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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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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离去,反手合上了房门,残破的菱门重重地合拢,沉锦眼底盈满绝望的泪,最后一道阳光从那张苍白的面颊上滑过去,最终陷入一片黑暗。“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上了锁。

    他们将她锁了起来,锁在这无人问津的冷宫深巷中!

    她心头极度地慌乱,如果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根本无法想象!大胤宫会出现另一个皇后,有着与自己相同的音容,相同的相貌,而现在,那个女人要去到她的寝宫,去到她丈夫的身边!

    不……不!

    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骤然间感到万分地惶恐,仿佛天都塌了下来!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君上发现她失踪,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可是……可是,如果宫中所有的人都将那个假皇后当做了自己,如果连他也以为那个女人是她,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恐惧几乎要将她囫囵淹没,沉锦怕极了,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挣扎。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动弹,便只能扭动着身子往房门处挪移。由于动作剧烈,折了骨的脚踝处不住地抽痛,然而这时她却丝毫顾不上了,拼命朝房门的方向靠拢,惨白着脸,抬起左腿狠狠地踢那扇木门,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沉闷刺耳的声响从深巷的尽头传出,一阵一阵,像催命的钟声。

    就这样挣扎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累极,体力不支歇了下来。脖子朝后颓然地仰倒,发髻散乱,如墨的青丝铺开了一地,绣工精细的广袖衫沾染了泥污,肮脏不堪,她面上泪迹斑驳,混合着汗水和嘴角的嫣红的血,说不出的狼狈。

    兰宗究竟是谁指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害她?照理说,既然找来了一个与她面貌相同的女人,打定了主意让她顶替自己,他们便该杀了她,永绝后患,可偏偏他们没有这样做。没有取她的性命,只是将她关在了冷宫里,为什么?

    疑云顿生,沉锦百思不解,皱着眉冥思苦想,脑子里却忽地划过了一张人脸,惊得她毛骨悚然。

    难道……是白泊奚?兰宗会不会是白泊奚的人?

    她眸光微闪,照慕容弋所言,他是大周的皇子,一直想要置慕容弋于死地,从前他一直利用她,上次在嶂山,她与他彻底决裂,所以、所以他便出此下策么?她不再受他控制,于是他便送另一个皇后到慕容弋身边,继续她未完成的事?

    沉锦被这个猜测生生一惊,惨白着小脸浑身发冷——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慕容弋此刻岂不是有危险?若是他识破那女人的真面目自然最好,可是……若他没有呢?仔细想想也觉得可笑,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平白无故地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更何况,那个女人同她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愈想愈觉得焦急,她急得狠狠咬牙,恨不得生了对翅膀从这个鬼地方飞出去!

    谁来救救她?天哪,谁能来放她出去!如果慕容弋真的相信了那个女人是她,那岂不是凶多吉少?不,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皇后双目赤红,疯狂地扭动着反绑在背后的手腕,极用力,以致两只纤细的皓腕血迹斑斑,她却仿若味觉。然而捆住双手的绳子被打了死结,任凭怎么挣也挣不开,她的眼睛愈发地红,死死盯着那扇紧合着的房门,魔障似的。

    忽然脑子里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像有什么东西要硬生生将她的头劈成两半,沉锦一声闷哼,全身上下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了个干净。脑疼欲裂,痛得她勾腰驼背,浑身蜷缩在了一起。

    她从离开大梁后便有这个毛病,时常犯头疼,从前轻微,从未放在心上,这回的来势却凶猛异常。

    她咬牙死死忍着,好半晌,那阵疼痛终于渐渐地褪了下去,她复重新睁开了眼。乌漆墨黑的内殿,唯有窗屉子隙开了一道缝,外头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窗外投落进几丝点点的火光,明明灭灭得不甚真切,像恶鬼的眼。

    入暮了,宫中还是和平日一样,并无一丝异动。果然,果然,众人并没有发现她已经失踪,没有发现如今的皇后不是自己。

    想来也是,能被白泊奚派到慕容弋身边的人,又怎会是寻常角色?那个女人既然敢如大胤宫,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足以假乱真吧。

    她缓缓合上眼,一滴冰凉的水珠子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没入浓黑的发,没了踪迹。

    凄风苦雨夜,这样的煎熬,何时才是尽头。

    脑子里迷茫作一团,沉锦感到疲累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个地方没有玉壶滴漏,沉锦没法儿知道时辰,只能根据窗屉子里透出的光亮来判断昼夜。

    没有食物与水,她的神智在一分分地从脑袋里抽离,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几日,就在她濒临绝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上苍仿佛终于感知到了凡间悲苦,在一片墨色的黑暗中,替她打开了一个窟窿,透出了一丝亮光。

    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发现了她。

    是日沉锦正在昏睡,不知怎么忽地醒了过来,习惯性地侧目朝那窗屉子看过去,却瞧见了一张脏兮兮的脸。陌生的面孔,混着污垢与尘埃,已经使人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沉锦朝后瑟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妇人。

    窗外的那妇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物事。沉锦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那女人却忽然开了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道:“姐姐,你能带我去见君上么?”

