回来,将一粒药丸塞入少年口里,喊了声,“给老子含着,莫要中了花毒。”说话间,他已经奔了出去,还没有奔到树下,从树下的泥土里猛地蹿出来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一道金光在空中一闪,落到地上,在花朵、草丛中穿行起来,其速如电,竟然是一条小金蛇。
杜乘风大喊着,“不要跑!”到这时他使出了绝顶的轻功,脚尖在那些花朵、野草上只是轻轻一点,身子便借力往前滑去,每一步都掠出去三、四丈远。只是他跑得快,小金蛇可也丝毫不慢,朝着水潭游走过去。
眼看着它就要游走到水潭边上,杜乘风心知若是任它跳入水里,不仅再难抓到,就算抓到也是前功尽弃,不由得心里大急。他瞅准小金蛇的去势,人在半空,一记掌刀劈出,凌厉的刀风将山石泥土卷得四散飞溅,一大团的泥土被劈得飞起,朝着它砸了过去。
小金蛇极是警觉,身子猛地一弓,弹跳而起,冲到半空,想要避开,就在这时,杜乘风提一口真气,飞掠而至,一把将它牢牢地抓在了手里。他此番千里迢迢专为这金蛇而来,虽是算得奇花会在七天之后绽放,花期不过一个时辰,却不曾料到奇花喜静,既是遭了他与群猴大战的惊扰,竟然花期提前到了今晚。这奇花剧毒无比,以至于其他花草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论人畜,偏偏有这金蛇,性嗜花香,平日里蛰伏泥土之下,难觅踪迹,唯有花开之时,受花香所激,才会显出身来,若是让它逃脱,再等奇花开放,怕是又要十年之后了。
杜乘风既是抓住小金蛇,心中一桩大事落在肚里,不由得大感得意,两只脚犹自踏在花草上面,随着枝叶摆动而上下起伏,朝着少年大挥其手,呵呵笑道:“你看老子的武功厉不厉害?”他得意之余不免忘形,忘形之下不免疏忽,夜露凝于花草,脚踏其上,猛一打滑,恰在这个时候小金蛇扭过头来,照准他的手臂就咬。杜乘风知道这小金蛇乃是世间最毒之物,若被咬中,转眼功夫便要人性命,心里一惊,手略略松的一松,小金蛇的身子又是滑溜异常,使劲扭动,竟从他手中滑脱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游走。
杜乘风连抓得几下,都没抓到,口中发出咦咦声响,两只手拼命往身后乱抓,却是抓之不到,突然之间大吼一声,整个身子拔地而起,冲得老高。少年相隔颇远,看不真切,只当他又在炫耀武功,忍不住心中大起鄙夷之情,心想:这个人武功是高的,为人却也轻浮,哪里配做我的师父。他念头转得快,杜乘风跌下来的也快,脑中的念头还没消失,已经看到那个矮胖的身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轰然有声,震得花草腾起,随即归于沉寂,再无声息。
少年呆呆地看着,搞不明白杜乘风此举何为,只觉得这个人行事乖张,不可理喻,说不定又在炫耀自己高高跃起以身撞地的什么古怪武功也未可知,可是隔了半晌也没见到杜乘风再有动静,到最后耐不住性子,爬起身来,试探着走了过去,走到近前再看,就见杜乘风眼睛挣得老大,满脸笑容,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把他吓了一跳,转身要走,又看到杜乘风竟是一动不动,身躯扭曲,两只手举于胸前,就连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已凝结,月光照耀下,整个情形看上去十分诡异。
少年大吃一惊,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忍不住轻声喊了几句,“大叔,你这是练得什么武功?”少年见杜乘风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跌打神药、大力膏丸,目光四下转动,看到草丛中隐隐有金光闪闪,走上前去观看,原来是那条小金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竟已是死了。他略一思忖,大致猜出,杜乘风这番古怪模样倒不是在炫耀什么高明武功,分明是被小金蛇咬中所致,至于小金蛇怎么就死了,他却想不明白。
想明白了这一节,少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免得再被眼前这个矮胖之人撞见,逼之拜师,若是不从便要以刀断头。他脑中既是这般想的,身随念动,脚不停步,拔腿就跑,转眼跑出去半里多路,待到心绪稍定,又渐渐生出几分不安,心想:他人虽是古怪任性,到底对我有恩,我若是弃之不顾,岂不是太不讲义气?话说回来,就算他与我素味平生,难道竟能眼睁睁看到他被毒蛇咬伤,见死不救?
