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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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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曜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先前去付艄公渡资的那少年,原来此人却是这王博士的儿子。只是此时天色将晚,李曜也看不得分明,不过好歹也能看出这少年眉目清秀,脸色颇有不服,只是对他父亲尊重,听了这训斥,也就悻悻住口不提而已。

    李曜的八卦之心大起,心中忖道:“当时大家怎么?看来这少年是深知其中内幕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喜爆八卦的爱好,要是跟蛋妈一样,倒是值得我呆会刺探刺探。”(蛋妈跳将出来,斜睨着眼:“小丫那不想混了?”)

    李曜心里正嘀咕,那边王博士教训完儿子,已歉然拱手:“犬子顽劣,不堪承训,言出无状,有污尊耳,郎君见笑了。”

    李曜忙道:“岂是如此?令郎也是一心维护家尊,其心可嘉,其情可悯。王博士家风严谨,曜虽外人,见之凛然……不知二位郎君如何称呼?”

    那少年想是没料到李曜忽然问他们名姓,下意识先瞥了父亲一眼,见其面色如常,这才拱手道:“劳正阳兄下问,小……小生王秦,字燕然。这是小生书童,平时唤作平儿,倒也无甚表字之说。”

    李曜年纪不大,王博士和那官差可以叫他李郎君,这王秦看来却比李曜还小,叫李郎君就有些不敬,同辈相见,须得称呼他的字。

    李曜心道:“这王博士看起来家风严谨,又曾是在太医署身居要职之人,说来也当是久读诗书之人,怎的给儿子取个字取得这般没有讲究,‘秦’与‘燕然’,有甚关联?”

    须知古人起名和取字,乃是大有讲究的学问。旧说上古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命名。男子二十岁成人举行冠礼时取字,女子十五岁许嫁举行笄礼时取字。为什么有了名,还要取字呢?《仪礼·士冠礼》中说:“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孔颖达为《礼记·檀弓》的“幼名,冠字”作注说:“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

    也就是说,这是出于尊重的需要,出于“为长者讳”的需要。

    古人先名而后字,因此取字往往遵循“名字相应”的原则,即字与名之间有一定的联系。《白虎通义·姓名》里说:“旁(傍)其名为之字者,闻其名即知其字,闻其字即知其名,若名赐字子贡,名鲤字伯鱼。”可见名与字之间的联系可以是语义方面的,也可以是字形方面的,这就是汉语汉字对名字的影响。

    名与字,在语义方面的联系有很多类型。有的字和名是同义词,如宰予,字子我,“予”、“我”乃是同义;许慎,字叔重,“慎”与“重”乃是同义;诸葛亮,字孔明,“亮”与“明”乃是同义;褚遂良,字登善,“良”与“善”乃是同义。而有的字和名是反义词,如韩愈,字退之,“愈”与“退”乃是反义;赵孟頫,字子昂,“頫”与“昂”乃是反义。还有的字与名具有联想关系,如冉有,字子求,须“求”才“有”;赵云,字子龙,“龙”乃由“云”所生。再有的字与是同类关系,如孔鲤,字伯鱼,“鲤”是“鱼”类。郑樵,字渔仲,“樵”夫与“渔”翁在中文之中一贯为侣。

    字与名在字形方面也有联系,古时有所谓“由名省形制字”的方法,就是离析“名”的字形而得“字”。如秦桧,字会之,“会”为“桧”的一个组成部分;姚椿,字“春木”,“春木”是对“椿”的离析;毛奇龄的字很多,有两生、大可、齐于、于、初晴、晚晴、老晴等,其中“大可”就是对“奇”的离析。

    因为姓名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人们取名时,往往又据姓而取。有的是取语义方面的联系,《唐书·魏征传》有“云朝霞”,《五代史·伶官传》有“镜新磨”,《辽史·伶官传》有“罗衣轻”,现在有“成龙”、“牛得草”、“马识途”、“马伯乐”等叫法,都是名因姓取。有的是取字形方面的联系,如老舍,姓舒,名舍予;聂耳,原名聂守信,他的听觉特别敏锐,又姓“聂”,人们依据“聂”的字形亲切地称他“耳多”,他就以“聂耳”为笔名,最终以笔名行世。除了姓名有字形、字义的联系以外,古人还有改姓的做法,也往往利用汉字的形体联系,如汉代淮阴侯韩信之后改姓“韦”,“韦”是“韩”的一部分;明代方孝孺族人为避祸而改姓“施”,用的是民间把“施”拆为“方人也”的习惯,暗含“方家后代”的意思。这里如果深论,未免庞大,便不赘述。只说具体到取字之方式则是多种多样,大体上有以下九种。

