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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厅上,群情激愤,众将官纷纷要求把周宪章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鸿章眯缝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在大清国当了几十年官,李鸿章深知一个道理——做事必须滴水不漏,否则,稍有差池,就会授人以柄。
杀一个周宪章,本是小事一桩,可当着翁同龢的面杀周宪章,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翁同龢那些清流派现在不说,那是因为有敏绣格格,以后要是再有把柄抓在手里,这些人必然会来一个秋后算帐,把今天杀周宪章的事,一股脑抖搂出来。
可要不杀周宪章,将领们言词汹汹,敏绣格格的面子上也过不去。而且,他自己也心有不甘。
李鸿章正在左右为难。那晋跪倒在地:“中堂大人,周宪章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又是卑职的门生,今天他出言无状,冒犯可大人和格格,卑职身为会办,难辞其咎,卑职请求大人,把周宪章交由卑职处理!”
李鸿章睁开了眼睛,shè出两道jing光:“这件事由学堂会办亲自处理,再合适不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晋要求自己来处置周宪章,算是给李鸿章彻底解了围。
堂上众人个个心头雪亮,李鸿章把周宪章交给那晋处理,是一箭三雕之计。
李鸿章最大的心病不是周宪章攻克了威海卫,而是他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当众出李鸿章的丑。幕后指使人,那晋的嫌疑最大。
李鸿章把周宪章交给那晋,一则可以借那晋之手杀掉周宪章,二则,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让翁同龢那些清流们无话可说,三则,可以验证那晋的忠诚度。
而那晋要想洗脱自己的嫌疑,只能杀掉周宪章!
翁同龢一声冷笑,却也不得不佩服李鸿章老jiān巨滑。
周宪章坐在牢房里等死。
已经到了深夜,窗口投进皎洁的月光。。
天津武备学堂的牢房其实就是一间禁闭室,这里原本是用来关押违纪学员的,周宪章犯了杀头的大罪,学堂临时把禁闭室改成了牢房。
身为一名死刑犯,他被戴上了手铐脚镣。脖子上,还锁着一只重枷。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周宪章终于搞明白了,在大清国,当官的可以砍百姓的头,皇亲国戚也可以砍百姓的头!
而且,砍头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审判,只要上官震怒,只要格格生气,理由就足够了。
周宪章认命了。
他不怪那晋。今天这事,就是那晋不出手,也会有其他人来砍他的头。
那晋虽然迂腐,可身为周宪章的业师,他倒也是尽心尽责,虽然教了周宪章一堆没有的八股文,可他对待周宪章,如同严父一般,处处照顾,时时呵护,很是尽心。
这条命交给那晋,总比交给别人强。
周宪章只是想不通,那个敏绣格格长得那么漂亮,身段那么好,浑身上下洁白如玉无一丝瑕疵,怎么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二十一世纪淹死,在十九世纪砍死。周宪章只求这次死了之后,再也不要穿越到大清国,也不要穿越成个淹死鬼。
要穿越就穿越成王公贵族,生在侯门,哪怕是变成个女人也好,至少,不会被人再砍了头去。
“嘎吱”一声,牢房的门开了,学堂总教习崔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兵丁。
周宪章坐在墙角,抖了抖身上的枷锁,苦笑道:“崔总教习,学生甲胄在身,不能给您施礼了。”
崔曝摇头叹息:“周宪章,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崔曝是个老好人,心中老大不忍。
“俗话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总教习,砍头的时候,麻烦你在咱们师生一场的份上,下手快一点。”
“你还是跟你的业师去说吧。”崔曝说着,一招手,两个兵丁走上来,把周宪章架了起来。
周宪章被人架着,出了牢房,不一会儿,来到了会办那晋的住所门口。
那晋是个文人,喜欢清净,他的住所在池塘北边,周围没有什么高大建筑物,门前杨柳婆娑,一汪chun水在月光下泛起银白的水波。
“崔总教习,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周宪章叹道。
“我有什么不对?”崔曝苦着一张脸问道。
“在这里杀头,血光喷溅,会污了我师傅的门庭。”
“他要杀你,你还管他什么门庭!”业师杀门生,说起来是大义灭亲,其实说白了,是给李鸿章找台阶,用周宪章的人头讨好李中堂,崔曝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只是他职位低贱,不敢出头。
周宪章摇头:“常言道,一ri为师终生为父,我师傅今天杀我,也是无奈之举。”
“你不怪他?”
