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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傅逢朝照旧不在房中,梁瑾走去客厅,见他正在跟下属开视频会议,避开镜头径直去了浴室。
再出来时傅逢朝已经结束工作,站在窗边抽烟,转头看到他,示意:“过来。”
梁瑾走过去:“你之前烟瘾好像没这么重……”
“哪之前?”傅逢朝捻了烟,问他,“梁总有多了解我?我私下是什么样你见过?”
梁瑾又一次被他拿话堵住了。
昨晚也是,傅逢朝说完那句“不及格”后,他最终词穷,傅逢朝到底放过他,去洗澡睡觉了。
这人总是这样,玩笑也好,故意的也好,轻易就能让露出最狼狈的一面。
梁瑾岔开话题:“你刚在开会?我还以为你出来之后就不管工作的事了。”
“没那么潇洒,”傅逢朝自嘲道,“以前可以随便消失一两个月,现在不行,梁总应该深有体会,被绑在这个位置上了,就是身不由己。”
梁瑾只能道:“习惯就好。”
傅逢朝沉默看他几秒,丢出句“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离开这”,转身走出去。
梁瑾也在窗边站了片刻,按下心绪不再胡思乱想,去开了电脑工作。
过了大约半小时,傅逢朝还没上来,梁瑾看一眼腕表,给他发去消息,那边没有回复。
他犹豫之后决定下去找人。
傅逢朝却不在旅店里,老板和其他人都说没见到他,梁瑾皱了皱眉,直接拨电话出去,也没有接通。
隔壁咖啡店的员工过来,顺口说:“他之前来问我集市怎么走,应该是去那边了吧。”
梁瑾稍松了口气。
昨晚回来时向导跟他们提过一句,这个镇上有个颇大的集市,卖这边特产的手工艺品和纪念品,当时他们的车路过已经关门,傅逢朝也没多问,梁瑾本以为他不感兴趣。
集市在小镇最南边,傅逢朝在这里转了一圈,走进了一间卖手工乌木雕的小店。
货柜里外堆了满当当的陈列品,多是人物和动物雕像,他在那些琳琅满目的木雕里看上了其中一件——
一对交颈缠绵的火烈鸟,很像昨日他们碰见的那两只。
梁瑾算算时间傅逢朝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又发了条消息过去,依旧没有回复。
他在咖啡店里坐下,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外头不知哪方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惊变来得毫无预兆。
咖啡店老旧的门窗都仿佛跟着颤了颤,梁瑾心头一震。
有人自门外冲进来用当地语言激动说着什么,店中其他人纷纷目露惊恐。梁瑾立刻起身大步出去,放眼望去,小镇西南边那块黑烟弥漫、火光冲天,刚才的爆炸声便是自那头传来的。
恐慌迅速在他心头蔓延,再次拨出傅逢朝的电话号码,大抵是信号不好,始终没有拨通。
不远处已经有隐约的枪声传来。
旅店老板出来紧张叫住他,让他回去里头进地下室躲躲。
“快!这些人是反政府武装的,他们手里有枪有炸弹,快进去!”
梁瑾焦急问:“集市怎么走?”
