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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义拉住身形摇晃的林思思,把帆布包递给王刚道:“先喂他吃点东西。有学过医的吗?”
王刚指着大门旁的一名年轻的警员道:“李立,出列。”
“到!”李立上前一步道。
“跟我上楼。”林义道。
林义先扶林思思到她的卧房,再带李立到赵森的卧房找到贴着一张“手术无菌盒,闲人勿碰”的黑色大盒子。
“先把人腿上的子弹取出来,别让他失血过多休克。”林义边说边指指卫生间,“把手洗干净再碰。”
说完,他出了房门。林思思贴着走廊的墙壁,正悄悄下楼。
林义挠挠头,站房门口看。不过一天一夜,怎么就斯德哥尔摩了?那么过硬的心理学,怎么就没有用武之地呢?
警员从帆布包拿出馒头喂文东强吃,吃掉一半,剥橘子喂。文东强边吃边流泪。
林思思捂住胸口,也流泪。
看了一会,她擦擦眼睛,转身上楼。
“季冰如果知道你为别的男人流眼泪,不知道会不会哭。”林义道。
林思思愣了愣,回了自己房间。
林义跟在她身后。他关上房门,站在打开的玻璃门前道:“知道院子后有几道墙吗?”
林思思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六七米高的围墙,建了6道。是防猛兽进院伤人,还是阻止折翼的猛禽飞出呢?”
“即为猛,怎么能防得了?”
“你的心墙,一道道耸入云端,防过季冰,防过吴雨夏,防过我,却对罪犯毫无抵御力。”
“我没有!”
“你要否认对文东强抱有同情吗?”
“大姐想他见孩子一面。就一面,再抓他不行吗?”
“季冰会说行吗?”
“文东强没有伤害我。季冰会,会原谅的。”
“季冰恨不能杀了所有伤害你的人。”林义转过身严肃道,“但他却不得不为夏珍请最好的律师,求你的心安。当然,如果你再去求他,他也会遵从你的意愿,请求法院对文东强从宽处理。”
林思思怔住,半晌道:“我说的是事实。请相信我,我没有为罪犯说话。夏姐的妈妈也是,文东强和大姐也是,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拿刀拿枪的,都不是凶手,那谁还能是凶手?”
“凶手在折磨大家,折磨我身边的所有人。”
“文东强和你没关系,他的妻子也和你没关系。”林义轻轻抓住她的肩膀,“他们是伤害你的人。”
林思思摇头,发红的眼里落下泪来:“她是我老师……”
“谁……是你老师?”林义不自觉收紧手。
“大姐是,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梅云舒。”她说着呜呜哭起来。
那哭声像利箭一样从四面八方刺进心口,脑袋就感发胀。渐渐明亮像灯带的线索,忽明忽暗,啪一下全灭。
他松开林思思,抓抓头发,快步到房门:“有事可以喊我,但不要出房门。”关了门。
楼下大厅,文东强趴在地上,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按住他肩,另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按住他腿,另一警员站旁打手电。强光照在正划开右边小腿的薄薄手术刀上。
王刚坐在沙发上,盯着嘴里塞了一团毛巾一动不动的文东强。其他警员堵住大门,做人墙。
林义对王刚招招手,人墙自动分开两列。两人出了大门,各自点了烟。
铁栏下的松林,没有城市24小时营业的不夜城,像深海一样宁静。
“你们追到了吗?”林义呼出一口烟,轻声问。
王刚摇摇头,吸亮烟头的星火:“他熟悉山路,像自家的后花园。我们反倒像中了枪,气喘吁吁。”
“认识吗?”
“乡镇的出警率不高,找猫找狗的,更是没有。大都邻里纠纷,但要上门调解的,一年两只手能数过来。之前警队没几个人,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七八个大学生。”王刚指指李立,“还有一个学过医的。”
“小毛头,好带吗?”
