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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新帝早朝。
这是半个多月来,乐正彼邱第一次上朝,松懈的臣子们又打着精神开始了为主尽忠的战战兢兢。
乐正彼邱将想让十公主与西陵六皇子联姻之事提到了台面上。礼部众臣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帝王施加的和颜劝婚阵营,在下朝之后便去了驿馆。
君臣轮番上阵,礼部的大人们语言十分情真意切,丝毫没有逼婚的强迫感。甚至一度强调帝王将城池划到了公主的嫁妆之内,长长的一大摞礼单之后,西陵国的将卫听得目瞪口呆,慕容烨轩却始终不置一词。
昨夜跟着璃心悠所见之人对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他的脑子到现在还是懵懵然。
惶恐、担忧,难以置信…齐涌上心头。任凭礼部的人说得口干舌燥,一句也没入耳。
说了那么多话却被忽视了个彻底,北宜国的臣子对慕容烨轩的反应相当不悦。
“六皇子,下官与您说了这么多,您都听见了么?”
虽是自告奋勇为君分忧,但是临行前乐正彼邱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朕对绮苏公主甚为愧疚,你们一定要好颜悦色让六皇子接纳十公主,务必达成两国联婚之事。”
可现在慕容烨轩这副皱着眉头凝神思量的模样,好似在评估娶了自家的十公主会不会辱没了他的身份。实在叫人不爽!
“六皇子!”
见慕容烨轩依旧神游太虚,他们不得不拔高了音量。也不知道新帝是怎么想的,非得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仿佛他们十公主没人要似的,追赶着要将她嫁给西陵国六皇子。
这么丰厚的嫁妆,让他们看着都心疼。
慕容烨轩惊醒,“什么?”
礼部的人不得不捧着一张笑脸耐心重复道:“下官方才与您所说的,您都听见了么?”
慕容烨轩瞧见了他手里的礼单,脸顿时拉了下来,生硬道:“本皇子昨日已经与你们皇上说得清清楚楚,大人请回吧。”不屑与这些人多费唇舌。
礼部的人只得悻悻地离开了驿馆。
想起昨日那人的话,慕容烨轩看着外面戒备森严的禁卫,脸色愈加难看。手握成拳之际,心中已然做好了选择。
晨暮的雪,深切切的,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还有一丝揭开藏头露尾般的裸露感。形态万千、晶莹透亮,好象披着银色的盔甲出征的战士,奋力地挥洒着。
更漏不停歇地滴淌,侧殿的灯火熄了又亮,仿佛不知疲倦地燃烧着。
南宫邪坐在乐正彼邱的身后,用腹语讥讽道:“即便你这样做,也不可能断了他的念头。”那个蠢男人可是倔强地很。
乐正彼邱没有搭理他,封了他的哑穴也不能让他安分。
他翻着手里的战报,这些日子,在他的示意下,前线隔几日便有骚动。北宜*队按捺不出,任南昭小打小闹地前来挑衅,弄得西陵兵马有些草木皆兵。
南宫邪被他的沉默气噎,自那个女人逃婚后,乐正彼邱就将他囚禁在偏殿中。虽然没有被关入暗室内,却也如断了翅膀的鸟儿,飞也飞不走。
他不死心地又腹语道:“我已将南昭所有的兵权交给了你,你把我留着也毫无意义,为什么不杀了我?”不让他死,也不放他自由,难道就这样让他一辈子待在这里?
