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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蓉蓉来到安山精神病院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她站在精神病院前,看了看时间,又整了整衣饰,踌躇半晌后,终于抬脚踏进了这栋医院。
在那一次由姥姥领她来见过这赵玉后,安蓉蓉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而为了防止赵玉再次发疯、上演试图掐死亲女的戏码,姥姥也是有意无意地不让安蓉蓉再来见赵玉。
事实上,这正合安蓉蓉的心意。
因为无论如何,安蓉蓉都无法对那个名为她母亲,但却不仅抛下了她这么多年,最后还试图掐死她的赵玉生出丝毫亲情。
所以,极力试图避免她们“母女相见”的人,除了姥姥之外,还有安蓉蓉自己。
但这一天,安蓉蓉却不得不来见赵玉。
在高级病房外,安蓉蓉看着坐在病房里喃喃自语的赵玉,冷静得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安蓉蓉沉默了片刻,对着身畔的护工道:“我想同她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护工犹豫了一下,再三嘱咐安蓉蓉小心后,这才打开了病房的门。
安蓉蓉走到赵玉的身前,在她对面寻了个地儿坐下,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脸。
在安蓉蓉第一次见着赵玉的时候,就觉得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
纵然赵玉现在已经是四十有多的人了,可她们面对面坐着,却如同是镜子的两面。
其实这也不是十分奇怪,比较她们终究是母女。
虽然她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甚至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沉默良久,安蓉蓉终于开口,单刀直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就像是安蓉蓉预料中的那样,赵玉没有回答她,甚至都不曾看她,只是低声喃喃着谁都听不懂的东西,目光茫然而空洞地注视着钢化玻璃外头的天空,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安蓉蓉也没有介意,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一个月来,我就像是活在电影里头一样……在我小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姥姥;别人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名正言顺地写在户口本上,我的名字却是姥姥托了好多关系,最后以‘收养’的名义写上去的……”
“幼儿园的时候,那些小鬼头们记住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但我记着的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小学家长会的时候,父母的座位上坐着的永远都只有姥姥一个人;到了初中,那些人指着我的鼻子,笑我说‘你这个没爹没妈的私生女怎么好意思来学校’;到了高中,在我都快要认命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你不是私生女,你有爹有妈,只是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而已;然后到大学,又有人跟我说,你爹的死是人为的,你妈的职业也是很了不得……”
“挺可笑的,对吧?”
“谁会像我一样,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姓谁名谁?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
曾经,安蓉蓉还会为了这些与生俱来的不公而愤恨哭泣,感到怨恨不甘,但现在说起来,安蓉蓉心中却是一分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与此同时,安蓉蓉也在死死地盯着赵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动容,找出一点儿伪装的痕迹。
但令安蓉蓉失望的是,她什么都没有在赵玉脸上找着。
要么,是赵玉够心狠,骗术够高,让安蓉蓉都琢磨不出什么;要么就是她是真的疯了。
安蓉蓉依然觉得二者都有可能。
安蓉蓉皱了皱眉,话锋一转,道:“事实上,这次我来找你,也是有事的……如果你只是装疯,那么我觉得你其实没有必要对我隐瞒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女儿,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也没有一定要来害你,而且我相信,我们应该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是不是在躲那个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个人似乎一直在盯着我……”想到上一世那场毫无征兆的谋杀,安蓉蓉笑了笑,继续道,“做好随时杀了我的准备。”
说到这里,安蓉蓉沉默了下来。
安蓉蓉没有说话,赵玉也没有。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鸟鸣蝉叫都没有,安静得近乎可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蓉蓉终于按捺不住,道:“赵玉,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你真的什么话都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赵玉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于连神色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然茫然而空洞,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安蓉蓉沉下了脸,完全不相信曾经身为一个职业骗子的赵玉竟真的疯了,只以为赵玉不但不相信她,更在她曾经的所作所为连累到她时连告诉她一些讯息都不肯。
安蓉蓉想到自己上一世恐怕跟赵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死亡,心中又气又恨,不由得站起来,冷笑道:“果然不愧是你啊……我竟然还对你抱有期待,哼,真是傻得可笑,你说对吧?”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肯稍微为别人想想,恐怕也做不出将你女儿丢给你那么大年纪的娘的事了,而我竟然还对这样的你抱有期待,以为你是有苦衷的……”
“难怪……难怪你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难怪安继文也被你害死,落得个……”
安蓉蓉一边向外走,一边口不择言地说着。
但只不过说到一半,安蓉蓉就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早就因上一次的袭击而保持高度警惕的安蓉蓉几乎瞬间就注意到了这一丝异响,于是向着左前方疾走几步,恰好避过了赵玉那长长的指甲。
安蓉蓉愕然回头,只见赵玉双眼通红,染着说不清的仙气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狰狞之色,厉喝道:“谁说阿文他死了?!”
