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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轻叹,转身去取放在盘中的剃刀。
“我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何事如此想不开,你倒是说给奶奶听啊。正羽,快,去速速拦下!”狄府老太太急的直点拐杖,她身旁狄雪的母亲却早已潸然泪下,她知道女儿心中的苦闷,亦知道女儿所求是什么。可在这个时代,门不当户不对,迎来嫁去那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李二郎李正羽上前几步,轻声劝道:“小姐,你这是何苦?你看老夫人和夫人都快急成什么样子了?别胡闹了,快快回家吧。在这里跪久了会落下病根的。”
狄雪轻轻摇头,将手中宝蓝点翠珠钗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钗尖儿已是刺到了如雪的肌肤,她不禁想起了欧阳回来的那一幕,她不禁想起了欧阳看向她的那一眼,其中的推拒之意虽是模糊,可作为一个女子,她敏锐的感受到欧阳对她的摇摆不定。她踏出了那一步,她拒绝了武元爽,她将勇气鼓足并展现出来,可仍然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难道是自己不入他眼?还是他嫌弃自己之前曾与武元爽交好?可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仍是完璧,冰清玉洁的女儿身啊!抑或在他的心中,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的位置?
不,不可能,她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的情绪共鸣,脑中各种念想如潮水涌来,她悲切的哭喊道:“莫过来,莫多言,我意已决!”
“这,这可如何是好!”狄府老夫人捶胸顿足,差点哭背过去......
夏荷站在门口,看到小姐竟要以自尽的方式拒绝回家,铁了心的入那空门,心中的悲苦情难自抑,跑过去扑通跪在狄雪身旁,抱着狄雪的一只胳膊痛哭起来。
欧阳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的阖上双眼扪心自问:“欧阳宇,你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到底会不会接纳?妻子......儿子.......梦馨会理解我吗?会怪我吗?自己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年方双十、如花似玉的女子为自己空守一辈子佛门?”一幕幕的记忆涌上心头,酒楼偶遇,花园装鬼,柴房轻薄......,夏荷的话在他耳旁越来越响:“你知不知道我和小姐自从知道你受伤的消息每日守候在北门外?!你知不知道小姐看到你的大黑马回来那血淋淋的样子差点没哭死过去?!你知不知道小姐大病了一场,直至刚才听到你二哥说你回来就急急赶来,仍是病体缠身!?”
是啊,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和狄雪之间已是在短短几月的时间里生了情愫?“我现在居然如此婆妈!”他睁开双眼,伸手接过几片轻落的飘雪攥在掌中,丝丝清凉入手,心境渐平。
老尼已取过剃刀,看向眼前的女子:“你尘缘未了,何苦如此?”
狄雪只是轻轻摇头,阖上双目不发一语。
老尼长叹一声,举起剃刀......
“木叶黄,花渐褪。
流水与山静。黛影随心碎。
车与江水相低昂,寂寂虫吟人不寐。”一声朗朗诗词从门口传来,众人皆是扭头望去:星眉剑目,虎背蜂腰,不是欧阳还能是谁?欧阳这句诗,乃是初入晋阳城,被歌夜带入归云楼和武元爽比试时所说的,当时狄雪也曾在场,只不过化作男子装束。
第一句响起时,狄雪仿若遭到万千雷击,双目陡然睁开。
“灯影残,珠帘垂。
弱水自向东,相思渐成灰。
五粮酒好醉难欢,依稀梦影还相随。
风一缕,愁一缕。
树静栖野鹭,水冷隐河鱼。
未有江枫映渔火,但闻村笛断肠曲。”欧阳一步一句,狄雪却是一句一颤,待听到欧阳的声音愈近,她心中大乱,“当啷”一声,手中的宝蓝点翠珠钗滑落在地。
欧阳轻轻的俯下身子,一边捡起珠钗,一边继续念道:
“小苑静,漏断催。
月残树影乱,岸远水声微。
秋风吹尽花溅泪,且待冬心听雪醉。
天欲晓,思未了。
秋风瘦花影,流水乱岸草。
相逢未肯轻言笑,却叹青丝与花少!”念罢蹲下身子,一手将狄雪如墨青丝挽起,一手轻抚几下。口中问道:“莫非我赠你的宝蓝点翠珠钗不好么?你怎舍得将它掉了?”
