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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尺峰果然高得很,陆漾飞一段,跳下去启动一个缩地成寸的法阵,向上狂飙突进一段,如此反反复复,直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这才看到山顶。
“呼——!这天杀的高度!”
他恨声骂了一句,气喘吁吁地踏出法阵,拨开眼前细细密密的竹叶,抬眼看向不远处。
那儿绯红的雾气缭绕,有一座院落洁白冷澈,隐现其间。院落之外,竹林深深,青葱苍翠;又有一湾溪水缓缓而流,绕过院墙,穿过竹林,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何而去,水波不兴,如镜如玉。
小溪边有人正垂头看着什么,当陆漾望过去的时候,那人似心有所感,也抬头回望了过来。
绚烂的夕阳之下,缱绻的红雾之中,那人一扭头,登时雾散而云开,天地都为之一亮……
陆漾立刻就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兴冲冲窜过去,把断芒杀剑往地上一插,撩开衣摆,跪地而笑:“师尊!”
云棠惊得后退了一步,眨眨眼,不敢置信:“漾儿?你怎么来了?”
陆漾起身,炫耀也似地抽出断芒剑,道:“徒儿学会了御剑飞行,飞过来的!”
“师祖的逝水剑?”云棠一眼认出了杀剑的前身,刚想说“此剑大凶”,忽的轻咦一声,接过剑来,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不,不是逝水。外形虽然相同,可精气神已然迥异。灵气运行于其上,似乎颇有章法,透出一股嗜血的味道……等等,嗜血?莫非是斩过同类的杀剑?好像还有,呃,神魂?!”
云棠这才发现这把剑和原来最不一样的地方,手一抖,差点儿就把这剑给丢了出去。
他喃喃道:“通灵神器?”接着望向陆漾,讶道,“漾儿,是你做的?”
正常人会认为一个童儿能打造神器出来吗?
面对云棠不寻常理、却又无比正确的第一猜想,陆漾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赶紧给出一个恰当的解释。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有什么温养神器的法诀,于是便开始打马虎眼:“禀报师尊,徒儿发现这把剑的时候,此剑就已经有了灵性。后来二师叔要徒儿与他比斗……”
云棠嗔目结舌,继而怒气迸发:“楚二那浑人!”
“……徒儿竭力以赴,与二师叔正面对拼了一记,自然落败不敌。但就在那个时候,徒儿手里的剑自发动了起来,有一股磅礴的力道从剑身上狂涌而出,把徒儿掀飞了,还把二师叔的剑……弄断了。”
“……”
云棠半晌无话,最后拼命咳了两声,把喉咙里的“运气”二字咽回去,道:“你二师叔怎么说?”
“二师叔要徒儿和他学剑。”
“哦!”
云棠看起来并没有为自己的徒弟被人抢了而愤怒,反倒开心得紧:“老祖宗赞你剑意了得,现在楚二也这么说,你又机缘巧合,掌了一把通灵神器……漾儿,看来你倒是个剑修好苗子啊!跟着你师叔好好学,百年之后,你绝不会比虹歆那丫头差了……”
可陆漾并没有随着他一起开心,反而沉重了脸色,一字一句道:“徒儿拒绝了二师叔!”
云棠一怔。
陆漾已继续说了下去:“师尊说过,修者唯重三件事:根骨,机缘,心性。也许徒儿有习剑的根骨,奈何机缘拴在了师尊这儿,心里也只念着咱们的千秀峰,想着聆师尊教诲,悟天地大道,并不怎么想去当剑修!”
他话里话外透露出“我就认准了你,别家谁也不去”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闻者莫不清清楚楚。
云棠难得听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表忠心,又是尴尬,又是感动,一时间几乎岔了灵气,竟不知回应什么才好。
陆漾也被自己惊了一下。这些天戏做得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说的话、露出的表情、发热的眼眶,究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那颤抖的声音里,可有百分之一的真情流露?
但他很快抛去了这些闹心的念头,顺势自然而然地继续说道:“好教师尊得知,在陆漾心中,师尊和师叔,永远都是不一样的!我只跟着师尊您,别人再厉害,徒儿也看不上眼!”
“这浑话——”云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嗑着陆漾的脑袋瓜儿,把一腔莫名的情绪通过这声半真半假的呵斥,稍稍散去了些许,“——可不要让你师叔听到。”
他话音甫落,那边院子里就有一声剑鸣铮然响起,似是在说:
我听到了!
