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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寒暄进了客厅,玛丽早已换好衣服准备沏茶。
“哟,杨医生,这位小姐是?”徐文冠一见有个洋人,不便直呼堂主,马上换了个称呼。
“哦,徐叔,这是我的助理玛丽?布朗小姐,是在英国时候认识的老朋友。”杨逸解释道。
玛丽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徐先生、章叔,那我先回屋去了。杨逸,有事叫我。”说罢,就走进了房间。
徐文冠并未坐下喝茶,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杨逸。忽然,他一个箭步,出拳向杨逸的面门猛袭过来。杨逸一个铁板桥向后一翻,这击猛拳竟被他避开。待杨逸撑起手臂正欲爬起,徐文冠的右脚已踢向他的面门,身形之快,竟容不得杨逸半点思考。杨逸把头一侧,顺势一个平地十八滚,直滚到八仙桌下,总算躲了过去,情形相当狼狈。
徐文冠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唉,老堂主啊,可难为我文冠啦。”
杨逸缓过神来,觉得脸上有些隐隐刺痛,不禁自言自语地说:“没打着啊,怎么火辣辣的呢?”
徐文冠说道:“我见你要避开这拳,瞬间变幻为指,你被我指风挂到,自然会痛的。我刚才未用全力,否则,你早就被我打伤了。”
杨逸不服,拍了拍胸脯:“再来!”
徐文冠却不与他交手,坐了下来,端着茶缓缓说道:“我本来是想先试试堂主的武功,看是否得了老堂主的真传。刚才你也是猝不及防,但江湖之上,人心险恶,猝不及防的事情时有发生。今天你能躲得过去,虽说有些狼狈,却果敢机敏,不拘常型,当是可堪重任。堂主,请恕文冠冒昧。”
杨逸连说:“岂敢岂敢!晚辈怎敢怪罪徐叔啊。”
徐文冠接着说:“听郎中说,你要行刺中岛今朝吾,你有刺杀计划吗?”
杨逸坐了下来,沮丧地摇了摇头。
徐文冠又说:“郎中已经跟我谈过中岛那边的情况,很难下手啊。那好,我现在和堂主分析一下。首先,武装潜入司令部不用考虑,那是以卵击石。第二,路上设伏袭击,也是没有可能。其一,他每次出来,除了那四个保镖,还带着大队的日本兵,我们在武器与人数上,均处劣势;其二,在汽车上下手脚也可以排除,因为,他的汽车一直都停放在司令部,我们没有机会安放炸弹。第三,毒杀,也没有可能,司令部里的厨子都是日本人,我们没有内线。”
杨逸忽然说道:“徐叔,你等等。如果是外面做进去的饭菜呢?或者是他来外面的餐馆吃饭呢?”
徐文冠反问道:“你和郎中见过他叫外卖了吗?见过他到咱中国的馆子吃饭了吗?”
杨逸和章文功齐声说道:“没有。”
“是人,总是有弱点的。我想中岛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有弱点。只要能找到他的弱点,刺杀计划就有可能成功。另外,眼下我们洪武堂正值重建时期,消息来源匮乏,成员素质不高,不像以前国民政府在的时候那样,可以公开活动。所以刺杀像中岛这样一个大人物,条件还不成熟。”徐文冠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
杨逸陷入了沉思。内线、弱点、情报、条件、计划等等,这些都是他在英国受训时,早已了然于胸的基本常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忘掉了呢?他忽然想起玛丽跟他说的话:“仇恨会让你迷失,让你选择力不能及的事。”是啊,杨逸,你真的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失去了判断力了吗?徐文冠并没有学过特务情报之类的东西,却能剖析得如此透彻。而他这个留过洋的英国海军情报局精英,竟然还不如一个书生。杨逸不禁羞愧得冒出一身冷汗。
杨逸并不知道,其实,情报特务的老祖宗实际上就在中国,哪是在什么在外国。正式设立的情报机构,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到了清朝,雍正皇帝为了巩固他的统治地位,又设立了一个叫粘杆处的特务机关,血滴子就是粘杆处所属的一个暗杀组织。陈近南创始的天地会,作为当时反政 府的帮会组织,从其组织结构与行动特点来看,实际上也属于特务组织。洪门是从天地会衍生出来的一个帮会,自然继承了老祖宗们的特务智慧与传统。更何况徐文冠在洪门中有着“胜文长”的名号,自然非同小可。文长此人,名徐渭,字文长,明代著名军事家(另外还冠有许多“家”的名号,可谓博学多才),曾协助浙、闵总督胡宗宪抵御倭寇,戚继光也是他的晚辈幕僚。
既然条件不成熟,那就创造条件。杨逸决定从顾效寅入手,争取发展为内线。
第二天一早,徐文冠离开井水弄,返回皖南,临行前嘱咐杨逸:“堂主,我这次来,已经在南京安排了几个秘密联络点,这几个弟兄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地址、名册和各自的接头暗语,你收好。为防万一,这些人和章文功是单线联系,你切不可与他们有任何接触。还有,中岛这件事,时机尚不成熟,先缓缓再说吧。”
徐文冠走后,杨逸和玛丽打了声招呼,前往日本宪兵队。他和门口的哨兵用不太流利的日语解释了一通,意思是说,他是顾效寅的私人医生,来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哨兵于是就叫顾效寅出来和他见面。
顾效寅把杨逸领到了自己房间,感激地说道:“杨医生,你哪用亲自来给我检查,我身上的伤没事了,全好了,你看。”说完,拍了拍胸脯。
“身上的伤是好了,这我知道。但我今天来,是来看看你心里面的伤的。”杨逸说罢,指了指外面,又煞有其事地说道:“外面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啊!”
