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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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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太后,国丈府中上下都被定了谋逆罪,现下国丈和国舅都被压入了大理寺!”缀衣带着哭腔扑到了柳清棠的脚下,这还是自她当上了这慈安宫的掌事宫女之后,第一次这么失态。

    慈安宫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伫立在一旁的十几个宫女太监雕塑一般一动不敢动。柳清棠听了缀衣的话后,全身脱力的坐在凳子上,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她看着长大的外甥,如今的皇帝羽翼丰满之后,终于开始着手清除他们这些拦路的人了。

    这一次她大概也逃不过去,她本来早该发觉皇帝对于她们柳家这门外戚的杀心,可是多年来的安逸蒙蔽了她的双眼,等她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大势已去,如今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等死。

    正这么悲哀的想着,远远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太后娘娘,皇上赐了鸠酒,传旨的太监马上就到了!”另一个一直伺候着她的掌行宫女桃叶也匆匆走进来连声道,失了平日的稳重,语气里满是惊惶。

    皇帝是隐忍了多年,早有预谋一朝发作,如今怎么可能放过她。她输了,就是再惊惶也没有任何用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柳清棠没有作声,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只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院子。已经是深秋,院里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今日的小宫女们还没来得及扫去,瑟瑟秋风卷落叶平添了悲凉。

    “奴才来送太后娘娘上路。”走进来的是秦束,她这慈安宫的总管太监。他亲手端着酒壶,恭敬的低声道。“太后娘娘请进内室,过后也好让奴才们给您整理仪容。”

    秦束是柳清棠的左膀右臂,平日里最是恭敬,如今却端着毒酒要送她上路。柳清棠心里悲哀,左右看了看殿内低头沉默的宫女太监们,还有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两个低声哽咽的大宫女,转身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内室。

    她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归西,谁曾想一进内室,秦束却放下毒酒,奉上了一套宫女的衣裳,急急的道:“太后娘娘,请尽快换上这身衣服,奴才送您离宫。”

    柳清棠听了这话诧异不已,仿佛第一次认识秦束一般看着他。他这是要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一个过气的太后?

    一直以来,在柳清棠的眼里,秦束就是一个不怎讨喜却很会做事的奴才。因为他不像其他奴才那样笑的和蔼讨喜,就算笑也总是透着股子阴冷,说话时更是声音凉凉的。

    柳清棠看过他处置那些犯错的人,总是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看上去十分阴狠可怖。所以即使这些年来他忠心做事,柳清棠让他做了这慈安宫的太监总管,也不怎么喜欢与他亲近。

    本以为她这次死了,秦束会另攀高枝,可是谁知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缀衣、桃叶,你们伺候娘娘换上衣服,然后守着着慈安宫,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听到秦束用那一贯凉凉的语气吩咐跟进来的两个大宫女,柳清棠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道:“秦束,你为何救哀家?”

    秦束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的低下头道:“为太后娘娘舍去这条贱命对奴才来说是福分,缀衣桃叶想必也是如此,只要主子能平安无事,我们自己如何不碍的。”

    柳清棠在缀衣和桃叶视死如归的眼神中,摘下了头上身上沉重的珠翠金银,沉默的换上了宫女的衣裳,跟着秦束从偏门离开了慈安宫。应该是他打点好了,一路上都没碰见守卫。

    “娘娘,奴才在西门外准备了马车还有一些金银细软,待会儿到了那边,用腰牌出了门,娘娘就坐上马车去奴才一个庄子上暂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就安全了。”秦束一边快步的走着,一边扭头低声和后面的柳清棠说道。

    柳清棠走在他身后,看着他低敛着眉目,深蓝色的衣角在这深秋的风里荡起一个勾儿。她觉得这些年来,从来没看清过这个人。她也从没想过看清他,毕竟只是一个奴才罢了,而如今,更是没有了这个机会。她很清楚,她能走,他却走不了,等着他的只有一个死。

    “去这边搜查,守住那边的门!”清晰的吆喝传来,秦束脚步一顿,带着柳清棠弯进了一处假山。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奴才去引开他们。这里离西门不远,那里都已经打点好,等奴才走后,娘娘再趁机过去。”秦束匆匆说完就离开了,柳清棠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到现在她还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救他,甚至情愿放弃生命。

    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柳清棠咬咬牙低头从假山里走出来向西门走去。眼看到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跟前,后面的追兵却已经赶到了。

    生死只在一线之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可惜了秦束的一番苦心,她仍旧是没逃过。柳清棠没有挣扎的任由自己被押着走回慈安宫,面无表情。或许她死了,她宫里那些伺候了她这么久的奴才们就不用枉死了。

