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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在禁制方面并不精通,而贪狼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自己的画昙弄得气势宏大,气息飘摇,舍了本来的隐秘和神奇,上赶着要让对方知道他到底玩出了什么。
所以,当宁十九一口叫破了“画昙”二字时,贪狼不惊反喜,阴测测一笑,就道:
“瞧见了?老子翻手间就能让里头的几万人死个精光,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回那混账小子的亲属好友!我不知你们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尔等决计破不开我的禁制,识相的话就给我——”
“废话忒多!”
御朱刚才的确被贪狼的禁制唬了一跳,可他心性沉稳狠辣,向来肃穆少言,结果看到对方得意洋洋地开始大放厥词,他便趁机重新稳住心神,对敌之计刹那成型。值此紧迫关头,他也不再去顾及什么面子和稳妥问题,当机立断地一声厉喝,倏忽间横跨百十丈,飓风一般席卷至贪狼眼前,重重一拳挥去。
贪狼目光中闪现锋锐之色,他蓦地住口,一声冷笑,提起全身气势,不闪不避,沉腰下马,状如开山,右边五指紧握,竟也是挥了个如铁如钢的金石之拳出来。
两位天君大能近身交战,绝对能算是世上最凶险暴力的战斗之一。宁十九手里刚凝出电光长/枪,堪堪举过肩头,那边两位重拳相撞,别的不说,周遭百丈方圆内的空气早已凌空爆开,化作砭骨狂风,席卷八方,几欲择人而噬。
气压向下冲击着河水,直接砸穿水流,轰上了不知深度几何的深红河床;而向上冲击的气流则扶摇直上,与苍穹乌云相接,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小漩涡。
此情此景,倒像是千百个晴天霹雳于半空一起爆裂,动静远播数千里,一时之间,百兽震惶,天机错乱,就是身为天道分支的宁十九,都被逼的狂退数百丈,手中正气电流凝聚成盾牌死死挡在身前,阻隔了那太过寒冷锐利的狂风。可他还是面色发白,显然被冲击波不轻不重地伤了一下。
战场之外的人就承受不住,直接交手的那两位更是形容惨淡,双双喷血后退。
可这两个年岁都不轻的老头子竟都被激发了悍勇,后退不过十余丈,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激发法术,运起武器,就在这凶险绝伦的距离上彼此厮杀起来。他们互相撕扯,你追我赶,刀枪剑戟只在翻掌间灵活跃动,时隐时现。宁十九眼光不错,还能瞧见这两位暗地里都在用法术和道境互拼,可到了他们俩的那个层面,一切浮华的手段都毫无意义,是故除神器灵光外一切光泽没有,看似光影效果不是很好,然而个中凶险,绝对要远胜那刀光剑影、砭骨狂风。
“噢……噢。”宁十九还是第一次看见两个天君打生打死,上一回师隐和帝君没怎么打出血气,双方高下要分,可都留了一手,没想着取对方性命。所以这一回他也算是开了眼界,目不转睛地观察了一会儿,猛的想起自己也是一员战将,可有心插手帮御朱一把,却死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不禁悚然而惊,“这也太快了吧?!这力道,这速度,这应变……偏生还不出纰漏!他们真的和我同阶?”
“同阶,当然同阶,怎么不同阶?”
断了好几息的伉俪咒终于恢复了正常,宁十九一听到那头传来陆漾的声音,立刻就想发问,却被陆老魔匆匆抢在了前头:
“我这边遇到了点儿小麻烦,你快帮御朱老儿杀了贪狼,然后过来帮我。”
“你——我——”宁十九心里憋了一堆问题,他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然后挑出一个最契合当前形势的,咬牙问道,“怎么帮?我根本不能出手,否则就会打断御朱老儿的节奏,到时候帮的是正忙还是倒忙就难说了……”
“没有人叫你也去攻击贪狼本体,那人交给御朱,我很放心。”陆漾在那头淡淡说着,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且坚决,“你去攻击画昙禁制,也是一样。”
“——什么?”
“画昙禁制,攻击,听不懂吗?”
宁十九当然听不懂:“可那里头有你的——”
“我知道!那是我的命脉,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那也是贪狼能节制我的唯一保证!”陆漾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又不蠢,敢放任你随意攻击,到时候你那一招到底会落在画昙禁上,还是会落在贪狼的*上,这种事情还要去费脑子?”
话是这样说不假,但宁十九心里犯嘀咕:要是贪狼就一根筋拧不过来,丝毫不为所动,任由禁制被毁呢?他固然失去了对陆漾要挟谈判的砝码,可陆漾失去的,可是他最最心系的亲人呐……这买卖可不划算。
那头,陆漾不知看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忽然一声低柔的轻笑,说道:
“舍得舍得,不敢大胆地舍,怎能放心地得?”
宁十九脱口问:“这你都敢舍?”