狄雪死死的咬住嘴唇,只任眼中泪水狂涌。当她听到第一声时,就已然知道是何人来了。这诗她曾在当日回家后誉写数遍,不能或忘。此时此刻,他竟然又将这诗念了一遍,难道?难道!她心中忐忑,在经历了大悲之后,她不敢轻易的揣测任何一点儿希望的来临。
直至欧阳蹲下身子,拾起珠钗,挽起自己散落长发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悲苦愁结就如脆纸一般被击了个粉碎,化作狂喜和激动,又化作泪水喷涌而出。她不停的颤抖,生怕眼前一幕是自己的梦境,生怕一转脸后是空欢喜一场。只能死死的咬住双唇,让阵阵入骨的刺痛来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
欧阳和狄雪如无人之境,可狄雪的亲母却从发愣中反应了过来,柳眉一横,怒气上涌,自己女儿冰清玉洁的身子岂能是他这个小子所沾染的?她一手伸出,怒言道“你......”,刚吐一字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了回来,怒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欧阳以指作梳轻捋长发,表情极为平淡,动作极为自然熟练,仿佛他和狄雪本就是夫妻二人,此时正在家中画眉取乐一般轻闲。他梳理的极为认真,从发顶到鬓角,没有一丝错漏,手下三盘两绕,一个唐朝从未有过的发髻在他手下诞生。他轻轻一笑,将宝蓝点翠珠钗稳稳的横插其中。
一旁的夏荷早已感动的稀里哗啦,小丫头此刻心中的幸福怕是比狄雪少不了几分。她停了呜咽,急急抹去眼泪,从怀中掏出常备的掌大铜镜递到狄雪面前。
狄雪轻轻低头,一组清新华美,自己从未见过的发髻映入镜中。那只他送给自己的宝蓝点翠珠钗正横插其中,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摆动。她再次看去,却见镜中身后多了一半脸,那脸的主人也是在镜中望向自己。
她急急低头,胡乱抓过铜镜扣在手里,脸上的红晕却止不住的蔓延而上。
欧阳轻声一笑:“你可愿让我一生为你梳此发髻?”
狄雪浑身大震,欣喜的凤目大睁,之前种种莫不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句铭心刻骨的话?
眼泪再次从眼中狂涌,而这次不再是悲苦,却是无言的幸福。
她慢慢转身,盯着欧阳的双目一字一句说道:“我—愿—意!”
言罢猛的扑向欧阳,紧紧搂住眼前的男人。这是她期盼了多少次的场景,这是她羡慕多少次的拥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她一边依在怀中,一边使劲捶打着眼前的男人,将往日所有的辛苦和委屈统统发泄而出,这怀抱是温暖的,能将自己从发梢暖道脚趾,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感到暖意和幸福。
欧阳搂着狄雪,心中的最后一片壁垒渐渐弥散。看着狄雪在怀中发狠的样子,轻声道:“傻丫头......”
狄雪闻声不再动弹,静静享受这让她永生难忘的片刻。
欧阳扶着狄雪站起,用手指细细将她脸上泪痕抹去,轻叹一声:“我还大半年要忙,你可等得了?”
狄雪一愣,也不去问何事要她等待,只是傻傻的点了点头道:“莫说半年,便是三年、五年、一辈子我也等得,君心不变,妾亦不渝。”
欧阳有些感动,亦在放下心中的包袱后感到自己终于灵魂归窍,肉灵合一。他伸手抚过狄雪的秀发,半转身子放声豪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我年少。功名于我唾手可得,且待我功成名就,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安心就好!”
说罢看了狄雪和夏荷一眼,朝门外行去。
狄雪心中的激动和甜蜜可想而知,在她鼓起勇气的那一刻,那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生最珍贵的礼物。夏荷在旁边挽着狄雪的手臂,目送欧阳离去,却听到狄雪口中反复念叨:“这才是我的夫君,这才是我的生活......”
老尼将一切收入眼底,微微一笑合十出声:“女施主,可还要剃度?”
狄雪转身,一脸惭愧道:“今日小女多有莽撞,还望师傅原谅。此地乃我姻缘所成之处,日后每逢初一十五,大小年节,我必遣人送上香火以谢。”
欧阳路过狄府家人和二哥时候,只是恭敬的拱手行礼,并未多说一字,直接朝外走去。
“你,八弟,你怎......”二郎被这一幕惊到当场,他是万万想不到狄府大小姐居然喜欢自己的八弟,现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自己说错一句话,说不定还没捂热的大管家之位就要丢掉了。
狄雪莲步轻移,走至老太太和母亲面前,羞涩的不敢抬头。老太太见状将她手掌拉过,拍了两下道:“孙女儿,有你奶奶我当年的风范,这下你可满意了?”
狄雪嘤咛一声,将头埋到老太太怀中不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