“不怪。”周宪章说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砍头吧,别破坏了我师傅的荷塘月sè。”
“周宪章,你真他妈的是个奇人!”崔曝摇头叹息:“见了你业师再说吧,他老人家要为你饯行。”
“饯行?”
“就是吃一顿砍头饭!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说一声。”
崔曝说着,招呼两个兵丁把周宪章推进了大门。
那晋的寓所里,灯火通明。
堂屋zhongyāng,一张八仙桌,桌上着清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
堂屋正北的墙上,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画像前摆着几案香炉,香炉前,那晋头戴花翎,穿着官服,盛装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见周宪章,捋了捋胡须,挥了挥手。
崔曝会意,拿出钥匙,给周宪章打开了脖子上的枷锁,让他腾出两只手来,好吃饭。
那晋皱皱眉,又指了指周宪章的脚,示意崔曝打开脚镣。
崔曝略一迟疑:“会办大人,周宪章是死囚,按律……”
“你难道要我的门生带着脚镣和我吃饭吗?”那晋喝道:“圣人云,克己复礼,非礼勿视,非礼不食!”
那晋讲礼,在他眼里,礼乐就是秩序,就是制度,上朝要讲礼,上课要讲礼,吃饭睡觉都要讲礼,哪怕是和女人上床,也要讲礼,没有礼,一切都是空谈。
如今,要和门生吃最后的晚餐,礼数更加严格,那晋穿戴得如同上朝一般,穿着顶戴花铃,衣冠端正,一丝不苟。
“是!”崔曝打开了周宪章脚上的脚镣。
周宪章心头暗暗好笑,都到了这份上了,人头就要落地,那晋还把礼数得那么重。
既然那晋如此重礼数,周宪章就不敢怠慢,走到那晋面前,抖了抖衣袖,跪倒在地:“学生周宪章见过恩师。”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那晋捋捋胡须,赞道:“孺子可教!圣人云,君子死,而冠不免!宪章,你死到临头,还能维护我华夏礼仪,不愧为师教导你一场!为师深感欣慰。请坐。”
“多谢师傅!”周宪章站起身来,坐在那晋的对面。
崔曝心头暗暗叹息,那周宪章落到这步田地,那晋身为业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周宪章对那晋并无丝毫怨恨,死到临头,对业师的礼数却丝毫没有松懈。
“周宪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说。”崔曝说道。
那晋喝道:“小民以食为天,君子以道义为天,周宪章作为一代君子,岂能醉生梦死,今天我们师生作别,岂能如小民一般庸俗,休要再提起这吃喝二字,坏了我们的雅兴!”
“是!”崔曝正sè做答,心头暗暗叫苦,当君子当得连砍头饭吃不饱,到了yin间还得做个饿死鬼,来,这君子当不得!
那晋挥挥手:“今天晚上,我和宪章师生二人作别,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搅扰我们的雅兴了。”
那晋是要崔曝和兵丁们回避,崔曝吃了一惊,慌忙说道“会办大人,周宪章是死囚犯,您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恐怕不妥。”
那晋是个文人,年岁也大了,手无缚鸡之力,周宪章却是血气方刚,要是周宪章狗急跳墙,把会办大人弄出个好歹来,崔曝也脱不了干系。
那晋极不耐烦:“崔曝,你们都见了,刚才周宪章那个头磕得中规中矩,在我的悉心教导下,他已经从一个莽夫,变成了知书达理之人,岂能做出欺师灭祖的行为,我以人格保证,周宪章绝对不会对为师动粗!”
崔曝暗叫,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就是圣人死到临头也会跳墙,何况,周宪章不是圣人,他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会武术的!
崔曝正在踌躇,那晋大喝一声:“滚出去!你们非要逼得本大人说出非礼之语吗!”
崔曝无奈,只得陪着小心,带着两名兵丁退出了大门。
屋里只剩下周宪章和那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