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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朝历宸帝元年,东周国渡海来访,欲与曦朝结好,宸帝甚喜,赏金赐宴慰之!
如墨的夜色翩然而至,夏风浅送,朱雀门巍峨城楼之上黑底金字的“曦”字旗正迎风招展,宫墙之外一坊之隔的大道上,成队的马车从来仪馆出发,车轮滚动向着帝宫行去。
萧玉楼抬起左手掀开车帘,黑亮的眸子透出两分幽深的光,远处墨蓝色的天幕之中一颗星子也无,黑沉沉的压在那帝宫之上,饶是如此,此时此刻那宫阁之间通明透亮的灯火仍是贵胄绚烂的使鬼神相敬,萧玉楼眸光微沉,复又落在那巍峨城楼上,高高的城门上兵甲尽立,各个都是执锐披坚,好一副天家之势,马车渐渐的趋近,宫门半启,远远地便能看到帝宫之内的灿若朝阳的灯火,可更多的,却是斩断视线的高高宫墙。
马车行进高大墙洞之下,萧玉楼抬起的左手缓缓放下,她的眉心蹙起,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丝滑的锦缎在她掌心之中熨帖无比,可她的心间,却有万箭穿心利刃相割,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再睁开之时马车已经上了光明大道,宫灯一盏盏的将这一条宫道装点的盛大而肃重,隔着一层湖绸的马车窗帘,萧玉楼甚至能感受到这座伫立了几百年的宫殿那混若天成的迫人帝气,萧玉楼垂眸,手中多出一方雪白绢丝,其上一行娟秀小楷映入眼中,字迹浓黑却未晕染,正是先朝大梁堪比上好宣纸的“一斛珠”,柔滑的丝缎在指间缠绕,略带冰凉,萧玉楼唇角微抿,毫无表情的眼底闪过两分阴鸷。
清凉台乃是皇家行宴常用之所,有花厅殿阁无数,此次因为那东周来使有灵物送上,宸帝便准许了其与清凉台之中搭建表演所用露台,而整个夜宴之地也移向了一处空旷庭院之内,整个院子正北面搭有阶梯高台,高台之上设金案,乃是帝后之位,高台之下又设有左右两列席位,分别是东周来使与曦朝臣子之位,而在高台正前方的庭院正中,有一方圆形的露台,露台以红木搭起,四周以凭栏圈住,正对帝后之位的一方有阶梯,露台之外更有一圈圈的金色绸缎卷绳相围,远远看起来金色耀眼高台华贵,给人以无上雍容之感,端的是皇家手笔。
东周来使到来之时宴上已有数位曦朝臣子落座,靖王、东海王、南乐王及中书门下两府重臣皆在此处,挑眉看去,竟全都是位极人臣的天子近人,东周来使以伊水为首之人见此场面心中自然满意,在宫人引领之下进了这大宴之所。
此刻帝后未至,靖王与东海王齐齐相出迎接诸人,伊水满面笑意,虽则样貌让人看着不甚习惯,然其行至之间礼数皆与中原相同,自然极快便与诸臣融洽相交,多日来,来仪馆之内每日都有礼部之人前去探问,然而不论是如何相谈,礼部诸人也没能将这东周国了解个一二分来,此时此刻,诸位臣工都有意想知道的更多些,乃是这位伊水虽然有礼有节,口风却极紧,一来二去曦朝仍是不甚知那东周底细,萧玉楼身着紫袍站在整个来使队伍的最后,微敛着眸子并不说话,只是不时的拿眸子在这场子周遭扫过。
这庭院之内本是花木葱茏,乃是为了赐宴专门整饬,此刻庭院四周都是玲珑楼宇,回廊之上挂上了层层纱帐,环绕着将这场子围了起来,楼宇之上皆是灿然灯火,如此一来将这场子里也映照的分外灯火通明,露台之下,宫中乐师舞姬正在献技助兴,低低丝竹飘渺,寸寸绡纱撩人,可是满场之人只怕没有一人的心思在这乐舞风光之上。
伊水紫袍加身,碧眸幽幽,唇角带着让人信服的笑意,“东周国立国与中原相差无几,然则我国却不比中原强盛富庶,由此这番前来才动了与曦朝结好之意,我东周非在下一言可以概之,将来等诸位榻上我东周国土,自然便能知晓一二。”
一身天青色莲纹锦袍的夏侯非白眉间满是疏朗润透,眉眼微动便有碧天水色漾起,直叫人看得心中松透,可此刻,他闻言只是淡笑不语,旁里站着一身云缎蟒袍的万俟殊也未曾多言,他淡淡的弯着唇,面上一副超然万物胜券在握模样,倒是底下的各位臣工们,诸如卫忠、秦允、宋柯等人却都是略带几分疑惑,伊水见众人如此颜色,眼底闪过两分笑意,却听到夏侯非白扬声一问,“但凡是大都尉有诚心,我朝陛下定然会允了都尉之请,前朝分奔离析,我朝如今只是初立,行事之上难免的需得谨慎。”
伊水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眼底却闪过两分深色,“皇帝陛下以一人之力更改朝号,此等大业,在我东周未得一人可成,实在叫人感佩!”