“能吗?电视可能看多了,整天都想破大案。一接到报警电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往外冲。从今以后,他们会知道自己能做的,比想象中的少太多。一个看似普通的鸣笛,都可能会导致歹徒心生杀念。”
“不要和警笛过意不去。响与不响,都会发生一念之间的事情。偶然与必然,没有明确的界线。”
正说着,一警员上前道:“王队,子弹取出来了。”
王刚点点头,摆摆手。警员回到大门旁继续警卫。
“可以让我先问几个问题吗?”林义道。
“您请便。”
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把烟头戳上铁栏杆。长长吐出一口烟,两人转身回屋。
文东强已经坐回餐椅上。他满头大汗,唇色发白,右腿时不时打抖。
“血基本止住。”李立道,“保险起见,还是尽快去医院。”
林义点点头,搬来餐椅,坐文东强对面。他拿出随身带的迷你笔记本,道:“为什么来这里自首?”和他一起记录,还有一名坐餐桌旁的警员和一名持手机录像的警员。
房子的水晶吊灯,把文东强黑黝黝的脸照得苍白。
“腿中枪,我走不到十几里外的派出所。”文东强道,“你开的车,是这座房子的……”他边说边喘气。
林义转头问站身旁的王刚道:“你怎么看?”
“情况我们会如实上报,”王刚道,“确属自首情节,法院会予以考虑。”
林义点点头:“我当时到后山去开门,林思思坐在车里……”他详细说了他去开门到制服文东强的过程。强调了文东强一直拍着车窗,等他开了门,用手铐铐住他,文东强没有反抗。
“门外的车窗上,有他染血的手印。我说完了。他的腿需要救治。”
王刚点点头:“警车和120马上会到。”
轰隆轰隆——马达吃力地爬坡,忽然熄了火。
嘀呜嘀呜——警笛忽然响在院门外。
守门的一警员,跑去看,没一会在院门喊道:“王队,我们的车上不来。”
“把急救床推上来。”王刚道。
“把急救床推上来!”站最外边的两警员一同喊道。
不一会,在别墅吃过饭的两警员和一名医护人员,推来了急救床。
把文东强推上等在30°下坡的救护车,两警员采集了越野车窗上的血手印,都离去。
深夜的寒风,涌进宽敞的大门。水晶灯的流苏,叮叮当当地摇晃。
林义找来拖把,拖干净地砖上手术留下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味,残留在砖缝里,却怎么也拖不干净。
他关上大门,上楼。
一步一步,缓慢而上。
伊茜,我该温和还是发怒,才能带她回到正常的精神轨迹?
他停在房门口,拨季冰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睡了吗?”
咔哒,门开了。林思思双眼红肿,仍穿着粗布衣粗布鞋。
“请进。”她说,走回床坐着,而后一言不发。
“警局已经把文东强去医院。”林义站床尾道,“他主动投案,属自首,可以从轻。”
“还要判多少年?”
“他枪伤了罗琳,数罪并罚,不会轻。”
林思思捂住脸,哽咽:“他还能见我老师吗?”
“警局会安排家属探望。”
“之后呢?”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我老师要一个人住在深山里,独自养大孩子吗?那个孩子,也要像我一样,再也见不着自己的爸爸吗?”
“等孩子大了,警局会安排的。”
“梅老师放了我,不能减轻文东强的罪吗?”
“她没有包庇是正确的,但不能。”
“我不追究,也不能吗?”
“你要罗琳也不追究吗?她右手臂的枪伤深可见骨,近期都不能作画。”
她摇着头,忽然跪地上:“林警官,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边说边拿膝盖走到他脚边,两手都抓住他沾满泥的裤子。“梅老师是好人,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求你帮帮她……”
见过受害者和家属要打死罪犯警察都拉不住的痛恨场面,听过各个国家发生的斯德哥尔摩案例甚至受害者爱上罪犯的,但亲眼见到曾命悬一线的受害者恳求罪犯轻罚甚至免罚的,他也是第一次。
林义愣愣地后退,裤腿挣脱了林思思的手。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仰起泪流的脸,像那被抛弃在大街的幼儿,不知何去何从。
这位心理学学霸,还没能给人治疗过心病,自己就陷入了精神的泥沼中,挣扎不出。
林义叹了口气,扶起她道:“没有人可以帮她,但你可以让季冰给她经济或医疗的援助。”
“季冰……”她转身跑到床头,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爱心银币,握在胸口。“季哥哥……”
她缩到床上,抱住枕头,闭眼喃喃:“季哥哥爱我,会帮我的……”
林义静静看着。直到林思思呼吸均匀,他拉过被子盖住她。
他不能给拥抱,也不能训斥。
她的生活,他无法参与。
他能参与的,没机会再参与。
她得尽早挣脱泥潭,抓住身边人的参与。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