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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散梦醒泪模糊,繁华落尽情未央
故地重游已陌路,此意难忘又何妨
长久的静默等候在禅房门外,只有窗外桂花飘落的声音。半晌后,门开了,一声长叹:“女施主既然有心前来参禅,不妨进来稍坐片刻。”
“静慧大师,无意中路过,若有不方便打扰,还望海涵。”我满面笑容,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然在后随静慧大师慢慢地走进禅房,心里非常高兴,自己平生之愿能与大师说出郁闷之事,就在今日顷刻之间,完全解决了。就是这样能当面一见,真个也乐从心起,直笑到脸
上来。
走进清幽不染的禅房内,琴台设好,鼎香氤氲。一幅幅笔锋秀美的山水画悬挂在墙壁,画下便与一盆盆芳香四溢的玉兰花相连。人到房内,瞻仰美画,静目深壑,自有一种断绝尘想的意绪,神往物外的志趣。每逢香林寺雨过天晴之际,夕阳徐下时分,天宇方沐,山峦清净,晚霞夕岚,相映绚烂。此刻,几缕未尽的雨丝拂来,一派空翠的水气飘落,禅房庭上,和润阴凉,人立其间,更见出风姿情采,方能体味参禅的高超眼界和绝俗襟怀。
静慧大师撩衣坐下,面容端正和蔼笑了笑说:“女施主请坐,一路辛苦来香林寺上香祈愿,想必心善若水,对佛法的感悟至深,看来你家父的尊范,与令尊竟是一模一样。”
我坐在蒲草垫上,一小和尚送来了茶,我慢慢品尝茶水,温柔注视着大师说道:“曾闻但有所求心中愿望,佛祖必尽全力如你所愿,只是来许下愿望罢了,至于大师所说我心地善良,能领悟高深莫测的佛法,那倒不是。也不知大师为何说起我的家父,难道大师认识我的父亲?”
大师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声音中充满哀愁愤懑,殊无欢乐之意。说道:“何止认识,还很娴熟。你一身才艺都是你家父曹頫亲手所传,老衲能一眼认出。只是说起老衲和你家父,何尝不是一把眼泪。你家父生性淡泊,兼之家道殷实,一生席丰履厚,从不停下脚步到世外上行走,可说是阅历广阔,又是应变之才。深受街坊领居的喜爱,还记得当时年纪小,你家父和我爱谈天说笑,并肩坐在桃树下乘凉,夜风在碧波荡漾,乌藤老树梢鸟在鸣叫。聊久了不知怎么也慢慢入睡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也许你还小不知我和你家父是多么亲近。虽说是邻居,但深感你祖父曹寅厚恩,铭刻五内,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下竟然会遇见曹頫的女儿,听老衲参禅,若是你家父带你来,想必还要恳求栽培。”
虽大师面上浅浅笑着,从一番扣起思绪的话语,得知大师坐禅入定,思维寂静,要想忘却尘世一心禅寂不是像常人忍受得住的,心里却很是苦涩。想追问为何强自忍痛一个人出家修行。但一时之间不敢多问,“老衲还是称你为贤侄,你也知晓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份外快,转眼已是准殿试之日,你家父和老衲我家境尚算小康,自幼在家族私立学堂中开蒙,学问那是很出类拔萃,十几岁接连考试都很优秀,原本期许殿试还和你家父中了举,只可惜时运倒转、造化弄人。我进京赶考的途中偶感风寒,积弱的身子骨竟一下子垮了,精神不振,返回家中休养而与殿试擦肩而过。可养好病后,老衲不甘心失败继续刻苦用功读书,没想到接连三次落地,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江浙一带乃是人文荟萃之地,金陵地界又拔尽江南文脉,其他附近的几个县城得到文化的熏陶,几乎家家小儿读书。可谓是藏龙卧虎,每年都有大批极优秀的读书人应举。名额有限,竞争残酷。像老衲这样的文采斐然、妙笔生花的读书人,若是在别处早就轻而易举中举了。当初南明余孽就生活在金陵,之所以朝廷提防有读书人伤乱大清文风,特意只能年复一年成为别的地方陪衬。”
