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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前往益州的路途中,阮安和霍羲并未莅经多少颠簸。
这一路,母子二人有说有笑,阮安让白薇她们提前给孩子备好了他爱吃的点心,还有一篓从岭南那儿运来的新鲜福橘。
霍平枭给他们母子二人备下的马车异常宽敞,车厢甚至有寻常的庑房那般大,需要要用三匹膘肥体状的赤红大马来驱驰,大马的鞍带和鞅带上皆坠着鲜赤的红缨和鎏金鸾铃,上面镂刻着忍冬花和凤鸟纹样,车帷则用了华贵的云锦,随行还有至二十名的侍从护在四周。
厢内最里面的坐席是个类似于罗汉床的软榻,凭阮安的身量,完全可以将它当成床榻来休憩。
软榻的两侧置有红木凤头灯,就算行夜路,里面的光影也不会晦暗,地上则铺着墨黑色的罴皮绒毯,足心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极为舒适。
里面还能摆下一张漆木小案,一侧置有精巧别致的圆月型小博古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霍羲正神态认真地在看一本讲述如何营造建筑的书卷,上面绘着雕作、旋作、锯作和瓦作的详细图解。
一年前,阮安带着霍羲从蜀中嘉州来到长安。
这番,她又和霍羲回到了蜀中。
母子二人的境况与现在截然不同,阮安的心中还是颇觉感慨。
忽地,马车外面悬着的銮铃声小了些,泠音渐止。
车夫吁了一声后,马车停了下来。
阮安用纤手将车帷掀开,却见霍平枭骋马行至了车旁。
霍平枭穿了袭铜量轻薄的仪仗甲,盔缨上的翎羽色泽鲜异,男人高坐于金乌的墨色马背,身后是傍晚大片的赤色霞光,容止俊美不失雄壮,夺目耀眼到譬若被世人供奉的神祇。
他挽起缰绳,看向气质温软的小妻子,淡声道:“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益州了。一入蜀,就是你们娘俩的地界儿了。”
阮安颔了颔首。
蜀地的气候比长安湿润许多,车马刚一入蜀,她便觉得拂面的风都薄柔了些,空气很是舒适宜人。
适才霍平枭过来后,霍羲只抬起小脑袋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垂眼专心看起书来。
阮安刚要将车帷放下,霍平枭却拦住她动作。
他瞥首往车厢里的霍羲那儿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大儿子,你老子过来了,你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
“爹~”
霍羲嗓音清亮地唤了他一声。
霍平枭薄唇轻扯,用另只持握着马鞭的手向他招了招,低声命道:“过来。”
霍羲这才在爹娘的齐齐注视下,迈着小短腿往阮安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孩的两只小脚上穿着宽大的布袜,并未穿鞋履,哒哒哒地踩在毛绒绒的罴皮毯上,走路的姿势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幸而阮安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摔倒。
男孩的模样过于憨态可掬,阮安不禁掩唇笑了一下,并未察觉到,霍平枭注视着他们母子二人的目光愈发深邃。
霍羲在这半年中,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也不再如刚被寻回来时抵抗,更比当年他同霍阆的关系要好得多。
霍平枭不免想起,当年在杏花村时,和阮安的那次阴差阳错露水缘。
在那种情况下,阮安也一定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就那么被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占有。
她身为医者,也有能力不将她和他的孩子留在这世间。
但阮安没有,她还是费尽千辛万苦地生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也没有像他母亲一样,对他产生怨怼和恨意,依旧那般的温柔良善,成为了他的妻子。
在此之前,霍平枭从未想象过,自己能拥有像阮安这样的妻子,她还给了他这么一个记温馨稳定的家。
说到底,他能得到阮安,还多亏了霍羲这个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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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阮安看了会子医书后,一行人终于到抵了益州城门。
益州牧魏玉率着州郡兵亲自相迎,以表对霍平枭的礼重。
他虽仍吃着骊国给的俸禄,却早已成为霍阆麾下的臣子,这番霍平枭来此,他来接应,也是早就做好了随时倒戈的准备。
霍平枭来到益州后,这里基本就是他的天下了,剑南其余的各个州郡归降于他,也是早晚的事。
魏玉褒衣博带,体态虽然因着上了年岁看起来臃肿了些,眉宇间却颇有雅正气度。
阮安在被霍平枭搀下马车时,自是注意到了站在魏玉身侧的那名年轻女子。
她即刻就识出了她的身份——是这益州牧的女儿,魏菀。
前世虽然人在深宫,阮安却也隐约听闻,霍平枭在益州与此女定下了亲事的消息。
得知这件事后,她的心情不免低落了些,也对这位女子的容貌产生了好奇。
同时在为霍平枭祈福写平安笺时,心中也有了难言的负罪感,转念一想,他可能早就都忘了她是谁了,就算记得曾有个姓阮的医姑救过他性命,霍平枭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更不知道她早就对他暗许芳心。
她对他存着的那些情愫,不算什么。
再说,她在平安笺上写下的,也是大骊的战神定北侯,如此,心里的那些负罪感便减轻了些。
魏菀和一蓝姓门客私奔到长安的消息,阮安在前世也有听闻,那时霍平枭还在为霍阆守热孝,那几年中,他的身侧也再没传出过有别的女人的消息。
只她前世死的早,不知道魏菀的下场到底如何。
霍平枭的性情骄亢倨傲,阮安能料定,他在前世也绝对不可能和这位魏氏贵女重新定下婚契,毕竟是魏菀背弃他在先。