    一曰并列式:名与字是等同事物或同一属性的两个方面。孟子,名轲,字子舆,“轲”与“舆”都同车有关系。而东汉文学家王充,字仲任,“充”与“任”属性相同。

    二曰扣合式:名与字扣合严密,共同表示一个深刻内容。例如屈原,其名平,字原,扣合而为“平原”。北宋散文家曾巩,字子固,扣合为“巩固”。三曰注释式:名与字有互相注释的作用,使道理讲得透切。东晋葛洪,字雅川,有“大川洪涛”之意,寓有履行常规惯例,遵循和师法先贤道德规范之意,表达了远大的志向。

    四曰相对式:名与字对立相匹,对照强烈。南宋哲学家朱熹,字无晦,“熹”同“晦”明暗相对。现代戏剧家洪深,字浅哉,“深”同“浅”相对。

    五曰同用式:名与字用相同的字表示。明冯梦龙,字犹龙,同用一个“龙”字。明末清初戏曲家李玉,字玄玉,同用一个“玉”字。六曰因果式:名与字互为因果,揭示出事物的规律。南宋辛弃疾,字幼安,从小根除病疾,自然得获安康。元朝马致远,字千里,乃取骏马奔驰可致千里之意。

    七曰呼应式:名与字互相呼应,揭示出意义。如东晋郭璞,字景纯,正是“璞玉”同“纯良”呼应。清孔尚任,字举重,“任”同“重”呼应,寓有“任重道远”之意。

    八曰推导式:以其名而推其字,反之亦然。如张九龄,字子寿,“九龄”正属“童子之寿”也。李贺,字长吉,吉宿长临,正应庆贺。九曰仿照式:名字仿效前人,互为使用。南宋陆游,字务观,其名字仿效了北宋词人秦观,字少游。西汉司马相如因慕战国蔺相如,把小名“尤子”改为“相如”。

    所以对于古人来说,名与字,几乎是一定有所联系的。譬如李曜,曜字有两种意思,一是照耀、照亮;二则是日月星辰,都可称之为曜。李衎为其赐字“正阳”,正是取日月星辰之首的“日”字。譬如李衎本人,衎乃是安定、舒适、怡然自得之意,所以他字乐安。李曜的大哥李暄,暄者,温暖也,所以字熙和;三哥李晡,晡者,申时也,所以字申午……

    至于这王秦既然名“秦”,却又表字燕然,李曜实在想不明白,所谓燕然,大抵是燕然勒铭之意,也就是胜利,可这跟秦字有甚关系?

    王博士见李曜忽然面现迟疑,也明白其中关键,轻咳一声,那边王秦却抢着说道:“正阳兄想是疑惑我这名字有异?”

    李曜干笑一声:“呃,想是某才学浅薄,不知其中典故。”

    王秦摆手轻笑道:“正阳兄可知燕然之意?”

    “莫不是燕然勒铭?”李曜做出虚心请教的派头来——倒也不是故作姿态,他虽然自诩有些功底,可跟古人,尤其是真正的古代读书人相比,可就没多少信心了,毕竟古人不比现代人所学甚杂,人家几乎就是专业玩文字,那怎能相比?

    不过还好,王秦笑着点头,说道:“正是燕然勒铭之意……呵呵,如此想必正阳兄是奇怪,这秦字,与之何关?然否?”

    李曜自然拱拱手:“正要请教。”

    王秦又是呵呵一笑:“其实倒无甚典故,只是家父素来仰慕先太宗文皇帝陛下,而太宗登基之前受封秦王,征讨天下,从无敌手,家父因此将这秦王的秦字,当作胜利凯旋之用。”

    李曜一愣,还有这种搞法?不过……勉强也说得过去吧。忽然心中一动,笑道:“秦王,王秦,倒是好名……啊呀,失言,失言。”

    他本来是想说,秦王是胜利的保障,你王秦二字正是秦王倒过来念,又字燕然,这倒是有意思得很。然后忽然醒悟,这可是在大唐,秦王不是谁都能比的!拿来跟秦王比,你是想造反称帝不成?须知李世民当初做过的尚书令,直到现在大唐都快完蛋了,也没人敢受这个官职。当初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那可是泼天大功,结果皇帝一激动要授他尚书令,吓得老郭心惊胆颤,慌忙请辞,而且是固辞不受。为何?不就是为人臣子不敢与太宗皇帝相比么。