旅店老板想拉他进去,他没肯,反手扣住对方手臂用力按下,沉声又一次道:“告诉我集市怎么走。”
旅店老板被他个有些阴鸷的眼神吓住,帮他指了路,不再管他,快步进去关上门。
梁瑾撒腿就往那头跑。
街上到处是慌乱逃命的行人,纷纷找隐蔽处躲藏。
梁瑾甚至顾不上想他这会儿在街头狂奔有多危险,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尽快找到傅逢朝,一定要找到傅逢朝。
枪声逐渐更近了,他的心脏疯跳,脑子里不断嗡嗡作响,直到看到前方街尾转角处,肖似傅逢朝的背影。
那个名字甚至来不及喊出口,顷刻之间,辨不清方向而来的子弹将前方之人一枪爆头。
鲜血和脑浆在他眼前迸开,几秒前还活生生的人遽然倒下。
梁瑾愕然睁大眼,血色染上他的虹膜,然后被眼泪模糊。尖叫声卡在嗓子眼一个字音也发不出,他的身体急遽颤抖,摇摇欲坠时被身后出现的人揽住,伸过来的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熟悉的气息靠近,傅逢朝略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别出声,跟我走。”
梁瑾回头,浑浑噩噩间看清楚面前之人是谁,满是泪的双眼大睁着,目光死死锁着他,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我走。”傅逢朝再次提醒。
梁瑾终于如梦初醒,紧绷的身体骤松下,几乎瘫软在傅逢朝怀中。
傅逢朝将他拥住,拉着他快速躲进了街边的小超市里。
几乎是在他们钻进货架后方的同时,外头又有枪声响起,断断续续,时远时近。
傅逢朝抬起的手捂住梁瑾的耳朵,却无济于事。
枪声每响一下,被他揽在臂弯里的梁瑾便跟着瑟缩一下。
梁瑾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噩不清的状态,从先前在街上看到那血腥一幕起,他便没有正常过。他几乎站不住,如果不是傅逢朝的身体撑着他,他这会儿已经滑坐到地上。
他在害怕,害怕得全身发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
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席卷,他怕的却不是那些未知的炸弹和枪声,是刚才那一幕,他以为那个人是傅逢朝。鼻尖仍似有裹缠了血腥和硝烟的味道萦绕,梁瑾几欲作呕,那种比之当年更深重的绝望让他几近崩溃。
幸好不是,幸好……
这是第一次,傅逢朝看到这样惊慌失措的梁瑾,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木愣愣地用力咬住唇,勉强才没有让那些眼泪滑落。
如果他不来这里,便不会经历这些,他根本不该来。
梁瑾忽然抬手,双手死死揪住傅逢朝的衬衣前襟,力道大得连手背的青筋都清楚浮现出来,像是怕这个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傅逢朝的手落下,一下一下轻抚他后背试图安抚他,在心神紧绷间留意外面的动静,听到了身后逐渐传来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傅逢朝的心跳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以身体挡住梁瑾,微微侧过头,从旁边货柜光滑的挡板里看清了后方走近过来的人——个头高大的黑人,没拿枪,手中只有一把小刀。
傅逢朝暗暗松了口气,他刚过来时见过外面那些人,这人跟他们显然不是一伙的,不过是个想趁火打劫的垃圾。
身后人越走越近,傅逢朝不太想在这个时候闹出动静,却也没办法。
他将梁瑾推到墙角,拎起旁边的一把板凳,回身猛砸了过去。
对方猝不及防,被砸中肩膀,怒挥着刀子扑向他。
傅逢朝动作极快地避开,那人见一下没刺中,愈气急败坏,接二连三地扑上来。
他们在货架狭窄的过道间纠缠打斗,还推倒了其中一个货架。
傅逢朝被绊得脚下趔趄,大块头黑人趁机挥刀向他,却在下一瞬痛呼出声,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梁瑾手持铁棍砸中后颈,手中刀子也应声落地。
梁瑾发了狠,铁棍一下一下砸着人,对方被他砸中脖颈后背,躲闪不及,很快跪倒地上。
他却没有就此停下,双眼赤红,还在不断挥着棍子往下砸,如陷入癫狂之中。
刚才他被傅逢朝推到墙角货架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傅逢朝跟人搏斗,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那柄尖刀即将刺向傅逢朝,恐慌和愤怒彻底冲没了他本就已丧失殆尽的理智。
有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人。
彻底趴到地上的人仿佛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傅逢朝上前一步,自后环住梁瑾,抢下了他手中铁棍:“冷静点,他快没命了。”
梁瑾的神情恍惚,眼睛红得厉害,傅逢朝扔掉手里的东西,握住他的手:“听话。”
梁瑾怔怔看着他,终于在这两个字里脱力,失魂落魄般死死攥住傅逢朝的衣服,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外面依旧不时有枪声传来,这个一片狼藉的小超市显然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傅逢朝快速观察四周,看到超市后面还有一个小门,没有犹豫地揽着梁瑾过去。
小门出去是一片巷道,远离了主街区,他们一路走到底,枪声逐渐远去才停下。
梁瑾背抵着身后灰扑扑的墙,身体慢慢往下滑,不住喘息。傅逢朝上前一步扶住他,手停在他脸侧,用力按住:“抬头。”
梁瑾仓皇抬眼,泪水蓄满在眼眶,嘶哑声音终于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傅、逢、朝。”
“是我。”傅逢朝的手慢慢滑至他颈后,用力揽他入怀。
“没事了。”
傅逢朝的安慰声就在耳边,梁瑾闭起眼低头,额抵在他肩膀上,终于哽咽出声。
政府军来得很快,这次的恐怖袭击官方早有线报,很快平息了事态。
傅逢朝的手机没电,见梁瑾始终一副回不过魂的状态,直接拿他的手机联系当地大使馆,接着联络了自己在这边的熟人,得到肯定答复中午之前就会有直升机来接他们。
之后他们回去旅店等。
上楼时有人过来问外面的情况,梁瑾疲惫不堪一言不发,傅逢朝也没什么兴致多说,随便应付了几句。
旁人有些激动,在他们面前手指比划一再追问,差一点戳到傅逢朝,原本默不作声的梁瑾忽然反应极大地拉着他后退一步,眼神警惕。
对方一愣。
傅逢朝拉着梁瑾径直上楼。
进房门他将人按坐进沙发,去倒了杯水来。
“你有些应激了,喝口水。”
梁瑾接过,慢慢抿了一口,尝到一阵反胃的恶心感,勉强才咽下去。
眼前不断重现之前那人被一枪爆头的画面,再是傅逢朝差点被人刺中的一幕幕。
他觉得冷,明明这个地方温度有二十好几,他却觉得那样的冷意钻进骨头缝隙里,拉扯得他每一寸神经都在疼。
傅逢朝在他身旁坐下,盯着他的眼睛:“好些了没?”