顾效寅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办,杨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逸开门见山地说:“既然你恨日本人,何不加入我们洪武堂,驱除外侮,重整河山!军统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的,请顾先生放心。”
顾效寅紧紧地握住杨逸的手:“谢谢,杨医生,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这就加入洪武堂,你让我作什么,我都愿意。”
“好,你继续做你的翻译,进而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为我们洪武堂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我现在需要有关中岛今朝吾的情况,把你认为有价值的都告诉我。”
顾效寅寻思了一下,说道:“中岛喜欢女人,更喜欢喝酒,好像还对中国的字画古董什么的也感兴趣。占领南京之后,他的司令部搬进了总统府,我看见他对委 员长收藏的名家真迹和官窑赞不绝口。他还从士兵那里追缴了一批古董,说是要上交军部。这件事情主要由副官宫本英树负责。这次回来,我发现他的健康状况并不是很好。昨天还隐约听到他和高山雄治的谈话,说是要到上 海治病,还说军部有意将他编入预备役,为此,他还愤愤不平。”
杨逸忽然感到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转机,连忙追问道:“他哪天动身?”
顾效寅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那天奥野会送他上火车。”
“好,那我先回去。顾先生,切记,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杨逸吩咐道。
杨逸走出日本宪兵队,斜地里看见,有个头戴鸭舌帽的人看了他一眼,立即转身向一个弄子里走去。他觉得此人的背影相当熟悉,就紧紧跟了过去。那人走得很急,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向后张望。
杨逸尾随到弄堂分岔口,突然加快脚步,向另一条小路跑去。鸭舌帽刚走出弄堂,被杨逸堵了个正着。
“老乔,见了我为何要躲啊?”杨逸对鸭舌帽说道。原来,此人正是和杨逸一起执行大冢平次郎行动的老乔。在特务处里,除了周铮,他和老乔在一起的时间最久,所以,仅仅只看了一眼背影,杨逸立刻就认出来是他。
老乔强作欢笑,神情很不自然:“啊!是杨兄弟啊,怎么这么巧?”
杨逸把他拉到旁边的巷子里,低声说道:“别装了,你一直在盯梢,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盯顾效寅的稍,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军统的锄奸队?”
老乔见已被杨逸识破,而且他又是从日本宪兵队出来的,立马从腰间拔出手枪,却被杨逸一把摁住。
“老乔!别忘了,我也是自己人。”
老乔将信将疑,把手枪又插回了腰上,质问道:“好,杨逸,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从日本宪兵队出来?这些年,你把处长害得那么苦,你又去了哪里?”
杨逸反问道:“处长怎么了?我怎么就把他害苦了?”
老乔很执着,催促道:“你别打岔,先回答我问题。”
杨逸说道:“那好,我告诉你。我这两年在英国读书,几个月前刚回来,在钞库街开了家诊所。顾效寅是我的病人,我刚才是去给他看病的。”
老乔沉思了一会儿,拉住杨逸的手说:“不好意思,做我们这一行的,难免有些精神紧张,刚才,我误会你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的诊所可方便谈话?”
“请随我来。”杨逸说道。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仁爱诊所。
老乔以病人的身份,进了杨逸的诊疗室。
“杨逸,你还记得大冢那次行动吗?”
“记得,后来政训处就来审查我了。其实那件事我很后悔,真的,我一直都很内疚。”
“按照规矩,擅自杀害与行动对象无关的人,是要被处决的,这是蓝衣社铁的纪律。周处可能念你不是蓝衣社的人,况且也的确出色完成了行动计划,所以把整件事都扛了下来。说那次行动是他亲自部署的,你只是在执行过程中,误认为牙科医生对计划有潜在威胁,而把他杀了。这事,他首先是知晓的。你走了以后,周处就被停职检查,听说还连降两级,从上校一直降到少校。”
“那老乔,周处现在在哪?”
“应该是在重庆吧,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现在蓝衣社重组为军统,我只是阿四手下的一名锄奸队员,上层的联系,我无权知道。”
杨逸忽然问道:“汤阿四他认得我吗?”
“应该不认识你,你和他毕竟只见过一次面。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带你去见阿四,让你重返军统。”
“不,老乔,我认为在目前的局面下,还是与你保持单线联系比较好,我们在情报上互通有无。我一直没有脱离过组织,在英国受训期间,与周处也时有电报往来。只不过这次提前回国,暂时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我现在的任务是在南京隐秘地潜伏下来,为以后的工作创造更好的条件。”杨逸对周铮以前说过的话,还记忆犹新。保持单线联系,是对情报工作者的最好保护。而杨逸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的工作定位不仅仅是暗杀。
杨逸接着说:“还有一件事,顾效寅上次被刺,是我治好的。在治疗期间,他流露出了对日本军阀强烈的仇恨感。我已经说服他为我工作,并已经开始提供情报。所以,在顾效寅的问题上,请你设法让汤阿四消极处置,却又不可过早表明顾先生的身份。”
老乔应诺:“明白。实在不行,我事先也会及时通知你的。如果你有事找我,可在武定门边贴上一则寻人启事,就说是找北平来的表叔。看见之后,我当晚就会来诊所找你。”
老乔走了,杨逸提早下班回到井水弄,开始筹划他的上 海刺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