此话听着是在夸赞,可是怎么听都让人不太舒服,东周国此刻只怕正是兴盛,又如何有改朝换代之说,对任何一个君王来说,有人一心想着将自己的天下改朝换代只怕都是逆天之举,这伊水之言不言其他功劳,只说改朝换代之行,颇含深意。
万俟殊扬唇一笑,“大都尉此言不错,东周国只怕是地大物博万民一心,富庶安乐至极,如此大都尉也不了解我中原人之苦,七国分封战乱倾轧,我朝陛下能以一人之力拯救万民于水火建曦朝与盛世,自然是功在千秋无人能及,有如此明君当政,想必曦朝定然不会叫大都尉失望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言,伊水闻言眉心紧皱,想了想正待再说之时却听到了三声金鸣之声,众人面色一肃,俱是整身面朝着帝后之位站好。
悦和殿之内,公孙慈挺着大肚子堪堪站在窗前,此处距离清凉台甚远,然而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似乎还是能听到那悠扬丝竹之声,看了看旁里的沙漏,公孙慈的唇角微微扬起,“时辰到了罢?”
珠儿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黑色大披风,闻言她低着的头愈发的垂了下去,将手中披风展开,搭上公孙慈肩膀的时候两手正在发着抖,室内安静的出奇,便是院子里也实在是寂寥的诡谲,两盏风灯在廊下照出两分幽暗灯火,越发显得这小院落清冷到让人骨寒,便是在这般安静之时,珠儿的抽泣之声愈发刺耳。
好不容易才将公孙慈肩上的披风系好,珠儿的眼泪便止不住的砸在了脚边的地砖之上,一滴滴的湿泪在地板上晕出各式各样的形状,不多时便汇成了一大片的暗色,那暗色深深的罩在珠儿的心头,从此以后,她的天空再也没能亮起来。
“哭什么呢?”
良久,公孙慈才出声,一开口,那声音也微哑,她的眸光从那院子里掠过去,眸光瞬而变得悠远又绵长,喉头一滚,那语气竟有两分飘忽,“当年是母妃看中了你,你那时目光清透的很,母后见你第一眼便说你是不会生二心的人。”
哭声一滞,却变得更为压抑沉重,公孙慈唇角微勾,“人活一世,不过是体味这俗世种种,我倒是觉得我已然体味够了,爱恨嗔痴,如今,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公孙慈低头去看自己隆起的小腹,深重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她触手上去摸了摸,眼角微微一热,“为了他,再如何下作阴诡之事我都做得,可是现如今,我连做这些事的机会都没有,这是唯一的一次,虽然代价如此之大,我却也不想放过,若是好,便是好,若是不好,那也是宿命,你相信宿命吗?我曾经不信,可是我现在却有些信了。”
听珠儿的哭泣声渐小,公孙慈转过来笑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模样愈发让人看得心疼,“珠儿,你陪我在大燕宫煎熬,又跟着我上梁王宫受尽委屈,这么一路辗转,现如今是你陪我打这最后一仗,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墨发遮面的有孕少妇此刻恍然变成了誓师的将军,虽然她的士兵只有一人,可她语气沉稳镇定带着决绝,眸光水漾清亮却又透着坚韧,浑身上下都是让人心生激昂之气的肃杀威势,珠儿怔住,泪坠脸颊忘了擦,公孙慈上前一步替她抹去,唇角一勾,满眸信任的看了她片刻,忽的收手,再不发一言的缓缓向外走去。