“……”
云棠顿时就红透了俊脸。陆老魔脸皮厚,可是这般恶心肉麻的话被人随便听了去,那人还是他踩着贬着的对象……他也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耳尖有些发热。
……
等到陆漾汇报完了自己的修行进度,云棠惊喜万分地夸了他一大通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陆漾从千秀峰赶到此地,已两天一夜没合过眼睛,虽说是修行之人,却还是孩子气十足地打了个哈欠。
云棠便笑:“你这嗜睡的毛病,和你缜师弟可真是一模一样。”
“是么。”陆漾话一出口,才发觉里头就像掺了冰渣似的,锋锐冷漠,又寒气满溢。他偷觑云棠一眼,赶紧笑着补救道,“唔,师尊还不带我去见见他?《百日通则》我都学完了,或许能帮帮缜师弟呢。”
“你哪,别欺负人家就好。”
云棠宠溺地拍拍陆漾的头,接着把长剑归还剑鞘,用右手拎着,左手则牵了陆漾的手掌,悠悠然转身而行:“随我来。”
“嗯。”陆漾温顺地应了一声,亦步亦趋。
他凑在云棠身边时,就像承了楚渊洗心一剑,道心涤去拂尘,明透唯一,所思所虑的只有眼前这袭青衣,诸般红尘杂事,早已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某人就属于被遗忘之列。
十八看着陆漾走向楚二的院落,弯腰捧腹,在竹梢上笑得打跌。
“十九啊十九,你说你这劫,到底要来何用?看这架势,如果那魔头某天断绝魔念,改邪归正,怕也是因为他的亲亲师父,而不是因为你!”
宁十九阴沉着脸,直勾勾盯着陆漾的背影,冷冷道:“要么闭嘴,要么滚。”
“喂喂,这就怒了?别呀别呀。”十八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来,学着陆漾的口吻和眼神,柔和一笑,深情道,“……只要你说一句,我这就走。”
宁十九一拳头砸过去:“闭嘴!”
十八啪的握住来袭的拳头,脸上红光一闪,笑容却纹丝不动:“他们进去了。”
宁十九收回手,从几丈高的竹子上滑下来,抬脚就往楚渊的院子里奔。
“啧!”
十八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用他那天君级的修为抹去他俩存在的任何光影声息,好让宁十九近距离接触那个人。
那个魔头……
这是十八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陆老魔。和传闻中的不同,眼前的陆漾不过一介灵秀稚子,眼眸清澈,笑容狡黠,脸蛋隐隐有了风流俊美佳公子的模样,虽然浑不正经,却毫无阴鸷邪恶之气。
十八无声地咧出一个大笑:“祸害哟!”
日前宁十九仓促从他身边离开,说陆漾有入魔倾向,当时十八就觉得,能让宁十九这般如临大敌,想来那魔头定是又搞出了千里坟场,造下了无边杀孽……哪知那人仅仅就动了动念头!
宁十九何时变得如此神经兮兮、大惊小怪了?
十八心下疑惑,便跟过来瞧了一瞧。结果正看到宁十九在陆漾面前十分不济的表现,他目瞪口呆之后,便认定自己的这位同仁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十八看得很清楚,宁十九对陆漾的心态已经严重扭曲,扭曲到了……不可言说的程度。
至于什么个不可言说法,十八忖度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了对比参照的对象——就是那种比天道正统都要玄妙的,人类或妖怪们异姓之间名为“爱情”的东西。
说宁十九“爱上”了陆漾,十八也不敢确定。毕竟那两个人都是男人,或者说,都不是人……而且他们也从不你侬我侬,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这真的算是“爱”么?
十八不懂得下界的情感,天上的诸位都是不懂。他能做如此猜想,是因为天道分支之间不可断绝的联系,让他在目睹宁十九被陆漾压着的时候,也品味到了宁十九心里的一丝冲动。
那种生理上的、堪称罪恶的冲动,当场就让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十八僵直了身子,涨红了脸,羞愤得几欲自尽。
这是什么?占有欲?征服欲?还是……兽/欲?
这些词跳出来的刹那,十八已然回过味来,看宁十九的目光顿时变得万分复杂。
他这同僚受下界、受那人影响太深,糟糕了……也好玩了!
果不其然,以冷傲凶恶著称的宁十九,在陆老魔面前屡屡吃瘪,闹出了不少笑话,让在暗处观察的十八笑得相当开心。
为了让好戏继续演下去,以度过自己漫长无聊的空闲假期,十八随意挥霍着自己天君级的修为,帮助宁十九——追妻!
没错,就是追妻!
十八看着身前板着面孔、眸光却热切的宁十九,强忍住笑,把脸皱成了一个诡异的苦瓜。
一行人或明或暗都进了院子。一棵青松之后,高瘦的白衣男子劈头扔了一句过来:
“恶心!”
云棠一口气被憋在心口,脸上忽的炸起了滚烫的温度,嚷道:“背地里偷听,可是大丈夫所为?”
“哼,是你家小子声音太大,可怨不得我乱听。”楚渊霜雪一般的眸子扫了陆漾一眼,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善意的戏谑。
陆漾胆子愈发大了,偷偷冲他吐了吐舌头,楚渊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陆漾,上得我山上,这次要学些什么?”
陆漾赶紧摆手:“师侄此次前来,只是来见见师尊……”
“那就和缜小子学一样的吧。”
“……唉。”
既然话题扯到了武缜,陆漾微微眯起眼睛,面部的某根线条蓦的绷出了转瞬即逝的冷意,像是漫不经心一般,顺口就问了一句:“对了,武缜师弟在哪儿呢?”
“喏。”
楚渊向后一指,他身后的某间小屋就像为他的行为做注解,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瘦削而胆怯的少年慢吞吞走了出来,抬眼看到陆漾,一呆之后,竟抿唇微微一笑:
“呀,漾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