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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精果然经不住诱惑,在听陆漾哼了某青楼小曲之后,一边红着脸,一边去和云棠报告去了——当然不是报告说他们进行了愉快的交易活动,而是去报告陆漾身体的“糟糕”情况。
陆漾在床上苦思装病策略,结果还没等他想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就看到窗外飞过了一个人影。
“苦也!”他立刻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心底拼命骂着办事不利的花精,“居然连半刻钟都拖延不过去,要你何用!”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一个疲倦冷漠至极的声音传来:
“五师弟?”
陆漾一怔,慢吞吞抬起头,心里清晰地转过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是狄飞。”
就着早晨刚刚灿烂起来的日光,他看见了门口那个落寞满身的瘦高男人。那人直挺挺地沐浴在阳光底下,周身却一片黑暗,眉梢眼角尽是阴霾。
“我是狄飞,忝为师尊三弟子,赚你一声狄师兄。”那人缓缓进屋,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勾出一个凄苦的笑容。
陆漾慌忙起身,对着他的三师兄拜了下去:“师弟陆漾,见过师兄。”
“嗯。”狄飞很快就收起了他那难看至极的微笑,恢复了颓然的模样,“师尊五百年未曾收徒,今日一大早召集我们四个弟子,宣布他已找到了关门的小徒儿。所以……我就来看看。”
陆漾心中一凛。
上一世云棠并未如此高调,也从来没在公众场合说过陆漾是他的关门弟子之类的话——虽然他之后再未收过徒弟,陆漾的确算是他的关门弟子。
这一回,云棠为什么见人就说,把他那么隆重地推了出去?
是因为知晓了他是个妖怪,于是想要安慰他么?
蓬莱应该没哪个人会不给云棠面子,明明白白和陆漾过不去吧?就算知道了他的妖怪身份,也会看在“关门弟子”这样的名头上,给他起码的平等尊重。
陆漾低低道:“师尊厚爱,弟子无以为报。”
狄飞点点头,又指指外面,示意陆漾和他出门:“没错,师尊心软温柔,护犊情深,我等做弟子的,也只有在外面争气,在山上好好听他老人家话,才算对得起他的苦心。你虽是少年顽皮阶段,却也莫惹师尊生气,否则——休怪我们师兄师姐不讲情面。”
陆漾假装惶恐地连连应是,内心却不以为意:“难得有一个好脾气师尊疼我宠我,我不和他胡闹玩耍,难道和你们闹不成?”
但是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来,因为前头并没有好脾气云棠在,而狄飞三师兄最是难以说话。
从围杀魔主的那场大战回来后,这位就阴气沉沉,冷漠萧瑟,对谁都不理不睬,只对同门偶尔会笑上一笑——虽然是又难看又僵硬的微笑。
和魔主龙月的那场大规模厮杀至今仍是真界所有修者的噩梦,而从战场活着回来的人,莫不都成了淬了剧毒的断剑:看起来半死不活,可是要发疯捅人的话,一个比一个阴狠,战斗力不减反增。
狄飞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代表。
前几年还有不开眼的蓬莱弟子找他理论,说他态度恶劣,不尊师长,不敬同门,结果狄飞一刀断了他的脊柱,扔到其师门所在的山上,还大有再断几人脊柱的意思。后被匆匆赶来的云棠好说歹说,这才悻悻作罢。
从那之后,蓬莱所有三代以下的弟子都避着他走,三代以上的都装作不认识他,只有云棠这一脉对他还算宽容。但陆漾相信,只要自己一个不恭不敬的词语从嘴巴里蹦出去,下一息,这位病恹恹的三师兄就会一刀横过来,帮他改变一下脊柱的构造。
要是云棠或者别的谁唤他出去,他或许还要在床上赖一会儿。可既然是这位来了,陆漾只得努力扮演出一个超级乖宝宝的形象,以此来保护自己那可怜而又脆弱的骨头。
千秀峰虽然也算得上高耸,内部却有着缩短距离的各种小阵,从云棠的山顶院子到狄飞的那座断崖也不过一个钟头的时间。陆漾穿好摆在床头的新衣裳和新靴子,抖擞精神,跟上了狄飞的步伐。
可是狄师兄并没有下山的意思,他带着陆漾绕了一圈,花了足足一上午的功夫,把他领到了一片横无际涯的海棠花林前头。
“万亩棠林。”陆漾心里叹息了一声。从瞥见第一朵海棠花开始,他就知道了林子里每一条小道的走向,比带路的狄飞还要清楚得多。
千年之前,亦或千年之后,蓬莱各地有了大大小小的变化,只有此处的海棠依旧在葩吐丹砂,绿叶滴翠。
这里是千秀峰的后山,放眼望去,铺天盖地都是或紫或红或白的大朵大朵海棠花。树叶层层叠叠,风一吹,便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把花香远远近近传递了开去。
云棠当年葬在这里,可有花香刻骨?