赵玉死死地瞪着安蓉蓉,眼中一时清醒,一时疯狂,向着安蓉蓉步步紧逼:“你胡说!你竟敢咒阿文?阿文怎么会死?阿文只是离开我了,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竟敢咒他死?你怎么敢咒他死?!”
安蓉蓉看着赵玉的模样,诧异地睁大了眼,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
难道说……
安蓉蓉想要再同赵玉说点什么,但等候在病房外头的护工已经冲了进来,按住了状如疯魔的赵玉,熟练地捆上了束缚带,准备注射镇定剂。
“等等!”安蓉蓉一边向把她推向病房外头的护工喊着,一边冲着赵玉大声道,“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你不知道?”
安蓉蓉心中满是不可置信和荒谬。
到了现在,安蓉蓉已经可以确定赵玉的确是真的疯了,而不仅仅是装疯。
最开始的时候,安蓉蓉当局者迷,再加上先入为主的想法,于是只当是赵玉是装疯,但仔细想想,赵玉并没有装疯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躲避什么人,那么依照赵玉曾经的那些“人脉”,她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医院,毕竟她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不可能没有丝毫回击之力,也不可能任由别人摆弄。
如果是为了麻痹敌人,以免连累她和姥姥的话,更说不通了。毕竟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医院除了对自己精神上的摧残之外,对她对姥姥,都是没有丝毫好处的,反而会加重姥姥的负担,否则姥姥也不会得了胃癌。
思来想去,装疯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赵玉不可能会这样做。
所以赵玉是真的疯了。
她是真的疯了,但却不是为了安继文的死而疯的。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安蓉蓉才想起来,当初赵玉试图掐死她的时候,嘴里都在叫嚷些什么。
【他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他却没有再回来了……】
【如果不是你,阿文怎么会不回来?!如果不是你,阿文怎么会抛下我?!】
为什么赵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
最开始,安蓉蓉并没有深想,只以为赵玉是受不了安继文死亡的消息……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想想呢?
如果赵玉根本就不知道安继文已经死了呢?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赵玉是怎么疯的?
为什么?!
安蓉蓉推开拦住她的护工,试图从赵玉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但那一管镇定剂已经注射进了赵玉的血管中,赵玉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目光涣散,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再度变回了安蓉蓉最初见到她的样子。
安蓉蓉怔怔地看着赵玉,直到被护工推出病房,离开病院,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玉她究竟做了什么?值得那个人不依不挠,不但逼疯了赵玉,还在二十多年后借他人之手逼死了她?
甚至于……甚至于安继文的死,都可能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人究竟是谁?
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蓉蓉抬起头来,烈日高悬,但她却依然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安蓉蓉咬紧下唇,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蓦然地,安蓉蓉感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注视着她。
早就因方才那一番揣测而心中焦虑、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安蓉蓉瞬间回过头去,找到了那道视线。
但就在对上那人双眼的瞬间,安蓉蓉却怔住了。
那人……是……
安蓉蓉喃喃道:“晓曼……?”
在安蓉蓉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身穿价值不菲的长裙的贝晓曼,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