珠儿周身仍是那一身青色宫裙,此刻看着公孙慈步履徐徐的往外走心头猛的揪痛起来,她带上了风帽,整个身子都罩在了黑色锦缎之下,那身影与夜色之中缓缓而动,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珠儿走上前去几步,咬紧了下唇才没有唤出声来,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的泪珠才再次扑簌簌而落。
芳庭似锦,她心却苍。
丝竹吹笙,灿华无匹,紫盖华帐的帝后仪仗远远而来,未近宴所已感其势,身着黄衣的殿中省内侍手执宫灯引领在前,不多时便可看到一黑一红贵胄万分的两道身影出现在那仪仗队伍之中。
万俟宸身着一件玄纁相间的盘龙衮服,墨发半绾着披散在肩,自有帝王威慑之力又有狂狷邪肆之惑,在他身边的是身着广袖长尾天香如意段正红鸾衣凤袍的夏侯云曦,她三千如瀑墨发绾做个逐月髻斜斜垂在脑后,面上脂粉未施,由着那红艳之色将其衬得冰肌玉肤国色无双,二人行走之间并不快,隐隐可见万俟宸正微侧着头和旁里的夏侯云曦说着什么,他的手扶在她的后腰上,撩黑衣摆与正红裙裾相叠,一步步将其回护的十分小心翼翼,而夏侯云曦因为身怀有孕的关系面容丰腴了几分,眉眼之间贵气萦绕妩媚端丽,此刻正唇角微勾的听着他所言,通身上下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安然从容。
眼看着近了宴所,二人俱是正了面色抬起了头来,万俟宸却仍是扶着她的腰身,面色丝毫,夏侯云曦转头看了看他,到底是依着他了。
帝后驾到,群臣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呼之声山摇地动,万俟宸执着夏侯云曦的手在帝后之位坐定,看着高台之下众人拜服之姿转头瞧了她一眼,夏侯云曦微微转头便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眸光,一时之间心中竟有两分异样疑惑之感,万俟宸唇角微勾,复又转过了头去,抬手免礼,“众卿平身,免礼入座!”
适才所拜皆是曦朝之臣,待曦朝众臣起身往左边之位上落座东周来使才上前来,众人皆是躬身朝着帝后一拜,为首的伊水上前一步,一双碧色眼眸在身着吉服的夏侯云曦身上扫过一圈,眼中光彩微动,“早慕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之姿,今日一见实在叫人心生感佩拜服之心——”
场中宫灯大亮,金色烛火将周围楼台变作琉璃琼楼,夏侯云曦黑白分明的水眸半狭,上下打量了这伊水几瞬,遂又转头看向万俟宸,万俟宸因着那桌案阻隔便可肆无忌惮的握着她的手,此刻唇角扬起眸色明亮,“这位是东周大都尉,乃是此次访我长安之正使。”
夏侯云曦这才算明白了,她微微颔首,眸光在那十多人之间扫过,不着痕迹的在垂眸噤声的萧玉楼身上停了一瞬,听到万俟宸这话唇角微弯,“东周国与我曦朝对岸而居,却是今日里方才一见,听闻东周国渡海之术奇佳,本宫倒是满心好奇,想来定能见识之日。”
伊水微挑眉头,万俟宸已经挥手着诸人落座,“今日之宴专为诸位使者所设,诸位入座吧,莫要拘束。”
伊水等人自然是谢了上意落座在曦朝臣子对面,萧玉楼身为副使,此刻却坐在了东周使者的最后一排,场中稍歇的舞乐又起,袅袅丝竹声随着夜风在这场中浅漾,不知不觉间众人的心神都微微放松一分,伊水手执金樽杯盏遥遥朝着帝后高台之上一举,“伊水代表我国公主殿下祝皇上与皇后洪福齐天!”
万俟宸闻言端起酒盏来,亦是遥遥一举,“都尉不必客气。”
万俟宸轻抿杯中醇香烈酒,因是夏侯云曦身怀有孕,因此她不过是遥遥举了举茶盏便作罢,伊水放下手中酒盏又朝着万俟宸拱手一拜,“前次皇上曾言此番与宴会之上给在下答复,不知皇上与诸位臣工可有论断?”
