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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十九捂住嘴,剧烈地咳嗽着,不住有血沫从他的指缝中喷溅出来,在空中急坠而下。在他不远处,御朱天君面色灰白地飘在空中,摇摇欲坠,整个一个右臂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能把他两人打得如此凄惨的,当然不是贪狼。贪狼的身体现在就躺在往生河边的小丘上,破破烂烂得就像一个被熊孩子折腾过的大型人偶,那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四肢少了三肢,要不是他偶尔还会抽搐一下,看上去就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宁十九把目光从贪狼胸口闪耀的电光处移开,瞪向自己的正前方。在那里,有一位广袖霓裳的俊美公子踏虚而立,其身上裹着的火红色袍子,还有他手里握着的纯金色长剑,深深烙伤了宁十九的双眼。
红衣上沾着的鲜血、长剑上滴落的鲜血,正是他和御朱的。对方突兀出现,蛮不讲理地插入战场,一举掀翻了本来大好的局势。贪狼伤而不死,自己和御朱瞬间重伤濒危,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死鸟,你——”
宁十九犹有些不敢相信。即便凤凰说过,此战之后请陆漾死,可宁十九却依旧拿他当朋友看待,怎么转眼之间,双方就成了刀剑相向的敌人?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浪费时间来想着怎么骂我。”容砂公子还是儒雅风流的模样,他淡淡地对宁十九道,“我会想着,对方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出现了。然后,我会迅速找到法子和陆漾联系,听听他那几乎不会出错的判断,问问他,我现在是接着与打不过的敌人打呢,还是——掉头逃跑呢?”
看着对面那人勾起可恶的微笑,宁十九气得全身发抖,但他必须要承认凤凰说得有理。自个儿重伤不要紧,御朱断掉的胳膊也能长回来,可战场上还有一物现今被凤凰牢牢掌握着,那东西要是有了闪失,后果可不堪设想。
打还是不打,这是一个问题。
那边陆漾也像是呆住了,半天不给回音,最后勉强回了一句,说的却是:
“拦住他!”
宁十九眨眨眼:“不让他动画昙么?行,我知道了——”
“不是,别让他走了!”陆漾在那头一边提起全身精神,一边吼道,“不要让他瞬移,如果他要走,你就拿画昙威胁他,一定要把他拖死在往生河上头,一定一定要把他拦在东海外面!”
“画昙?不是要保护……?”
“不,容砂不会动画昙的,他还算有些底线,我现在担心的是——”
“老魔?老魔???”
陆漾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阴暗的绝望情绪。宁十九感同心受,灵魂战栗之下,心脏又是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儿弯下腰去,甚至疼得要一头栽倒。
“怎么了?”他大惊失色,恨不得立刻飞到陆漾身边,但又谨记着陆漾的话,死死盯着凤凰,茫然地攥紧了手中武器,“老魔,你怎么了?”
千万里之外,陆漾从不甚能掌握的瞬移中栽出来,踉跄地在空中站定,望向已经按他的计划布置完毕的蓬莱岛。
他走的时候,华阴出关,带领诸位长老和对抗魔主同盟正在忙碌地完善守山大阵,那由陆漾一手设计、以龙月昔年精血和遗剑为中枢、费时数年、跨地百顷的宏伟大阵专门针对魔主大人,要是龙月真死了便罢,若他没死,而且想如千年前那样进犯蓬莱岛,华阴不介意让他吃上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亏。
可是现在,陆漾目光所及之处,火光满天。大阵如没有支撑的豆腐那样,被人轻轻松松劈砍成了无数碎片。
“来的……不是龙月?”陆漾看见火光中绚烂旖旎若春花的身影,那人水袖翻飞,大阵锁定的繁复气机在她手下被一一解开,“后院起火,给我找的好麻烦啊——流幻仙子!”他目光又是一转,看见有人不动如山,安稳从容地挡住了华阴掌门人和一干三阶以上修者的狠辣进攻,“呵,还有红尘帝君!”还有云海之中金光璀璨的鳞片,撼动人心魂的嘹亮长吟,“还有龙!”
陆漾按住胸口,他不明白流幻元君、照神帝君怎么突然联手进攻蓬莱,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来意非善。整个蓬莱的战局是他绞尽脑汁为龙月准备的,这些人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只瞅准了时机,毫不留情地前来横插一脚,要说心里没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花花肠子,陆漾打死都不信。
凤凰、流幻、龙塔……昔日的盟友突然变成了敌人,而且这些人不来则已,一出手,就把他辛苦安排好的两方战场搅和得一塌糊涂。他好容易夺得的先手,被这一群人干脆利落地一刀斩断,迅速得让他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做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
陆漾几乎咬碎了牙齿,他心中的不解和怨恨简直要撕裂了胸膛,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十指指尖殷红如血,这是他怒到了极点,准备大开杀戒前的预兆。
管他是谁,挡路的都是敌人!