    果然王博士和王秦父子俩都被李曜的话唬得脸色一白,还好李曜马上把话引开,一会儿说贤父子与二位公人一路辛苦了,一会儿又说自己营地中正准备了酒食,现在去正好开餐云云,才算是遮盖了过去。

    李曜热情款款地带着一行五人到了营地,卢三早已弄好李曜的吃食,一见他带了这么几位“客人”,不觉有些惊讶。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当时也没多问,却赶紧到旁边加了些饭菜过来。

    李曜请几人席地坐下,刚要叫酒,王博士却说他们父子和书童都不饮酒,请李曜自便。结果那两名官差一见王博士不喝,也都表示公务在身,不便饮酒。李曜见了,便不再劝,不过客人既然不喝,他自己自然也不会喝,何况他虽有酒量,却对这唐朝的酒爱好不大,能不喝倒是好事。

    这一席宴,卢三也是陪客之一,席间听得王博士本是太医署医学博士,卢三却是大喜过望,说自己的腿最近有些毛病,经常有犹如针刺之感,不知何故。

    原本李曜想:“这王博士家风严谨,又曾身居要职,只怕多半也是倨傲之人,岂能放下身段来诊治卢三这样的区区家仆?”

    哪知道那王博士听了,却毫不犹豫,当下便放下碗筷,走过去给卢三瞧病。他甚至并不避讳正在吃饭,吩咐卢三把裤腿卷上去,细细看了。又一边伸手轻按揉捏,一边询问卢三症状感觉,竟然毫无架子,另李曜颇为惊讶。

    等他望闻问切一套做完,才忽然朝李曜道:“未知李郎君营中,可有笔墨纸砚?”

    李曜啊了一声,道:“倒是巧了,正有一套……憨娃儿,取我纸笔来。”

    等李曜的笔墨纸砚到了,王博士便道:“某双手不便,劳烦李郎君为令仆记下药方。”

    王博士都不摆架子,李曜更没有摆架子的习惯,当下自然应允,让憨娃儿赶紧研墨。等墨汁初出,李曜便请王博士道来。

    王博士道:“令仆关节有定处如针刺,肌肤青紫,外有红斑,舌紫脉涩,乃是风湿急起之状。我今有三方,分用于初治、渐愈、根除,李郎君可记。其一,初治时,双花、蒲公英、生石膏、龙胆草、土茯苓、虎杖、生地、木通、赤芍、桃仁、蝉衣、炙水蛭、乌梅、甘草,嫩桑枝或鲜芦根适量煮汤代水。待病情稍却,再用渐愈之方,乃是黄柏、黄精、鳖甲、秦艽、木瓜、防己、丝瓜络、威灵仙、青蒿、忍冬藤、鸡血藤、夜交藤、地龙、五味子、嫩桑枝或鲜芦根适量煮汤代水。最后便是根除,乃用黄芪、黄精、鸡血藤、丹参、青蒿、千年健、龟板胶、地龙、桂枝、白蔻、鸡内金、土元、枸杞、桂圆、茉-莉-花、夏枯草,仍是取适量煮汤代水。”

    李曜对中药不熟,一边写还偶尔要问,比如那“炙水蛭”之类,好容易写完,卢三千恩万谢接过去,又去请教王博士所谓“适量”到底是多少。

    这时候宴以撤下,王博士倒是不厌其烦,一项项跟卢三说明。李曜听得无趣,正想托词出去转转,王秦忽然问道:“先前听正阳兄所言,此番乃是要去潞州?”

    李曜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笑着点头道:“正是,燕然今日可是从潞州来?听闻眼下朝廷欲对并帅有所举措,却不知潞州如今……可还安定?”

    王秦微微蹙眉,道:“正阳兄若愿听小弟一言,此去潞州,最好早去、速归。”

    “哦?”李曜心中已然猜出一二,但面上却装出疑惑的模样:“燕然何故有此一说?莫非潞州如今已然方寸大乱?……并帅天下豪雄,今潞帅李公乃是并帅胞弟,想来当有手段可以稳定潞州才是呀?”