依旧是问的那两国结好共用东海之事,夏侯云曦端坐在高位之上,目光看下去正好触到夏侯非白诸人的眸光,她现如今怀了身子,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诸人,此番看着自然倍感亲切,不由得以目光与诸人安抚示意一番,一边却又闻得那伊水此言,眉峰不由微挑。
万俟宸眼底幽光一闪,转而看向伊水,这么多天来,虽然当日里万俟宸口中说的是此事事关重大要和臣工复议,可是自那日之后他并没有要中书门下再议过此事,底下诸人都是他身边近人,便也明白他其实是早有计划,此刻不仅是伊水等人,便是秦允、宋柯也都面色肃重端容的等着他的回答。
“两国结为友邦自然不错,只是尔等所言习我中原养民之道为何朕却有些不解,再者,朕目前对东海并没有什么打算。”
万俟宸说的从容,一手放在桌下一手把玩着掌中玉色酒盏,眼帘微垂,底下的人半分看不清他的情绪,伊水及身后众人眼底俱是闪过一分沉暗,他们以东海之机为诱,却不想万俟宸对此不感兴趣,如此一来便是所求不成了,伊水深吸一口气又勾了勾唇角一派无状之色,笑道,“东海之境富饶广大,那海中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皇上即便眼下没做什么打算将来亦是要动东海的,我东周国犹善海道,若是陛下有意,东周自会全力支持曦朝发展海务。”
殿中乐声回转,更有浓烈酒香随着众人饮宴散在空气之中,夏侯云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安静将养,今日里依着礼制过来坐了坐,没想到对这样场面已是有两分不适,没一会子便有些心绪不宁血浮气弱起来,万俟宸察觉到了她的不妥,掌中将她握着不由更紧了两分,转头看她,却见她额上已有薄汗,心头不由得纠疼起来,一边探身为她拭汗,一边对着旁里的钟能招了招手。
帝后之间情状底下人能看个一两分,曦朝众人不足为怪,东周国人却都心中称奇,万俟宸给夏侯云曦擦完了汗才来接伊水的话,却是道,“中原初定,曦朝还未稳,不知有多少人躲在暗处想要将曦朝一力倾之,由此朕不敢大意。”
不知是有意无意的,万俟宸说此话的时候眸光在他们使者队伍之间看了看,伊水面色微变,闻言想了想才附和的道,“皇上说的不错,曦朝初立,皇上忙于国家大计,心有所虑自然是常理,然我东周初来贵朝,既然相和贵朝结为友邦亦是希望贵朝安定繁荣,由此我东周也才好与之共同进退,皇上若是担心两国之间会有什么变故便实在是不相信我等了。”
钟能身后跟着的侍从手捧各式杯盏,此刻一串儿给夏侯云曦送上,夏侯云曦见此不由得苦笑,连连挥退几人只留了样清神静气的香丸儿便作罢,万俟宸见她容色好些露出笑意来才放下心来,待伊水话音落定,他长眉微挑,“都尉远道而来,朕怎会不信尔等诚意,只是……”
微微一顿,万俟宸面上竟然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众人见之不由心奇,连夏侯云曦也转头看向了他,万俟宸看夏侯云曦一眼,四目相对,他眼底闪过两分狐狸一般的狡黠,“只是东海之境广阔无垠,先朝之时曾有一位诸侯王出海,后来久未见其归,中原诸族便知其人定然是遭遇不测,由此中原之上对那东海存有敬畏,已经是日久年长——”
又是一顿,万俟宸陡然看向伊水众人,“说起来,此人倒是和皇后出自一家。”
他的身子微微向后靠在那金色椅背之上,撩黑的衮服勾勒出万俟宸修长劲瘦的身形,他身后是明光大亮的灯火,精致的面容背着光隐在了阴影之中,陡峭锋利的侧脸叫人背脊生寒,那一双眸子更是给人瀚海之渊的深不可测之感来,月琴古筝之声不断,整个场面却因万俟宸的话有一瞬间的寂然。
伊水愣愣的对上万俟宸的墨眸,那寒星闪动的瞳孔之内好似有惑人之力诱他,他只觉得心念一转,一股子莫名的灵光闪过,竟是涩着声音问出,“那人是谁?”