梁瑾握着水杯,不出声地回视他,眼睛依旧是红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逢朝的手指插进他发间,嗓音低下:“那么危险为什么要跑出去?其他人都躲起来了你为什么不躲?”
梁瑾艰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不是故意的。”傅逢朝解释。
他也问:“真有这么担心?”
梁瑾根本说不出来。
他的胸口像压着一团气,不断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在恐惧之后更多的是挥之不去难以名状的焦躁。
“……你昨天说以后会收敛。”
傅逢朝点头:“嗯,我说了就会说到做到。”
他凑近梁瑾,坚持问:“是不是真的很担心?”
梁瑾手中水杯滚落,双手搭上了他肩膀。
傅逢朝的眼神太过炙热,梁瑾想要坦白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搭在傅逢朝肩上的手收紧,嘴唇缓慢动了动,看到傅逢朝眼中他的影子,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在发抖。
“我……”
“什么?”傅逢朝轻声问。
……不、不行,他还是不敢。
害怕看到傅逢朝眼里的失望和愤怒,宁愿就这样似是而非暧昧不清。
越是清楚知道傅逢朝对梁玦的在意,越不敢承认他就是梁玦。
刚才在街上,那个亚裔男人只是背影和傅逢朝有几分相似,亲眼看到对方倒下时,那样的绝望和崩溃便已经击垮了他。
他无法想象傅逢朝这十年是怎么撑下来的,如果他是傅逢朝,他也不会原谅,怎么可能原谅。
他弱懦、自私、卑鄙,贪恋着这个人不肯放手,却又不敢让他知晓当年真相。
傅逢朝看他颤抖得厉害又如失了魂,用力将他按住,喊他:“回神。”
梁瑾额上渗出了汗,眼神溃散,连呼吸都困难,勉强回过神,张着嘴才能喘上气。
傅逢朝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皱眉道:“你被吓到了,去了内罗毕我们去做心理辅导。”
梁瑾本能拒绝:“不用。”
傅逢朝目光沉沉紧盯着他:“不去?”
梁瑾摇头,他不想去。
“不去算了,”傅逢朝没有强求,慢慢揉着他的发,“深呼吸。”
这样的安抚起了作用,梁瑾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双手依旧搭在傅逢朝的肩上,艰难抬起眼,轻吐出声音:“对不起。”
“你又对不起我什么?”傅逢朝问,梁瑾总是这样,被他逼到话说不出来时,便只有这三个字。
梁瑾还是摇头,心里重复了一万遍同样的三个字,却一句多的解释也说不出口。
“下次再这样乱跑出去,我更不会原谅你。”傅逢朝咬重声音提醒他。
梁瑾乱糟糟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更”字的含义:“是你先不打招呼出去……”
“嗯,我的错。”傅逢朝坦然承认。
梁瑾很想哭,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怯弱矫情,这十年他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承受所有,却在今时今日被打回原形。
他想起先前在那条昏暗巷子里他和傅逢朝之间的拥抱,心中的渴望占了上风,搭在傅逢朝肩上的手慢慢将他圈住,大着胆子靠了过去。
——宁愿这样自欺欺人,只要傅逢朝别推开他。
傅逢朝垂眼,沉默掩下眼底深涌,抬手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