    这么多年,她其实也累了。

    走过一处狭长宫道,柳清棠一怔。她看到那蜷在青石路上,一身蓝衣沾满了血渍的秦束,和他旁边两个拿着剑的侍卫。

    “等等,让哀家和他说会子话。”走到秦束身边,柳清棠深吸一口气淡然道。

    毕竟执掌朝政十几年,一时之间这些侍卫太监都被她的气势摄住,没敢阻拦的站在旁边。

    柳清棠蹲下.身去看着秦束的脸。说来好笑,这大概是柳清棠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到他的脸。

    这么久以来,在她的印象里,秦束就是一个低着头的影子。好像是曾经因为她说不喜他的脸上常年不变的阴冷神色,他就听话不过的再也没有抬头直视过她,就为了不让她感到不快。就算偶尔回话时会抬头,也是很快的重新低下去,从没让她看清过他的神色。

    曾经,柳清棠以为这是一个听话的奴才该做的,但是如今她却觉出了些其他的意味。

    秦束还没有死,但是也快了,看见柳清棠后他半阖的眼猛地睁开。他躺在血泊中,脸被寒风吹得泛青,努力的仰头看她,嘴巴张张合合。

    柳清棠凑近了才从他嘴里听到了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他说:“奴才无能,没能救下太后娘娘,今生不能再侍奉娘娘左右,只愿到了地下再为娘娘做牛做马。”

    他说完,定定看着她,这许是他第一次这么大胆的看着她。柳清棠和他对视着,眼里泛出些波澜,而后秦束很快就含笑去了。

    他嘴角那抹僵硬的笑意让柳清棠无来由的觉得内心一阵震动。秦束的眼睛并没有阖上,柳清棠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头顶上灰暗的天空,搅得那双眼睛里一片浑浊。

    柳清棠站起身,单薄的身子沿着宫墙走远。身后秦束的尸体被两个太监拖走,那滩刺目的血迹也很快就被洗刷干净了。

    元宁十五年,太后逝于慈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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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您醒了,时辰还没到,要再躺会儿吗?”柳清棠在床上一个翻身睁开眼,就听见伺候在薄帘后的缀衣上前一步在帘外轻声道。

    柳清棠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她的寝殿。可是明明她已经喝下了皇帝赐的鸠酒,按说应该已经死了,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见柳清棠许久不做声,帘外的缀衣又疑惑的轻唤了一声。

    “什么时辰了?”柳清棠拥被坐起来,摸着自己温热的手臂,尽量让自己装作淡然的问。死而复生这种情况,她也只在民间话本里听说过,如今自己亲身体验了一回,怎能不感到骇然。

    “卯初呢,平日里都是卯正才起,娘娘可是昨夜里睡得不好?”缀衣问的小心翼翼。

    “头是有些晕,不太清楚,这会子连现在是元宁几年都模糊。”柳清棠扶着额,状似无意的道。

    缀衣马上就回答道:“今个是元宁五年呢,十月初九。奴婢要不要去给娘娘唤太医来看看?”

    “不必,我再歇歇,今日早朝,告诉皇帝一声我受了凉就不去了。”柳清棠一边说一边用力捏着手心,神色有些恍惚。

    元宁五年,是她二十岁的时候,进宫成为太后已经五年了。她竟然在死后回到了十年前,这难道是佛祖的恩典,让她重来一次?

    心绪烦杂,柳清棠在缀衣小心的服侍下再次躺下,闭上眼睛想要平复一下心情。可是这一闭眼,脑海里就闯进一双浑浊的眼睛,那是秦束死前的眼睛。

    秦束……

    柳清棠忽然一颤,闭着眼睛开口道:“缀衣,去将……秦束叫进来。”

    秦束这时候还不是慈安宫的太监总管,而是一个小领事太监。平日里连她的面都很少能见得到,多是在外头行走办事。她忽然在这个时辰叫这么一个平日不怎么接触的太监进来,应当是不妥当的,但是柳清棠此刻非常想要亲眼看看他,看到他还活着。

    因此,不顾缀衣诧异的神色,柳清棠再次道:“去吧。”

    “是。”触到柳清棠的脸色,缀衣也不敢多说什么,应声后走出去让门口的小宫女去唤人。

    人很快就到了,柳清棠神色有些异样,靠着靠枕挥手让缀衣退到外间,静静看着下面跪在她床榻外垂首扣头的秦束。

    “太后娘娘吉祥。”

    他的声音一直这样,冷冷的让人觉得不舒服。这宫里的太监每个人都要学会笑,就是那声音里面也要带上笑,不然会让主子不喜。偏偏只秦束,连笑也让人觉出一股子阴冷的意味。

    “向前来。”柳清棠屈起手指扣了扣床舷。

    跪在下首的秦束只稍稍顿了顿就小心的膝行上前,没弄出一点声响靠近了脚踏。他小心翼翼的连头都没敢抬起来。

    领事穿得是黎色长袍,伏在那里袍角四散,让柳清棠有一瞬间想起那时候,看到他躺在宫道上满身血渍将死的样子。一错眼就觉得,现在的衣袍也沾了血似得。

    柳清棠忽然倾身上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抬起了秦束低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