想到这一节,他放慢了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心中几个念头来回盘旋,终于一跺脚,心想:他救我一次,我还他一次,这就是扯平了,他若是再要纠缠不休,逼我拜师,我总归是头可断,师绝不肯拜就是。他既是打定了主意,脚下生风,复又奔了回去,奔得心急,心里暗自求祷:你可莫要死了,我这就来救你。
等他奔回到杜乘风的身边,看到他依旧直挺挺地躺着,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大笑的神情,却又是一筹莫展,哪里知道该如何施救。他伸手去推杜乘风,口里喊道:“大叔,快醒醒。”触手滚烫,把他烫得急忙将手缩了回来,此刻挨得近了,他能看到杜乘风的脸上隐隐泛出绿色,于诡异之外更添垂垂将死的气息,心中暗暗吃惊。他虽是年少,毕竟孤身在外已历时日,知道杜乘风实是凶险至极。
他情急生智,想到在绛州老家的乡下,农人若是被蛇咬伤,需得尽快捕住毒蛇,取出蛇胆服食,于治伤疗毒大有功效,便赶忙跑入草丛,捡起那条小金蛇。他一捡之下,才发现,小金蛇遍身麟甲,已被一股大力震得片片应手而落,不惟如此,蛇身垂下来,触之绵软,竟似无骨。他却不知,这金蛇方才受到惊吓,死死咬住了杜乘风的后背,蛇毒渗入,固然将个杜乘风毒得全身僵硬,堪堪待毙,它也被杜乘风激出的内力当场震的筋骨寸断,算是两败俱伤。
少年虽是不知情由,金蛇少了鳞甲护体,剥取蛇胆倒是便利许多。他掏出一口小刀,划开蛇腹,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蛇胆,奔回到杜乘风的身边。杜乘风此时已是周身上下僵硬如石,气若游丝,也就亏得最后停在他脸上的是大笑或惊呼之色,嘴唇咧了开来,否则要想撬开其嘴,喂之以蛇胆,当真是万般不易,饶是如此,要让蛇胆咽入其腹,也是大费周章。到得最后,少年只得用小刀将蛇胆割成数段,投之入喉,至于胆汁外溢,是否苦不堪言,反正杜乘风不说抑或是说不出来,他也就不去理会了。
这么一通忙乱,不知不觉明月西沉,东方的天际显出一抹朝霞。少年抱着腿,坐在一块青石上,呆呆地看着杜乘风,见他依然是一动不动,脸上的绿光更盛,原本还间或有的一点气息也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整个人躺在花草丛中,咋一眼看过去,倒像是被人丢弃的泥塑,虽显诡异,却也总有一种滑稽的味道。
又过了片刻,少年再无怀疑,料知杜乘风已然毒毙,断无生理,不禁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懊悔,心想:早知道再过片刻你会被金蛇毒死,我就不该说你无朋无友,刺痛你心事,就算敷衍一下,囫囵拜你个师父,也未必不可,大不了师父我且认着,你若是言语无状,我不学你的本事也就是了。在他心里隐隐觉得,杜乘风虽是为人乖张,却是直来直往,说他肆意任性自是不假,可就算说他一副赤子心肠,也未必全错,若是假以时日,倒未必不能结识一番。只可惜如今他已是丧命于蛇唇,断魂于山谷,就算是有过盖世武功、赫赫名声,也已是雨打风吹,落红一片,飘落江水,滚滚而去。
想到这一节,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从青石上站起身来,到四周拾来树枝草木,将杜乘风的身体覆盖在下面,算是搭成了个坟头,又将剩下几个盛着猴儿酒的葫芦摆放整齐。待收拾停当,他站在坟前,双掌合什,低声念道:“你救了我一回,我却没能把你救回来,算是我欠你的。我前面说过的话不作数,你在地府里肯定能和阎罗王交上朋友,收一堆的小鬼做徒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杜乘风,他就总能想到他大战众母猴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旋即又觉得甚是孤单。
他一步一步缓缓朝山谷外走去,快要走出山谷,从道旁的草丛中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这个人腾地一下,跳到了他面前,把手一伸,冷冷地说道:“把东西交出来吧。”少年一怔,问道:“什么东西?”这个人猛一挥手,重重地打了少年一记耳光,打得少年一阵耳聋目眩,险些跌倒。少年怒喝一声,就要挥拳相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少年怒道:“你想……。”他想说的是,“你想干什么”,只是话尚未说完,这个人又是啪啪啪连着四五个耳光打了过来,打得少年一张脸顿时肿的老高。打完之后,这个人冷冷地说道:“只许我问你答。你若是要问,每一个字我打你一记耳光。”说罢,他又是将手一伸,喝道:“把东西交出来吧,免得皮肉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