我忧郁不堪的面色沉静如水,深邃透亮的眼眸中再无任何情绪,幽暗难辨。大师只是愁眉紧锁看着我,我也睁大双眼坚定地回视着他。过了半晌,他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考了几次到了最后浪费大把好的光阴,结果不言而喻。还把颇为殷实富裕的家底败了个干干净净,日子过的极为艰难,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全身无力最终卧病在床不起,你家父运气好中了举还不忘记老衲,自己到药铺买药来家里探望。还清楚记得那时候凉风习习,夜色迷离,轻纱般的薄雾缭绕着安静的秦淮河。朦胧月光映照着清清游荡的小河,河水从拱桥下缓缓流淌。老衲的家正好就位于秦淮河岸边鳞次栉比的两三层黑瓦小楼阁。那时整条河流可美了,水绩斑驳的巨石垒起的墙面上,尽是青绿色的苔藓痕迹清晰可见,还有些爬满的常青藤蔓,只开着一溜窗户倚靠台前便可观赏大好风光。已是三更半夜,除了河中的蛙鸣声,巷尾的犬吠声,再也听不到半分声音。只有老衲家中一盏微弱闪烁的油灯勉强透出昏黄的灯光,你家父就在此时不辞千里来看望老衲,亲自熬药让老衲服下。听他一口吴侬腔调的官话,声音嘶哑对我说‘逸凡啊,汝且坚持一些,待亲兄煎好药,汝服过便可痊愈了也。”老衲微微侧过头去,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看到他那张傅粉俊逸而亲切温柔的面容上,满是汗水和急切,心中顿感无尽的温暖。从那以后,我和你家父的感情越来越浓厚。几乎形影不离在一起生活。”
听了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哭得已经再无泪水可流,心中却是悲痛欲绝,先前铁定的心,早已支离破碎,等到我慢慢平复下来,我一面用手指轻抹着大大小小的泪珠,顺便抽出身上带着的手绢,然把哭红的脸擦拭干净,一面感伤说道:“看不出唯父平日脸色严肃,这回却难得通达事理。尚且家父那段日子正处在人生得意的阶段,却在快乐享受之余,附身在大师你奄奄一息的身上,并在神魂微弱,怀才不遇之际,莫秒其妙与之动情融合。真不知是周庄还是迷蝶,原来家父还有柔情缠绵的一面,似乎即是真又是假,似乎即不是真也不是假,或者在大师的世界里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家父了。”
“事情就是这样荒诞,然而确实在老衲面前发生。让老衲好几天百思不得其解,无法面对。但后来转念一想,自身不得身怀大志,反而落得无牵无挂的地步。也许年幼时简简单单的日子,相对嬉戏、埋藏于心底的情愫未直白萌发,待品味到苦涩时,若换作他人心中已经是曲终人散。可老衲与汝之家父兄弟情义,历久而弥坚。直到现在老衲的甜蜜中总是夹杂着过去丝丝苦涩,欢笑过后还有怅惘,以及无限的忧虑。但不知为何贤侄哭红了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无比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虚假的泪水,我每滴泪都是认真的。
我听了大师不解疑惑的问话,深感三分震惊,三分困惑,柔声道:“曾闻家父待人谦逊有礼,听了大师说了这番言语我悟出自己根本没有傲慢的资本。只是向来从小多愁善感,不肯有片刻安宁,家父不由得甚为烦恼。再说家父年纪稍微大了性子就会暴躁。虽他对我情深爱重,这时却找些小故,不断跟他吵闹。家父也心里明白我爱动不动生脾气,每当无理取闹,总笑笑不理。倘若我恼得狠了,他就温言慰藉,逗得我开颜为笑方罢。唉,之所以哭也许心有愧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