万俟宸微勾刀唇,“那人便是先朝东齐国开国之王——夏侯胥。”
咣当脆响募得在席间响起,且俱是来自东周来使桌案,曦朝众臣大燕看过去,只见那席间除了伊水讲着身子坐在最上首之外,其余人俱是面色大变,窃窃私语面面相觑,表情十分之精彩,曦朝众臣看着心中都升起了疑惑,连带着夏侯云曦都有几分不解的看向了万俟宸,万俟宸在她掌心捏了捏,随即看向伊水。
“这位夏侯胥乃是周朝东齐封地的诸侯王,出海之后再也未归,中原诸族都以为他遭遇不测葬身大海,连朕,也一直这般以为。”
此话一落,东海来使诸人面色更是青白交加,而曦朝众臣却是凝眉缩瞳,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让人惊讶万分之事。
“夏侯胥离开中原之后,东齐国内易主,现如今夏侯一脉唯有皇后与东海王二人留存于世。”万俟宸依旧看着背脊挺直面色发僵的伊水,语声沉稳若定,唇角的笑意带着两分兴味,他一边缓缓地捏着夏侯云曦的手心,一边继续面不改色的说话。
“夏侯胥其人——”
“住嘴,陛下怎可如此直呼我东周圣祖皇帝之名讳!”
忽然从席间站起来的是一个身形微胖的金发男子,此刻他碧眸之内各样情绪复杂至极,更多的却是怒气汹涌,他直直的看着万俟宸的方向,圆滚滚的身子因为生气而微微发颤,胸膛一上一下再加上那圆嘟嘟的脸让人看着十分好笑。
此人不过是个随使,可他此刻竟敢公然打断万俟宸之话还用上了“住嘴”二字,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来指责他的大不敬,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话里的内容给震住了,除了夏侯非白和万俟殊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看着伊水众人,圣祖皇帝!东周国的圣祖皇帝是传言当年为情所困一气之下出海的夏侯胥?!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有些冷场,那胖胖的男子也意识到了自己太过逾越,一时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是该出来请罪还是应该坐下还是要继续站着承受众人的目光,而早先面色僵白的伊水此刻却是面色更白,微垂的眼眸之内精光闪烁,似乎是在合计这样的场面如何收场,夏侯胥的身世众人当中看来只有他是清楚的,如此与中原有渊源,可是伊水却是瞒着曦朝众人如此之久,其用心,实在难测!
曦朝皇帝今日几番言语便让此话由他们自己嘴里道出,他到底为何意?!
伊水心中万千思绪转动,而看向他们使团的目光也变得愈发精彩起来,而那勃然而出的排斥与杀意他更是切实的感受了个足,夏侯非白仍旧是一身清风朗月之色,淡淡的端起酒杯轻抿,一点儿没有为东周来使们解围之意,旁里的靖王亦是默然旁观,没有开口的打算,再看万俟宸,他的眸光落在夏侯云曦身前的一盘鲈鱼之上,纤长的十指执着一双银箸为她细细拣出鱼刺来。
夏侯云曦无奈笑开,她如墨一般的眼瞳微亮,挑眉看向伊水众人,开口之声语声清脆润朗,无形之中便将那诡谲的静默打破,“万万不曾想到东齐王出海之后竟然是横渡东海至东周之国,当年先朝能有天下一统之势东齐王功劳不菲,后来中原又分奔离析,而今曦朝将中原一统,说起来还是承了东齐王之志所为,本宫还想着那东海广阔无垠只怕有万里之遥,诸位渡海而来实在是难得至极,现在看来倒是理所应当了,东齐王越海而去,立国号为东周,想必亦是挂念故土之亲族,现如今虽则物是人非,可本宫与东海王都出自夏侯之族,从今往后曦朝之上夏侯一族定然长盛不衰,而东周与曦朝,根本便是一脉,现如今一海相连,亦是丝毫不损两方情意!”
循循之语落定,曦朝诸人俱是看向了夏侯云曦,见其容色婉丽唇角带笑,底下人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这边厢东周诸人也松了口气,那胖子见再没人注意他,赶忙悄悄的坐了下来,高台之上的夏侯云曦看向伊水,“都尉只怕也是不知道你我两国还有这样一层渊源,现如今双方既然都已知晓,结好之事自是应该。”
夏侯云曦给了台阶,伊水自然要顺势而下,他站起身来朝着夏侯云曦的方向拜了一拜,落座之时回头朝那角落之内看了一眼,萧玉楼低着头,并看不清其表情。
“皇上觉得如何?”