可就在他调整好了姿势,想要抛开一切伦理束缚前的一刹那,他突然在底下的战场上看到了楚渊,二师叔领着蓬莱四代弟子结成战阵,剑光冲霄,剑气凛冽,便是对面的敌人修为远在他们之上,这一群蓬莱弟子依旧打得风生水起,未落下风。
这本来没什么,让陆漾陡然止住步伐的,是楚二对面的敌人。
那人一袭云霞般的红裳,手中长剑如雪,剑上系的红绫飘飘洒洒,上下翻飞,矫如游龙,翩若惊鸿。陆漾瞧不到那人的脸,可单凭那位舞剑的身姿来看,他就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定是个无比美丽的人物。
陆老魔何等博闻强识,“美丽”这个词一出,他就瞬间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早就该死了的绝世美人,一个据说能让凤凰都自惭形秽的传说中的天君仙子——昆仑神女。
这个名字后头总跟着一堆故事,而且还总会绑定另一个更加被世人熟知的姓名。
魔主,龙月。
陆漾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深锁着眉头快速打量整个战场,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几个人。云棠不在这儿,戚柒他们也不在这儿,陆漾师门嫡系,除了掌控着大阵的华阴掌门人之外,竟没有一个出现在这如火如荼的战场上。
如此紧迫关头,他们到哪儿去了?
陆漾心里涌出不祥的预感。他稍微改变了一下飞行的方向,然后加足马力,用最快的速度急急掠向千秀峰。
“我现在担心的是,与凤凰齐名的那一位会做些什么。凤凰宅心仁厚,大慈大悲,他不会对凡人和无关之人动杀心;而另一位……如果真是他的话,我的宗门就危险了。”
陆漾本想把这话慢慢念给宁十九听,可是当他堪堪降落到千秀峰山头时,一股庞大莫测的力量自天穹而降,势不可挡地冲刷过他的全身,切断了他与宁十九冥冥中的联系。
陆漾一惊,垂头望向山顶的小院。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位蓬莱弟子,陆漾瞧见几位师兄师姐都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个小花精。他们都紧闭双眸,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稍微好一点儿的云棠半靠在树上,半身染血,神态萎靡,似乎随时也会倒下。而唯一能稳稳站立的人正抬起头,静静地迎上了陆漾的目光,一怔之后,旋即勾唇轻笑:
“陆漾?”
陆漾双足踏地,前冲了几步,又脸色苍白地退了回来。对面那人执剑抵着云棠的咽喉,满面戏谑地看着他挣扎。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眉眼平平无奇,可是当他笑——即使是冷笑——的时候,他的面容就会在刹那绽放光彩,变得锋锐逼人,气势磅礴。陆漾看着他握着的黑色长剑,几乎能闻见剑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儿,剑的主人从容镇定地握着它,似乎在揉捏着无数葬身其下的魂魄幽灵。
“魔主?”就算亲眼看到真人,陆漾也无法立刻相信眼前的情景。他构思了无数个与龙月交锋的场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情况:龙月没有入局,反而掌控了一切,而他自己成了被算计的那一位,实打实地掉进了对方的陷阱中。
陆漾与人争斗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输得这么狼狈凄惨。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道:“叫我龙月即可。”
陆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他拿剑抵着的云棠,苦笑道:“容砂公子,照神帝君,流幻元君,都是你叫过来的?”
龙月又点点头,还加了一句:“你漏了红裳。”
红裳……就是神女的本名吗?
这名字起得还真敷衍。
陆漾的笑容愈发苦涩,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棠,师父大人一直在轻声地说着什么,可他怎么都听不清楚,甚至连口型都读不出来。陆漾知道,这是龙月玩的把戏,魔主拿捏到了他的死穴,当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输了。”陆漾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这三个字,咬牙道,“龙月大人,您抓了我师尊,却留到现在都没杀,无非就是想以此来和我谈条件。我陆漾向来身无长物,可最近也算有了些家底,又攒了些赌品,总能凑合着让龙月大人您满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龙月轻轻笑起来:“罢,我前前后后算计你九千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这句话。你也无需紧张,本座既然等到了你,旁的无关人士,便都作添头送与你了,谁的性命我都不要。”
陆漾叹一口气,目光慢慢在满院师兄弟的身影中逡巡,不知为什么,他本该愤怒或者焦躁的,却倏尔平静下来,扯出了一个不那么勉强的笑容,语调也变得绵柔,舒缓似水:
“龙大人这意思是——您死而复生,到此一游,只是想要我陆某一个人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