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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砚在说完最后一句呢喃后,所有的神魂全都离开了那俱躯体,整个人飞速而不可控地飞向了遥远的高处。她的身体仿佛在一处见不到尽头的通道中上升,而就在那通道的两旁,是世间悲欢离合,是永无止境的轮回纠缠。
她看到了第一世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是宫女,宁非是陪同在她身边的小太监,一路上不着痕迹地相护相随。而柴火则是宫中的大太监,两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柴火留在玉贵妃的宫中,撺掇着玉贵妃用板子将萧铎最信任的嬷嬷活生生打死了,由此种下了萧铎和玉贵妃之间的仇恨。
后来萧铎得势了,成为了皇子,柴火被捉,自残身亡,临死前却指出,就是玉贵妃身边最为信任的大宫女亲自下的令出的主意,那嬷嬷就是被阿砚下令活活打死的。
于是萧铎冰冷嗜杀的视线对准了阿砚等人,就那么俯瞰着身下的她被打得流血而死。
当宫中侍卫将阿砚被打到残破的身躯拉下去的时候,或许是命中注定,萧铎回首看了一眼。
那穿着鹅黄宫衫的身体早已经不成形了,一头乌黑的发丝染着血黏在脖子和肩头,她的脑袋犹如布袋一般耷拉着,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而已,也没什么特别的,那都是他寻常见过的血腥场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此这一幕深深地印入了萧铎的脑中。
在以后无数个夜里,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并久久无法入睡,再到了后来,他几乎是彻夜难眠,根本无法入睡。
一直到有一日,他在月色之中,无意间踏入了那个被封禁依旧的玉贵妃寝宫,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一处宫女们居住的宅院,并走到了那个布满了蜘蛛网的房间,看到了墙上的那副画。
那是阿砚的画,是一个小太监画下来的。
而那个小太监也已经跟着阿砚死去了。
当萧铎看到那副画的时候,顿时心神震动,浑身七经六脉仿佛都被丝线纠缠着乱扯,心口那里又仿佛犹如万千只蚂蚁在啃噬着。
他挣扎着走过去,颤抖的手拂去了那女子画像上的灰烬,却看到了下方的一行小字。
萧铎,见此画,便是命绝之时。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当头刺下,萧铎唇中吐出鲜血,就此倒地。
阿砚在这暗黑的通道中快速地前行,看着两旁风景变幻,却见转眼之间又是另一世了。
这一次她是那个已经带着罪名的女奴,身怀六甲,只因为看到了萧铎,大受惊吓后便坠水身亡。
当她的尸体被打牢下来后,他竟犹如被蛊惑了一般,半跪在布满青苔的湖边,也不顾弄脏了尊贵精致的龙袍,就那么盯着她已经没有了血色的容颜。
“她是谁?”
“是顾家的女儿,闺名叫阿砚的,嫁给了苏家三子……”
别人说了什么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耳中,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死去的人。
阿砚呆呆地望着那一幕,她忽然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了。
她知道萧铎应该也是死了的,就在她死了后不久,萧铎应该也死了吧。
其实她心里存有的怨气早已经消失了,可是现在看到了为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而痛苦的,不但是自己,还有他,她便开始心痛。
他曾发誓说他若伤自己半分,便遭受万蚁噬心之苦,她以为不过是说说罢了,如今却发现,竟是真的。
正想着间,身边通道的景象又变了,这一次却是第三世了。
她看到了,第三世,那个被她举起刀来刺过去的男人,原来不是别个,竟然是宁非。
宁非跟随着她来到人世间,试图保护着她,可是到了第三世,他为萧铎代自己成亲,却在洞房花烛夜,被自己活生生刺死了。
阿砚一个叹息,继续看向了第四世,第四世的她和萧铎最为缘分浅薄,连见都没机会见一面的。
柴大管家是养马的老人家,他在马身上下了药,致使她的坐骑发狂,让她避免于和萧铎在两军阵前对垒。
阿砚疲惫地闭上眼睛,想着若是那次她和萧铎在阵前交锋,又会如何?是她死,还是他亡?