夏侯云曦说完此话便转头去看万俟宸,黑白分明的眸子大睁,直教人看的心中酥痒,万俟宸拿起锦帕擦了擦手,复又将她的掌心握在手中,凤眸微挑,唇角带上层层笑意,“依皇后之意。”
那话语之内的宠溺之意任是谁都听得出来,夏侯非白诸人无奈笑笑,伊水等却再次将那郑重目光落在了夏侯云曦身上,伊水心中思潮还未平复,亦是不知万俟宸这般允诺了夏侯云曦到底为何意,便是在此时,万俟宸忽然转眸看向他,“都尉不是有礼物相送?如何不献出来?”
伊水闻言眸光大亮,当即站起身来朝着万俟宸拱手一拜,“还请皇上与皇后娘娘稍后片刻!”
伊水话音落定便朝身后二人挥了挥手,那二人当即从旁里的小道向偏院而去,伊水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消失,复又回身坐定,可是本该安稳下来的心此刻却是跳的愈发鼓动起来,他颇有些不安的朝上面看去,只见万俟宸正侧着身子和夏侯云曦说着什么。
万俟宸的十指在夏侯云曦手心划拉,一边沉声道,“坐了这一会子便不算失礼了,我瞧你坐的不甚舒服,不如先回去未央宫等着我?”
夏侯云曦眉头微拢,沉眸看了看他才压低了声音一问,“可是那礼物有什么不妥?”
她心思玲珑,自是这世上最为懂他之人,他一言一语,一个蹙眉一个扬唇,她有什么不明白,万俟宸心知瞒他不过,不由得一叹道,“到底有什么不妥我还不知,只是不想叫你受半点儿危险,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儿,嗯?”
话已至此,夏侯云曦自然是要听他的,看了看他,夏侯云曦心头忽而有几分忐忑,万俟宸知道她心中担忧,不由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腕,又挥手叫过钟啸和肖扬来简单吩咐几句复又看向她,“你且回去等我,让钟啸和肖扬送你!”
夏侯云曦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点头,万俟宸见之不由抬手捏了捏她细白耳珠,而后转身看向底下众人道,“皇后身子不便,便先退席了。”
话音落定,底下众人皆是起身拱手。
“恭送皇后。”
夏侯云曦由着灵儿和凝香近身扶着一步步的往外走,那沉重的身子颤颤巍巍的叫底下人看得心惊,远处的御辇堪堪停着,肖扬一身黑甲禁军侍立在侧,周遭禁军甲士披甲执锐声势赫赫,不过宫内几步路,竟有如此阵仗,宸帝与皇后之宠由此更见一般。
伊水看着夏侯云曦远去的身影略有几分失望,他十分清楚的看到夏侯云曦的分量,可是夏侯云曦身怀有孕且快足月又是事实,只道是天意如此,若是东周和曦朝真能结为友邦,将来自然有的是机会来讨好这位皇后。
万俟宸的目光在那御辇离开之后才再次落在了场中,诸人具已回座,而原本场中的乐师舞姬皆是退了下去,瞬时一片安静空茫,所有人的目光俱是落在了那高台之上,此刻的露台之上已是漆黑一片,原本外面围着的明黄绸缎被拉高,连外头的围栏和台阶入口都被团团裹住,露台之上到底有什么,根本无人能知。
“铮——”
一声清音忽然迸出,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坐在伊水之后的一个金发男子正在抚琴,那人长身玉立指法利落,却只弹出这第一音再不继续!
“唧——”
静默之中一声嘶鸣猛然之间拉回了所有人的视线,在那高台之上,一抹明黄之光不知为何忽然凭空冒了出来,而在那微尘飞转的光束之中,缓缓地出现了一只金色生光姿态翩然的双翅大鸟来,那鸟儿与声声啾鸣之中翩然而起,冠羽如玉,喙如鸡,颌如燕,细长脖颈曼妙似蛇,雅然体态悠然如鹤,细长尾羽沐着月光划开这浓墨之夜,好似九天之上仙子腰间的绶带般迤逦美好,越舞越快,越飞越高,好似就要如此踏月而去!
