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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太阳从格子窗里偷偷溜进来爬上床,终于把陆知非从睡梦中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往旁边人的怀里钻,却发现身边没人,于是呆了片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折腾得太过了,腰到现在还有点酸,陆知非慢吞吞地下床梳洗,随便从衣架上拿了件衣服披着下楼找人。
“四爷?”在某些意识不够清醒、过分依赖他人的时刻,陆知非总会这样叫商四,他的目光也下意识地去搜寻那人的身影。
商四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来,陆知非循声过去,就见商四毫无形象地蹲在沙发前,好奇地盯着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小妖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想要把人家里里外外都给看仔细了。
太白太黑也围着这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妖怪,新奇得像是一辈子没见过妖怪。
小妖怪乖巧地跪坐在沙发上,尾巴缩成一个球,双手放在膝盖上动也不敢动,抿着嘴唇感觉快哭出来。
这不是妄想角的那只小妖怪吗?他怎么到这里来了?陆知非疑惑地走过去,视线跟小妖怪对上,对方分明在说:救我!好可怕,救我!!!
“这是在干嘛?”陆知非问。
“围观珍稀品种。”商四站起来去拉陆知非的手,“哦对了,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找我?”陆知非温和地注视着小妖怪,“你好,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小妖怪还是怕怕的,被大魔王和他的小弟们围观了三个小时他连话都不会讲了,整个一乖巧的小怂包。陆知非觉得他可能碰到大妖怪要吃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要跑,还乖巧地坐在那儿忍着眼泪好怕怕。
陆知非温和地跟他说了半天话,他才结结巴巴地把来意说明白。
原来是那天陆知非去妄想角的时候,小妖怪有个东西从树上掉下来,恰好掉进了陆知非随身携带的包里。后来他发现不见了,于是就出来找。
那天去过妄想角的就陆知非和马晏晏两个人,他先去找了马晏晏,没在他身上找到东西,于是就背着包裹出来找陆知非。可他又是个小迷糊,在大学城绕了三天才终于循着陆知非的气味找到这里。
陆知非随即去那天背的包里面找,这一找还真找到个眼生的东西。那是一个朱红色的木头制品,看形状好像有些眼熟。
“这是用在古建筑上的榫卯,不过尺寸小了点。”商四随口解答了陆知非的疑惑,而后又转头问小妖怪,“你在造房子?”
小妖怪弱弱地点头,“可、可以还、还给我吗?”
“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陆知非把榫卯递给他,小妖怪忙不迭接过,然后很宝贝地把它装进身上背着的包裹里。
陆知非向商四投去询问的目光,商四会意,“他叫破魔。”
破魔?这么霸气的名字,可根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商四便笑了,“是不是觉得名不符实?不过这可不能怪他,得怪你。”
“怪我?”陆知非诧异。
商四点头,“对,破魔是种很奇特的妖怪,人有心魔,有了心魔就有破魔。破魔专为克制心魔而生,但因为诞生的机率非常偶然,所以古往今来出现的次数都非常少。而且他刚出生时是没有实体的,现在的样子取决第一个看见他的人。”
“也就是说……”陆知非看向那个龙尾巴狐狸耳朵的小东西,“是我把他塑造成这样的?”
商四眨眨眼,“你知道我上一次碰见的破魔长什么样吗?那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妖怪,全身都长满尖刺,丑得人神共愤。”
太白太黑立刻给陆知非比划起来,“超级大!无敌霹雳大!丑丑的!”
随即两个小胖子又煞有介事地拍拍小妖怪的肩,“这个,好看!”
陆知非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不能再变了吗?”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挽救一下,比如变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或者一条威武的龙,再不济老虎、狮子、狼都行。
怎么会是一只长着龙尾巴的小怂包呢?不是每个男孩子心里都有一个英雄梦吗?
“等等。”陆知非忽然想到一个关键,“我没有心魔,破魔不是因为我才诞生的,那你怎么知道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就是我呢?”
商四看着垂死挣扎的陆知非,觉得有趣极了,噙着笑道:,“不信你问这小结巴?”
陆知非看过去,小结巴可怜兮兮的,这让陆知非觉得自己就像个不认亲生儿子的爹,莫名生出一股惭愧之情。好在陆知非不是个爱纠结的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但他有个问题,“那心魔呢?已经被杀死了吗?”
破魔为克制心魔而生,可是在那个妄想角,只有小结巴一只妖,那心魔又是从何而生呢?
闻言,小结巴惭愧地低下头,有些不安地对着手指,“心、心魔太厉害啦,我打、打不过……然后主人就走啦,他走啦……”
走了?是离开了还是……死了?
陆知非和商四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或许得好好问问。毕竟事情发生在学校,不能马虎,可是小结巴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最后急了,拉住陆知非的袖子说;“跟、跟我去,主人喜欢大房子,我们晚上造大房子。”
造大房子?陆知非疑惑,商四却捕捉到另一个讯息,“晚上?一定要晚上才能造吗?”
小结巴懵懵懂懂地点头,“对,晚上造大房子!”
闻言,商四心里有了些猜测,决定等到晚上再带着陆知非去一探究竟。小结巴听到他们要去,很高兴,只是他看着商四还是怕怕的。陆知非就让太白太黑带他去玩,不肖半天光景,就给带坏了。
太白太黑难得碰上比自己还弱的妖怪,觉得翻身做主人的机会终于来了,心潮澎湃。
一会儿带小结巴去开冰箱,很豪气地表示:“随便吃!”