    “……”

    沉锦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这一刻她描述不来,说不出的怪诞,被一个年纪同她母亲差不多的女人叫姐姐……她皱了皱眉,估摸着这妇人应当是脑子有些毛病。能在这里出现,她的身份便该是后宫的嫔妃,看样子,是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太妃?

    神志不清的太妃——她眸光中划过一丝晶亮,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了!

    那疯妇人见她不搭理自己,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瘪了瘪嘴说:“不理我,都不理我……君上不理我,你也不理我……”边说边要转身离去。

    沉锦心头登时一急,她的嘴巴被堵着,压根没法儿说话,这可怎么办呢?她慌了神儿,眸子扫过裙摆上的铃铛,灵光一闪。

    大梁的名门闺秀讲究一个婀娜多姿娉婷碎步,步幅稍大或稍快,都会使铃铛发出声响。她连忙动了动身子,坠在裙摆上的金铃铛相撞,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叮铃铃——”

    那妇人果然顿了步子,似乎被铃声所吸引,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她看,眸子里浮起几丝兴味来。

    沉锦面上一喜,将裙摆上的铃铛晃得当当响,欲将那女人给引进来。没过多久,妇人便从窗户里手脚并用地翻了进来,跑到她跟前儿蹲下来,津津有味地盯着她裙摆上的铃铛瞧。

    这个太妃不知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身上的衣裳已经脏乱得分辨不出颜色,发髻凌乱,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极难闻的怪味。然而这个时候,沉锦也没工夫顾忌太多,只是拿身子撞了撞那妇人,口里呜呜了几声。

    那女人怪猎猎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的意图,歪了歪脑袋:“姐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说着一顿,终于注意到了她嘴里塞着个东西,好奇地凑过去几分,探手将那东西取了出来:讷讷道:“这是什么?很好吃么?”边说边要自己嘴里塞。

    沉锦大喘了几口气,连忙制止道:“别,那不能吃!”

    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骗人,我分明看见你一直吃着。”

    她面色一滞,暗道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有什么可解释的。目下她没有多少时间拿来蹉跎,因朝那女人道:“好妹妹,姐姐被坏人关在这里了,你帮姐姐把双手解开好么?”

    那女人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神色,歪着头问她:“解开了,你会带我去见君上么?”

    沉锦赶紧点头,“会,当然会。”

    “不可能,你骗我的……”那女人讷讷地摇着头,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道:“君上不要我了,他命人把我关在这里,好多好多年了……”

    她哭得凄凄惨惨,直教沉锦心头也不是滋味。深宫中的女人最为可怜,在大梁时,她便亲眼见过慈家同那些嫔妃争宠,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可眼下不是同情这太妃的时候,那身份不明的女人冒充了她,呆在慕容弋身边,他随时都可以能有危险。

    沉锦情急,复摆出一副恳切的神色来,道:“我不会骗你,君上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他很想念你呢。”

    那女人哭声一止,“真的?”

    皇后听了心头发酸,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如今国号都已经改了,她心心念念的君上早已入了黄土。她不想欺骗她利用她,可是眼下的情景,她没有第二条路,遂连连点头,“真的,快,你帮我解开,我带你去见君上!”

    那女人信以为真,破涕为笑凑过来替她解开了碎布条子。

    布料深深陷进皮肉里,拉扯之下很是疼痛,沉锦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视伤痕累累的双腕,跛往窗屉子走。窗台并不高,人要翻下去并不困难,她伤了腿,只好由太妃搀扶着跃下去,凭着记忆往太宸宫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

    漆黑的夜,临近七夕,夏日的燥热也在逐渐淡腿,晚风吹拂,带染出少许的轻秋意味。

    沉锦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路带着那太妃往前走,小心翼翼地躲开所有的御林军同宫人。如今宫中已经有了一个皇后,她这副浑身血污邋遢不堪的样子,要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真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必须快点见到慕容弋,快点告诉慕容弋真相!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有丛丛火光闪动,沉锦一惊,步子朝后挪移,下一瞬便被一众举着火把的御林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火焰跳跃,刺痛人眼。沉锦抬手略遮挡了瞬,听见耳畔响起一个柔媚娇软的女人嗓音,三分委屈三分天真的口吻,同她如出一辙,道:“君上,这便是那日我撞见的女人,你看,她是不是同我长得很像?”

    抬眼看,却见今上在前方不远处长身玉立,风姿孤高,清傲出尘。那个同她极其相似的女人依在他身侧,娇俏艳丽的容颜,当真一对璧人。

    她定定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到她身上。略微的诧异,最终化作了一片死水,冷漠的眼睛,如视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