    王秦摇摇头:“并帅如何,小生未曾亲见,自然不敢妄言。然则听闻并帅十五从军,随其父国昌公平定庞勋之乱,立下战功,因骁勇无敌,乃有一箭双雕之神技,军中号称‘飞虎子’。而后巢贼肆掠京城,李公应诏,出兵勤王,击灭巢贼,追袭万里,得功第一,因除并帅……正阳兄评并帅为‘天下豪雄’,自无不妥。只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并帅有再定乾坤之力,潞帅却未必有牧守一方之能,此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李曜讶然道:“莫非潞州果然不稳?燕然贤弟,你既从潞州而过,可否将其中情形告知与我,多少有个防范。”

    王秦见李曜神色急切,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就带商队出行,心中必然担心出事,他这一路足足两百多人,运送的东西又那般隐秘,车上都蒙了牛皮,只怕多半是军械。既是军械,自然干系甚大,也难怪他这般紧张了。这人以商人身份,与我等一行素不相识,父亲甚至还是戴罪之身,他却仍然能折节下交,设宴款待,绝口不提报酬,实乃坦荡君子所为,我若力所能及,自当助他一臂之力。”

    王秦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不瞒正阳兄,我等一行今日在潞州暂歇之时,多听潞州人对潞帅怨恨之言,若只是寻常百姓这般说道,倒也罢了,然则潞州兵将对潞帅也似颇为不满,甚至胆敢在酒肆饮酒之时公然抱怨,其同行兵将,也纷纷附和……这潞州只怕真有些不妥。”

    李曜“啊”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秦却紧跟着又丢了一个大炸弹过来,只听他叹息道:“我等出了潞州往北而来,见到一行健卒,约莫五百人,正往北行于官道。路人说,那是潞帅为讨好并帅而献上的潞州精兵‘后院将’。我等因赶路,越过这支兵马时,竟然听得这些兵将对潞帅也是……也是颇为不敬,甚至有人嚷嚷着要回潞州找潞帅问个明白云云。末了还是一位牙将出面安抚,这才勉强压制住了。”

    李曜惊道:“五百后院将既然已经出发了!”

    王秦奇道:“原来正阳兄已然知晓此事?如此,倒是小弟饶舌了。”

    李曜心中暗暗叫苦:“那后院将既然已经出发了,按照行程算来,只怕此刻已经到了浊漳水对面,如此岂非糟糕之极!等老子去潞州交差,屁股后面的后院将就要造反,然后牙将李元审追击之下被冯霸打伤,带兵回了潞州,接着李克恭去看望李元审,安居受就趁机造反了,李克恭和李元审被一把火堵在院子里烧得渣都不剩……那不就是说老子这一去,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摆明了就要有去无回么?那安居受造反成功的时候,可是立即向朱温靠拢的,我算是李克用派去送军械的,他岂能放过我?”

    王秦见李曜急得话都不说了,心中反而又有些意外,奇道:“正阳兄,虽然潞州形势有些不妙,但想来暂时还不会有甚大乱,正阳兄只须早去速归,想来便无大碍,何以如此……如此着急?”他本想说“何以如此惊慌失措”,想想这个词用来有点伤人,还是换了。

    李曜苦笑道:“燕然贤弟,你有所不知……”

    “郎君!郎君!”李曜话未说完,外面匆匆跑来一人,乃是李曜安排在今夜守夜第一班中的一人。

    李曜心中一凛,霍然抬头:“某在此处,何事惊慌?”

    那人慌忙行了一礼,道:“郎君,对面河上人影憧憧,又有船只聚集,似乎有大队人马要渡河过来,眼下天色已晚,看不仔细,不知是不是蟊贼马匪之流,俺是来请问郎君,要不要全队戒备则个。”

    李曜猛然站了起来,下意识朝王秦望去。主人站着了,王秦自然不好坐着跟李曜说话,也站了起来,蹙眉道:“算来,那潞州后院将倒是应当到了对岸。今日我等见到的那一支兵,应当是有五百后院将和潞州牙兵三百左右,如此至少有八百军……这般看来,对面之人不大可能是蟊贼马匪,是这支潞州兵的可能性反而要大得多。正阳兄不必担心。”

    “哥担心的就是潞州后院将!”李曜心中大急。

    他转了转,断然道:“告诉大伙儿,小心戒备!今夜须得和衣而睡,另外……所有车辆,集中在我营帐周围。开一车军械,每人配发马刀一把,都拿在手边,一旦有警,立刻到我营帐周围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