包括夏侯非白在内的众人俱是将眸光钉在了那鸟儿身上,眼中似有不可置信,可是看着眼前如梦似幻之景却又不得不信,眼看着鸟儿即将离去,众人眼底不由生出两分焦灼,然而下一瞬,声声响起的啾鸣立时让众人心头一震,只见在那漆黑露台之上,又有八束光募得亮了起来,顿时,那露台犹如一个灿然生辉的大圆盘,而在那圆盘之上,正有九只一模一样的凤鸟与仙山幻境之中起舞,清绝悠长的啾鸣一声声的落下,比那珠玉坠地更脆,比那琴弦拨动更透,明光耀目,那凤鸟好似不是人间之物,那飞扬生姿更像下一刻便会消失,此夜此时,一曲舞尽便是绝响!
啾鸣之声不绝于耳,凤鸟翩飞似梦似幻,若流光若夜雪,让在场诸人挪不开眼去,似凤又不是凤,非凰却又是凰,曦朝诸人不知东周国为何有如此灵物,可此情此景,定然是此生唯一,便是沙场纵横的七尺男儿们都半眯的眸子被眼前盛京撩的花了眸子!
骤然火起!
变故来的措手不及,高台复又漆黑,却在片刻之间生出熊熊大火,金光散去,火光吞吐,罡风卷起火舌窜上半空,烈焰重重将金色凤鸟尽数裹住,在旁诸人心头抽紧,恨不得冲上前去助凤鸟脱困,然则上令未下,底下人如何敢动分毫,便是这片刻之间,烈火狂焰之中凤鸟嘶鸣之声渐低,翻飞挣扎的身影渐渐下坠,不多时,凤鸟之迹尽数殁与火中!
扼腕,叹息,如此灵动神睿之物,这般翩然隽永之姿,怎能如此与烈火付之一炬,众人低眸垂眼,似是不忍再看——
“唧——”
清鸣再起,浴火重生!
九只凤鸟毫发无损与烈火之中挣出,底下众人看得心中陡然一动,抬眸望去,那姿态愈是拂风掬雪般的叫人见之心动,恨不得神魂授与求得一舞,火势缭乱而散,明黄色光芒再现,凤鸟与醉人光景之间来回,缠颈相交,尾羽相连,一羽一鸣集三千天地灵气,一颦一动成千秋盛事华景,声声啾鸣歌天下之太平、颂百姓之安乐,便是万俟宸见到此情此景眸中寒色也淡了两分。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噰噰喈喈,福禄攸归,东周国献‘九天灵凤’与皇帝陛下,惟愿皇帝陛下千秋万世,恭祝曦朝繁荣长兴。”
伊水适时跪地,连带着他身后诸人也朝着万俟宸的方向叩拜一瞬,万俟宸眉目之间犹存赞赏之色,大手一挥落下一字,“赏!”
露台之上的胜景已消,却还有九只鸟儿落在早前搭好的凤架之上,万俟宸看着如此之象唇角微勾,半狭的眸子里幽光闪动,好似在谋算这些鸟儿如何处置。
伊水看着那九只鸟儿尾羽翩飞的凤鸟眼底闪过两分亮光,朝着万俟宸的方向复又一拜,“九只灵凤俱是我东周国镇国珍宝,唯有我国公主殿下能亲自驯之御之,如今送入曦朝,自然只有陛下方可驱使赏玩之——”
伊水说着便挥了挥手,一个金发男子端着一个白玉盘走了过来,远远地只看到期间有状若米粒儿的银白之物盛着,伊水抬手一指,“此物乃是灵凤所食之物,请皇上移步,亲手喂之方能得其忠诚。”
万俟宸眉头微抬,眸光却是落在了整个使者队伍的最后,好巧不巧的,正看到萧玉楼低头的一瞬,他唇角一抿,“此灵凤虽贵,然朕并非喜天下之物独享之人,今日这场中,朕倒想将此物与一人分享。”
话音落下,众人俱是疑惑的看向万俟宸,伊水本一心以为这件事只有万俟宸能做,谁知道他却这般说辞,一时间他也无法,随即,他便看到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在一个内侍的带领之下走上了帝台之上。
万俟宸看着萧玉楼垂眸的样子唇角微勾,“这位乃是我曦朝威武侯,今次,朕便将如此圣物相送与他,以示朕善待臣工之心!”