阮安看见这位魏家小姐后,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涩涩的感觉,但也清楚,魏菀和霍平枭在前世的关系,不过只是有张作废的婚契罢了。
这一世,他的妻子是她。
而如今的霍平枭和魏菀,只是陌路人罢了。
另厢,自阮安的车马驶在城门外后,魏菀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定北侯霍平枭,和他的妻儿。
她首先看见了他的儿子霍羲。
只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模样生得极为可爱,肤色白皙,眼神乌亮,一看就很聪颖伶俐。
魏菀的表情在看见霍羲时,还算平静。
及至看见那只从车帷探出,纤白如柔荑的手时,她的眼神方才微微一变。
虽然马奴早就备好了梯凳,霍平枭还是很小心地将那女子从车厢里搀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绞缬槐黄色的十二破仙襦裙,剪裁考究轻盈,丝绦束带将她纤细如柳的玉骨小腰勾勒得不盈一握,浓密如云雾般的鸦鬟坠着香钿宝珥,这身装束很合时宜,亦极衬她温甜外朗的气质。
她款款行来时,那搭于臂弯的披帛如乱霞垂地。
魏菀渐渐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女子明澈杏眼上的却月眉,如秋水般淡淡扫过,韶颜雅容,肌腻如雪,她的相貌并不艳丽,却是另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可堪绝色。
魏菀颇不是滋味,她没想到霍平枭的远方表妹会生的这么貌美,与她这么一比,她的容貌相形见绌。
魏菀的相貌,只能算颇有姿色,小家碧玉而已。
毕竟她的外貌在益州的世家圈子虽然排得上号,却也是她的才情给加了成。
魏菀自惭形秽的同时,心中也渐渐起了疑虑,她之前派人打听过房家表妹的底细,可那探记消息的人却告知她,房家表妹在蜀中的邻人说,她的容貌虽不算上乘,气质却很温文可亲。
眼前的女子,气质却然亲切,容貌却是一等一的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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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菀不禁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房家的势力都在长安,再说他表妹原本就是沛国公府的旁系偏支,无法对霍平枭有更多的助益。
而她身为益州牧的嫡女,才是在将来能帮霍平枭更多的女人。
这时,魏玉对着行来的二人揖了一礼,恭声道:“臣见过定北侯,见过房夫人。”
魏菀也随父亲,仪态雅致地朝二人福了一礼。
“她不姓房,是嘉州的女铃医阮姑。”
霍平枭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即刻目露惊诧地仰起脸,不解地看向了他。
魏菀的面色更是骤然一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此次来蜀,霍平枭干脆将那养在外面的医女外室带过来了?
她想起了适才的那个男孩,又结合着前世对那惨死女医姑的了解,心中忽地涌起了一个想法。
房家表妹和这女医姑,难道是一个人?
这事还真有可能。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霍平枭从长安来到益州后,几年内都不会再回去。
就算犯了欺君之罪,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毕竟霍平枭还要去跟逻国打仗,没了他,骊国西南的那处,可就要失守了。
魏菀一想到,眼前的女子是铃医阮姑后,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女子,是阮氏这个村姑的话,那她的胜算又多了些。
前世的霍平枭,对这个女人应当是没有什么情意的。
不然也不可能将她弃之不顾那么多年,连她和他有个孩子都不知情。
这村姑在蜀中,就更没她有背景和势力了,她不过是懂些药理而已。
前世霍平枭不喜她的缘由,或许也跟她对他的排斥态度有关,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抓住这个能成为未来皇后的机会。
魏玉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只当是定北侯此番出征,带了个美妾过来,这美妾恰好还是个懂医的。
“恕臣不知情,这就给阮姨娘赔罪了。”
听到“姨娘“这两个字后,霍平枭凌厉的眉眼微微觑起,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了几分:“阮氏并非是妾室,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妻子,要唤,也该唤声阮夫人。”
魏玉简直快被霍平枭弄糊涂了。
那这定北侯的妻子,实际上竟然是铃医阮氏?
他备感无奈的同时,却又觉得他夫人到底是谁,都不妨事。
女人么,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
魏玉再次作揖,复又恭声道:“臣见过阮夫人。”
阮安看着霍平枭盔缨下,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目,只觉他眉间的那抹薄戾仍未消弭,像是积着什么怒气似的。
“起来吧。”
霍平枭抬手,低声说道。
虽然离开了长安,阮安可以恢复身份,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顶着房家表妹的身份生活。
可是她当初嫁给他时,确实是用了旁人的身份,再以阮姑身份出现在旁人的视野里,终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等时局稳定下来,他早晚要给阮安补一个新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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