乐正彼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待朕大婚之后,你想怎么死朕都会成全你。”死固然容易,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监视慕容烨轩的人回报他这些天相当安静,他却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慕容烨轩好冲动,又认死理,背后没有动作是不可能的。
擒拿慕容烨轩的时候发生的怪事他尚未查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在皇宫内将人劫走?陌生女子…不知名的黑影…真有意思,竟然都在他的算计之外。
内力发音很是消耗精气,南宫邪索性闭上了眼睛,“别太自信。”虽然他赢不了乐正彼邱,但总会有人能与他抗衡。
这世上,谁也不可能永远唯我独尊。
也不管乐正彼邱有几夜未眠,他安然地入了睡。身处高位久了,发现这样平淡的日子也不错,不用每日再耗费心神,安享一隅也甚美妙。
只是灵魂的空缺,始终得不到填补。
乐正彼邱刚提起笔,有人小心地推开了门。
乐正彼邱抬头,来人将手中的东西恭敬地呈上,“皇上,这是鸽子刚刚传来的消息。”
乐正彼邱放下笔顺手接过,人立即退了下去。
南宫邪倏然睁开了眼睛。
乐正彼邱漫不经心地将小笺展开,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主上,国师前日离开暖天阁,行踪至今不明。”
……
明净清澈如柔水般的月色倾洒,清光流泻,意蕴宁融。月色柔和而透明,轻盈而飘逸。
银月洒射在地面上,将人烟稀少的深山照得格外明亮。
深山最清幽的一角,有精致木屋搭建。屋临崖山,下落清泉,高木丛生,山花围绕。
屋外,乐正锦虞坐在木椅中,对着头顶的月亮赞叹道:“好美的月色。”
离开北宜国后,葵初便带她来到了这不知名的地方。白日里她曾打量过周围的风景,优美如画,状若人间仙境。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轻雾花靡。飞鸟攒飞,沉鳞竞跃…使人心境沉醉,流连往返。
葵初跟着她抬头仰望夜空,“确实很美。”
听出她话里的舒心,他轻声问道:“你喜欢这里么?”
乐正锦虞懒懒道:“应该吧。”
这里确实幽静,是适合养生居住的好地方。但是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让她把握不住。
她转头望向他,“你不用回南昭么?”他将她带来了这里,她很感激他。可是现在局势这么复杂,南宫邪被困在北宜国,南昭国一直是由他坐阵才能暂时安宁。想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南昭国更加哄乱。
葵初摇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她还不知道南宫邪与他们的关系,以为南昭会乱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乐正锦虞笑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就算他不管南昭国,但独自一人出来,想必他那聒噪的小徒弟又该急了。
“不急,过些日子再说。”葵初移开话题,“你的身体好些了没?”
乐正锦虞知道他所问为何,点头道:“前些日子他为我把过脉,说已经大好了。”
葵初“嗯”了一声,“那便好。”
四周十分安静,葵初只答了这句便不再出声。乐正锦虞也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许久,葵初还是开口道:“那晚…对不起。”不管是不是青落的错,事情发生了,他总要负责任。
乐正锦虞脸色有些微红,这里不是皇宫,置身纷争之外,只有他们两个人。葵初再提及那晚的事,让她格外不自在。
“只是一个错误而已,你不必在意。”她佯装镇定道:“你也无需愧疚…说起来也是我…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不用再提了。”
她不想葵初因为那件事而心生负担,也不想让它成为两人之间的枷锁。如果可以,她宁愿与葵初没有牵连。不是逃避,而是完全没必要,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葵初懂她的想法,正因为懂,所以心中更为酸涩。
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呢?幼芽已经长成藤蔓,枝繁叶盛地开着,将他的心扉撑得满满的。
可是她不愿再提,他也只能将它深深地埋入心底,缓缓点头道:“好。”
乐正锦虞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她相信,葵初以后不会再提那件事。
须臾间,空气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长久的静默让乐正锦虞有些不习惯。
葵初本来就不爱说话,较乐正彼邱更为沉默寡言。若不是他的容貌与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因此,乐正锦虞主动开口问道:“你平日里都会做哪些事情?”
葵初不假思索道:“炼药,看书。”
乐正锦虞有些好笑,“就只做这些么?”他难道没有帮着乐正彼邱谋划天下?
她仔细想了想,葵初在别人的口中总是神秘的存在,也许这个神秘就是与乐正彼邱一样的极少出门。
葵初颌首,“每年都会定时祭天,偶然也帮人治顽疾。”南昭国内有些得奇症的,会有专人通报于他。
乐正锦虞也不意外他,他的好口碑自然是有原因的,他虽然只说偶尔,但救的人定然不在少数。
见葵初如实回答,她又问道:“有时我也会奇怪,你怎么会炼那些毒药?”世人传颂的纯善高贵、悲天悯人,他应该也有所耳闻。
葵初知道在她心中有时事情一直都没有放下,便继续回道:“其实毒药有时也是良药。”
乐正锦虞莞尔,“是我愚昧了。”那些医术上确实都在说什么以毒攻毒。
“毒药本身没有错,它们只是被人提炼出来的静物而已,只是又被人加以利用,才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葵初顿了顿,“其实…”
乐正锦虞笑着打断,“是啊!任何东西本来都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始作俑者总是人类。”将它们造出,利用它们达成不同的目的。
乐正锦虞盯着他,忽然问道:“祈凌山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会生出他们这些人来?