她其实是有些累了,她并不想再去回忆这些,只想好歹和萧铎过一辈子,没有负累地过上一辈子,假装上古山下的神庙里并没有已经交合了几年前的剑和剑鞘。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两边通道里映照的却已经是第六世的情景了。
那一次的萧铎,不知为何竟仿佛有所感知。
她看到了在那个早春二月里,在草场莺飞的时候,懵懂的自己正望着远处绿草地上欢声笑语放风筝的孩子们。
她的眸子中充满了渴望,唇边带着些许笑意,那对于她来说是极少见的。
而就在她的身边,那个已经病入膏肓的湛王,正痴情而绝望地凝视着她。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濒临死亡的黑气,可是他黑而亮的眼眸中的温柔是那么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般。
这个时候的阿砚收回了目光,她没有看到湛王眼中的痴情,却只看到了他在经受十六日的荼毒后,身上无处不在的死亡之气。
她在那一刻忍不住问他:
“湛王殿下,您心里可曾害怕过什么?”
出乎她的意料,他竟说怕。
沙哑的声音犹如杨柳一般拂过她的心,她有些意外地问他,你怕什么。
她害怕死,害怕萧铎,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萧铎也有怕的人或者事?
萧铎在在那一刻,垂下修长的眼睫,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在他那姿容绝世的脸庞上投下一点黯淡的阴影。
他没有说他怕什么,可是却抬起头来,望着她那年轻而生动的脸庞,告诉她说,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在经历了这么多世的阿砚,回过神来再去看那个时候的萧铎,忽然间明白了。
她明白了他怕什么。
原来那个时候的他就害怕,害怕他离开。
这个答案犹如春日里盈在枝叶上的一滴露珠,盈盈滴入了阿砚心中,这一滴下去,却是痛彻心扉的酸楚。
原来第六世的他,纵然只是拥有着残缺的灵魂,却已经记起了她并重新爱上了她。
阿砚感到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不知道滴在那里,可是她却无法伸手去摸。
她此时的身体是虚无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的情景又变了。
这是一座陷入火海中的山,山上是熊熊烈火,远处隐约有庙宇,有烟雾。
她心里明白,这就是第七世了。
她看到了前方那个身穿戎装的少年。
他两眸森寒嗜血,唇边带着扭曲的笑意,紧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露,就那么立于马上。
他身穿酱紫色宽袍,拥有绝世之姿容,可惜身上那犹如地狱夺命阎罗的煞气掩盖了那不世出的风华。
这少年萧铎皱起眉头,阴声问道:“慈宁庵上,是谁在叫?”
一旁手下恭敬地答道:“回禀九皇子,属下没有听到叫声。”
少年修长浓黑的眉微微压下,细长的眸子眯起,阴冷凛冽的目光中透出疑惑:“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手下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火光冲天的山,真得没有任何声音,都是火烧山林的劈啪声以及风声,哪里来的叫声呢。。
可是萧铎望着那山上浓烟,却骤然间捂住心口,脸上血色尽失
遥望着那慈宁庵的方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而间,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地凿在心间,他的心痛得急剧收缩。
骤然间回首,望向那火光冲天处,他发出痛苦绝望的喊叫:“阿砚——”
话音落时,他自马上跌落,气绝而亡。
临死之前,双眸圆睁,里面全都是不甘和痛恨。
阿砚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个跌落的少年,心里明白,他每一次都在用事实演绎着自己的誓言。
他说,她的一辈子有多短,他的一辈子就有多短。他的一辈子有多长,她的一辈子就有多长。
只要他活,他就一定保自己活。
如果她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阿砚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自己腹中的胎儿,那个总是爱用自己的小脚丫隔着肚皮踢他父亲的孩儿。
如果自己死了,它一定会死,萧铎也会死。
她终究还是会落入自己的诅咒中,一无所有。
正想着间,阿砚却见前方通道已经到了尽头,那通道尽头是一处狭小的出口,出口时白光耀眼。
“啊——”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大叫。
与此同时,她这具漂浮的身体被迅疾地吸向那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