陆漾轻轻回答道:“因为我想得。”
这种感情也算魔怔了……宁十九骂了他几句,陆老魔难得乖巧,唯唯诺诺地听了,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宁十九嘿然一笑,觉得自己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程度最近又有新高,比不得陆漾胆魄情怀,但也绝非软懦无能之人。
“好吧,我先说了,出了事儿莫怨我!”
“出了事儿你就给我负全责!”
“吓唬谁啊,你这个不讲道理的魔崽子……”
宁十九下定决心,再把决心一点一点磨碎成杀心,握紧了手中长/枪。
正在激战中的贪狼若有所感,虽没有往他这儿瞧一眼,但那嘴角流露出来的不屑笑意,昭示了他内心对于宁十九举动的轻浮态度。
也许在他看来,宁十九只是将气机锁定在了画昙上,想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可连御朱这样老谋深算、又和陆漾没什么深交的人物都得死死与他苦战,贪狼不信,宁十九会不知道画昙里头装了什么,他也不信,宁十九敢冒着让陆漾痛彻心扉的危险去真的攻击画昙。
不见世间有谁如此狠辣无情,能将万千亲友作诱饵!
然后下一息,贪狼的眼角便看见了一点雪亮的光华。毁灭的气息从他背后升起,呼吸之间,便从他身旁激射而过,笔直地轰向了他背后画昙禁制的最虚弱处。
“我****你奶奶!”
贪狼目眦尽裂,一时间不知道把宁十九骂了多少句,但该有的动作还是一点儿折扣都没打——他下意识地发动瞬移,悲壮地用自家身体堵住了宁十九的杀招。
……
“呵……哈哈,山人掐指一算,目前还从未错过。区区贪狼,也能逃出我的手心?”
距离往生河不知多少里外的陆家旧址处,陆漾听到了宁十九反馈回来的信息,便摇头晃脑地狠狠一通自夸,直把天君老爷恶心得单方面掐断了伉俪咒,暂时屏蔽了他俩的联系。
他并不知道,陆漾与他随意胡扯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带得色。
切断与宁十九的联系后,陆漾敛容垂首,缓缓回身,对不知何时已坐在屋顶的一个黑衣年轻人行礼道:
“大哥。”
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敢。”
陆漾低叹了一声,正准备抬起头和这位理论一番,忽听头上陆济的声音沉沉压下,一如既往地让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
“见面都不跪,你心里真有我这个当兄长的?”
陆漾额头青筋蹦了一蹦。不过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知晓了他这位大哥的恶劣脾气,说到底,这臭脾气还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陆家是将门,将门自然要出虎子。陆彻夫妻对待儿女的态度本是极为严苛,但陆漾自懂事起,便开始毫无原则地挺着自己大哥,宠着自己小妹,把家里年轻一辈姓陆的脾气都向上猛拉了一截。等陆彻大将军发现问题的时候,陆漾已能勉强独当一面了,在与家人相处的问题上,父子二人相争,陆彻并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他也没想着硬把陆漾的观点拗过来。毕竟剩下的两个孩子,一个醉心官场,早已独立,一个尚还年幼,又生为女身,他们不管脾气如何,路都能走下去,而且也不至于失了门风,更不至于在别人手里吃亏。
陆彻很偏心,他常年在外领兵,对家里的事情所问不多,唯一念叨的就是传承问题,而传承,只要有一个接班人能撑得住就可以了。所以他只想好好培养一个特别有天分的儿子,另外的孩子都是放养,他们只要能活着,不愧天地,不负家国就行。
这是一种很奇葩的养孩子方式,它说随便也不是很随便,毕竟不愧天地、不负家国这种要求,明显就高得离谱;说细腻入微吧,却又绝对算不上——谁家孩子不找百八十个文武师父教着训着?用一句话作为安身立命的规范,怎么看都是相当敷衍。
但在距离繁华京都万里之遥的关外,镇守边疆、永远都无望回归后方的战场大将们,他们都用的是这种方式来培养儿孙。有一堆粗犷又志向高远的真汉子为兄为父,将门的后代从小耳濡目染,自会慢慢培养心中浩然正气,长成新一代的守国栋梁。阴谋诡计、财产纠纷、后院瓜葛、嫡庶之争什么的,甚至还包括官场商场文场的种种,都离这些活在火与血的铁幕之下的人很远很远,大概,便是从京都到边疆的距离。
而陆家和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想法诡异的陆漾。
别家安然无事,陆家兄弟阋墙,别家女子飒爽干练,陆家小囡别扭缠人。这一切,本就是陆漾辛苦经营数年的成果。
此时此刻,他对着没有在画昙里等死,而是跑到屋顶上来刁难他的兄长见怪不怪。生完闷气之后,他就像做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那样,撩开衣袍,一脸平静地跪了下去,又唤了一声: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