“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葵初一脸向往,却又怔忪道:“却又是承载了许多重量与希望。”
翩然遗世,有时却也让他们活得喘不过气来。
乐正锦虞似懂非懂,“就是因为所谓的大泱?”大泱在诸国并没有留下任何笔墨,最后却以最让人震惊的势态渗入到每一寸土地上。
葵初愣了愣,“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你么?”
乐正锦虞摇头,“没有,只是提了那个国家。”
她的眉间聚上郁色,“开明盛世的帝国么?”乐正彼邱勾勒的蓝图过于美丽,容不得半点瑕眦。即便以前强大如东楚,也没能创造那样的政举。
“应当是的。”他也从未见过,只是从师长们口中得知那个存在。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来的东西,最为美好的憧憬。
他的面容始终淡然,出尘的气质与深山融为一体,空灵悠然。
乐正锦虞好奇问道:“你这样性子的一个人,怎么会收了青落做徒弟?”
见她提到青落,葵初面色一软,笑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奇妙。”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南昭国的国师将止于他这一任,他不需要挑天资聪颖的徒弟。青落出生后,思维总是比别人慢一拍。对于祈凌山的事情,人人都心知肚明,与他同龄的孩童也极其通透,只有他一直懵懵懂懂的,师长们怎么教也教不会。
后来,跟着他到了南昭,青落更是一直将南宫邪当做圣上恭敬着。他虽然很吵很无知,可那活泼的性子,为他沉寂的人生添了不少光亮。
乐正锦虞点头,“确实。”缘分是这个世上最为奇妙的东西,能够将两个毫无瓜葛的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就比如她与南宫邪,与慕容烨轩,还有…宇文睿。
她问了许多话,不知不觉竟有些倦意。
葵初静静地望着天幕,有月亮的夜晚,月光总是很容易就会将星光掩盖掉。
他突然说道:“有一个人,他喜欢了一个小姑娘好多年,一直都忘不了,还总是毫无保留地对另一个人述说他的心思。久而久之,另外一个人潜意识里就将那个小姑娘也刻在了心里。”
“明明他们的故事与另一个人无关,可每日被灌输着,不知不觉间,另一个人竟也起了心思。很多时候听着,便产生了臆念。有时候,甚至会将她勾画进梦里…”
“那个人整日神采奕奕地抒发着他的少年情怀,可另一个人却只能藏着掖着,不敢道出一句。”葵初淡淡地说着,眸子也空远起来:“你说,另外的这个人,他是不是也很委屈?”
他的话很轻,落在空寂的夜里极为飘渺,星光也变得更加黯淡。
他等了好久,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于是缓慢地收回了飘忽的视线,向一旁的乐正锦虞望去。
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趴睡在了木桌上。
她安静地趴睡着,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耸动,长长的墨发垂落,将一半的身体遮盖住。
她的侧脸很美,就像在暖天阁那夜,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轻易地勾去了他的魂魄。
葵初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端详着她安稳的睡颜轻笑道:“他总叫你傻丫头,你果然是傻的。”夜风这么凉,她就这么睡着了,也不怕生了病。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将别人灌输的东西记住,然后变成自己所有。那三个字叫出来,他才发觉原来竟是这是这么顺溜。
他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涩然道:“你会不会瞧不起另外的那个人?”
见乐正锦虞没有反应,他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子,唇瓣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唇瓣上沾了清香,他的眼睛里迸出一丝笑意。
乐正锦虞却不适时地动了动。
葵初立即变得局促不安,生怕她醒来,连手指也不知该如何放才好。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转醒,他这才舒了口气。
他有些嘲笑自己的做贼心虚,微微迟疑便拂了她的睡穴。
他轻轻地将乐正锦虞抱在了怀里,红色的衣衫盖住了他的白衣,红白相间,在潺潺月光的照映下,出奇地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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