陆漾一把握住即将开始颤抖的右手,把心中压抑的情绪化作惊叹,深深地吐了出来:“好漂亮的景色!”
“也是师尊最为欣赏的风景。”狄飞在海棠树下穿行,脸色被红花映得稍微好看了一些,那狭长上挑的眼角不再冷冽逼人,倒有了几分倜傥分流的意蕴,“万亩棠林,终年花开不落。等到了冷冬腊月你再过来看,白雪红棠,更添凄美。”
“凄美你个鬼!什么好词你不用,非得用个煞风景的‘凄美’?”
陆漾心里大叫晦气,口中唯唯诺诺。
又走了半刻钟,狄飞忽的停住,道:“就在这里了,你准备一下。”
陆漾轻轻一扫眼,认出了此处乃大师姐戚柒的修炼场所。这位戚师姐号称什么“天为被兮地为席”,根本就不睡在狭窄的屋子里,而是整日整夜立足于海棠树枝之上,吸日月之精华,养天地之正气,只一袭素衣,一把长剑,一壶酒,端的是潇洒万分。
在这儿准备什么?陆漾假装不懂,认认真真问了一句,心里却开始打起鼓来。
在师姐的地盘上,当然是准备着迎接师姐的大驾。而看狄飞那样子,这地方来得可不仅仅是戚柒一个人,而会是他所有的师门兄长。
怎么,考量我吗?云棠要收我当关门弟子,你们要替他把把关吗?
陆漾微怒,按了按腰间,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云棠和他们说了自己是妖怪这件事没有。
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不甚友善的师兄和师姐?
他一愣神,狄飞讲完了注意事项,蹙眉瞪了过来:“你听到了么?”
“啊?”陆漾瞥见他的三师兄手掌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凶戾黑剑,心中无奈,忙道,“师兄训诫,师弟岂敢不听……”
“老三,你又在吓唬人了。”
一柄剑从天而降,贴着狄飞的衣角直直插入地面,入地足有两尺深。陆漾后退一步,看素衣素裙的大师姐从空中翩然落下,小巧的鞋尖轻轻点在剑柄上,向他含笑望了过来:“陆师弟,你看师姐打理的这片林子,可还入得了眼?”
陆漾行了一礼,道:“师尊说,只有此处万亩棠林,方才配得上‘仙家美景’四个字,连蓬莱的云海都比不过这儿漂亮。”
戚柒微笑:“夸大其词,可该掌嘴!昨天你找老祖宗打架的事,我们都听说啦,还以为你这小师弟是何等的刺头人物,没想到竟如此……呵,会哄人开心。”
陆漾听出了这句中的重点,一口怒气涌上来,直盯着戚柒,问道:“你认为我昨天那场架打得不对?”
狄飞用剑鞘敲了一下他的后背,哼道:“那是大师姐,注意说话的口吻。”
陆漾向前踉跄了一步,摸摸自己的脊椎骨,觉得自己已经装够了孙子。在云棠曾经的葬身之地,只有这一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就算要断了脊柱,这口气他还是咽不下去:“三师兄,你也认为我昨天那场架打得不对?”
狄飞又哼了一声:“当然不对。”
树梢上传来疯和尚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混乱的掌声:“不对,不对。”
“那是四师兄吧。”陆漾道,“二师兄是不是也该来了?他也认为我做错了,是么?”
“老二不会来。我一剑碎了师尊为你启灵的护身法宝,然后嫁祸到老二身上,现在他应该和师尊拼命解释呢。”戚柒抿着嘴笑道,“但是我问过他了,他也说你做得不对。”
陆漾皱眉,看着她的笑容,问道:“有何不对?”
狄飞冷冷道:“师兄师姐都说不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凡间稚子,莫非还觉得冤屈?”
戚柒也跟着道:“胁迫同门,不敬师长,蚍蜉撼树,擅闯殿堂……我倒不知道你有哪一点是对的。”
“……”陆漾又后退一步,明知不该生气,明知这不过是一个检测,却对这些话产生了剧烈的愤怒情绪。
师尊在蓬莱阁前头跪了一夜,你们一个个无动于衷,看老子跑去拼死拼活,现在还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不就是想看看我的坚持嘛,我就偏不给你们看,顺着你们的意思说好了!
于是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躬身道:“是,师弟受教了。”
戚柒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你承认不对了?”
“嗯。”
“那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么?”
“……不会了。”陆漾低头道,“我会选择在某个师兄或师姐过去拼命之后,和其他人一起去骂他。”
他抬起头,骂道:“无能还逞能,什么垃圾!”
这句话一出,就连狄飞都忍俊不禁,笑出了一个难看的苦瓜脸。
他和戚柒对视了一下,戚柒便笑喷了出来:“看看,看看,我说了吧,这家伙绝对是个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