一会儿带小结巴爬到楼顶上,宣布整个书斋都是他们的,丝毫不管小结巴抱着飞起的檐角抖成筛糠。他不是怕高,而是怕站在庭院里黑脸的大魔王。
晚上六点吃完晚饭后,陆知非和商四带着小结巴从书斋出发,还带着太白和太黑。两个小胖子听说有大房子,抱着商四的脚踝不撒手,死活要去看大房子,商四没办法,就只好把他们都带上了。
到了学校,陆知非一边走一边跟商四说话,“你先前说破魔的诞生条件很苛刻,那学校里怎么会有?”
“倒不如说,学校这种人类聚居的特殊场所才是最有可能诞生破魔的地方。”商四说道:“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除非这个人本身具有非常强大的能量,否则他产生的心魔并不能招来破魔,比如沈青青。最容易诞生破魔的地方是战场,哀嚎遍野、生灵涂炭,业障累积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惊扰天道,催生破魔。”
“那学校呢?这里都是学生,又是和平年代,哪里来那么强大的心魔?”陆知非不解。
这时,妄想角到了。商四没有回答陆知非的问题,目光扫过一览无余的妄想角,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静下心来,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
“破魔?”商四转头看向陆知非的兜帽。
小结巴从太白太黑的胖脸中间挤出来,看看他又看看陆知非,有些犹豫和担心。商四朝他摇摇头,而后牵住了陆知非的手,“待会儿如果受不了了,你就捏一下我的手。”
“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吗?”
“是声音。关于你那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这里,你准备好了吗?”
陆知非点点头。商四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这让他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即使他做好了心理建设,当小结巴冰凉的手掌附上他耳朵的刹那,他还是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眼前的景色还是安静平和的,只有一棵大树的妄想角承载着学生们美好的愿景,无论它是否有神奇之处,好似都无关紧要。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无数刺耳的哀嚎和阴郁的碎碎念重叠在一起,叫嚣着冲破陆知非的耳膜直达脑海。
废物?我不是废物!
我好痛苦,好痛苦……
好想放弃……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那么努力,努力难道没有用吗……
他们懂什么?他们又懂什么?!
夜色逐渐深沉,随风摇晃的树叶也加入了嘶鸣的大合奏,墙上的涂鸦在扭曲中失去了原来的形状,纷杂的线条像纠缠的痛苦的人,一个个想要冲破墙体的束缚,在不安地扭动着。
微风袭来,陆知非的背上一片寒意,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幸亏商四时刻注意着他的情况,第一时间拉开了小结巴的手。
嘶鸣声骤停,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知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盯着墙上静止不动的涂鸦和平凡无奇的树,刚才的一切都恍若幻影。但他知道这都是真的,因为他甚至在无数的嘶鸣里听到了马晏晏的声音。
商四的声音缓缓在陆知非耳边响起,温和的,却又混杂着春末的凉意,“在最好的年纪,空有梦想,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天赋;付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却只能收获百分之五十的成果;即使两者兼而有之,在梦想和现实的夹缝中生存的人,往往在抵达成功的彼岸之前,就被时间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单方面地宣告失败。心灰意冷、不甘愤懑、无奈绝望,虽然个体的感情再浓烈也无法引起波澜,但这里有无数个体的叠加,经年累月,无穷无尽。”
商四的声音在空气中渐渐散去,小结巴愧疚自责地耷拉着耳朵,抬不起头来。
陆知非在心中骇然的同时,也大致描绘出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学校里流传着一个妄想角的传说,于是那些有着相似境遇的学生们都汇聚到这里,一届又一届,无数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累积,最终在某个人身上得以爆发。
破魔应运而生,然而这个破魔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小,他没能克制住心魔,于是……
“呀,大房子!”太白太黑得惊呼声打乱了陆知非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就见妄想角对面的一大片空地上,出现了一栋盖了一半的宫殿。
那是一栋有着高高台阶,有着不知多少重飞翘的檐角,每一块瓦片都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的古代宫殿,只是尺寸要比现实世界中的小一半,刚刚好占了整块空地。此时正殿已经差不多快搭建完了,一群跟小结巴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妖怪正挑着担架着梯子给两个偏殿盖瓦片,整个殿前都是一派繁忙景象。
“造房子!造房子!”太白太黑欢呼着从陆知非身上下去,迈着小短腿往殿宇那儿跑。
六只小妖怪扛着根圆木哼哧哼哧地从他们跑过,“让一让、让一让!”
太白太黑赶紧让开,陆知非的视线则紧跟着小结巴,掠过美轮美奂的殿宇,掠过繁忙的小妖怪,落在角落里一个正奋笔疾书的男生身上。
他看起来跟陆知非差不多大,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跪在地上拿着笔专注地画着什么。他画得很快,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画完一张又一张,不知疲倦。
对,他要继续画,不停地画,笔就在他手里,没有人能阻止他继续画下去。
多好啊,多么美妙啊,笔尖触碰在纸上画出线条的那一刻,无数线条汇聚成象的那一刻,他的全身都在激动地颤抖。
无数的画纸散落在他周身,像连绵的雪片。
两个小妖怪挑出一张来,四只小手探进画纸里,卯足了劲儿涨红着脸从中拖出一根木头。而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妖怪,正从画纸里捡瓦片装进自己的小背篓里。
风来了,吹起满地画纸。
那人终于抬了抬头,可目光里却有片刻的迷惘,好似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虚幻还是现实。陆知非伸手抓住了一张飘来的画纸,看着纸上的画,再去看还在施工的殿宇,讶然道:“他的画变成现实了?”
商四却摇摇头,“不是现实,是我们此刻都在破魔缔造的幻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